孙老夫人进宫这日, 因为康熙的事先吩咐,所以曹玥对此一无所知,正像往常一样寻些事情打发时间, 一个月未曾露面的魏珠忽然就出现在了景仁宫。
九月的天儿已经转凉了, 魏珠还是激动欣喜的出了一身的汗, 只那脸上的笑格外有感染力。
曹玥叫了魏珠起身,见他这副模样,不禁笑道:“瞧你笑的这样开心,莫不是有什么好事?”
魏珠嘿嘿笑道:“是有好事, 不过不是奴才的, 而是娘娘您的。”
“本宫的?”曹玥心下一跳,想起此前让安顺透露给魏珠的事, 忙道:“是不是……”
没等曹玥把话说完,魏珠直接脸朝外拍了拍手。
珠帘立时被宫女掀开,一位半头白发,身着一品诰命夫人吉服的孙老夫人正被安平扶着绕过遮挡的屏风, 激动不已的朝曹玥走来。
脑海里被巨大的惊喜淹没,曹玥顿时忘了自己有孕在身, 倏地站起身就想迎上去。
魏珠吓的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忙上前扶着曹玥重新坐下:“娘娘可要小心些,您身子重, 经不得如此动作。”
曹玥从惊喜中回过神来, 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是本宫太过激动, 一时忘了。”
孙老夫人在曹玥身前几步远的地方站定,原还是眼眶微红, 听了这话,也不免笑道:“娘娘还是和从前一样小孩子秉性。”
时隔近两年未曾见面, 然而母女间的情分却没有因为时间而变淡,反而因为时间的缘故,这份感情变得越发浓厚,就好像醇香的酒一般,越久越有味道。
这样熟悉的宠溺,曹玥也是许久未曾听到过了,她笑着含泪点头,正要冲孙老夫人撒个娇,却见孙老夫人已然理了理衣裳,跪地给她行礼:“给昭妃娘娘请安,昭妃娘娘万福金安。”
曹玥见状,心情倏地冷静下来,明知这是规矩,君臣礼仪,她却格外的难受,眼睁睁看着孙老夫人跪下,不等孙老夫人行了全礼,就迫不及待的探身去扶。
孙老夫人看着她上半身往前探,凸起的肚子抻在半空中,看的是心惊肉跳,生怕自己稍稍挣扎下,会令她一个不稳摔着,也不执意要行礼了,赶紧顺了她的意起身,亲自扶了曹玥坐好:“娘娘快坐好,老身自己能起来,用不着娘娘扶。”
曹玥只看着孙老夫人笑,无论孙老夫人说什么,曹玥都点头,乖巧的不得了。
魏珠看的直咂舌,皇上和昭妃娘娘日常相处的情形他也没少见,即便是面对皇上的时候,只要昭妃娘娘心情不好,照样敢给皇上甩脸子,可在面对孙老夫人时的模样,竟是如此乖巧可人疼,若是皇上见到了昭妃娘娘这一面,也不知心里作何感想。
这般想着,魏珠脸上没表现出半分,只很有眼色道:“娘娘,老夫人,奴才奉皇上旨意带老夫人进宫,如今老夫人人已经在您宫里了,那奴才就不打扰您和老夫人说话,先回乾清宫复命。”
曹玥早就巴不得魏珠赶紧离开,但她又不能主动开口撵人,不然像是过河拆桥一样,好在他有眼力劲儿,曹玥自然同意:“那就辛苦你了。”
“娘娘客气了。”魏珠得了一句辛苦,心里舒畅,笑吟吟道:“奴才告退。”
“魏公公且慢。”
孙老夫人见魏珠转身,忙叫住了他。
魏珠重新转过身:“老夫人还有什么吩咐吗?”
孙老夫人道:“吩咐不敢当,老身就是想问问魏公公,老身甫一进宫就来了景仁宫,不知合不合规矩,又要何时才能去乾清宫谢恩,给太后和皇贵妃请安也是不能疏漏的。”
后宫里曹玥的位份并非最高,但凡命妇入宫,最先见的都是在后宫当家做主的人,太后是一,皇贵妃是二,若是把钮钴禄贵妃放在眼里,那永寿宫也是要去走一遭的。
反正不论如何,该有的礼数是不能缺的。
不愧是在宫里伺候过皇上的老嬷嬷,礼数就是周全。
魏珠在心里感叹了句,然后笑道:“这事儿是奴才疏忽,忘记同您说了。老夫人尽管放心,皇上那里早有吩咐,您今日且先在景仁宫陪娘娘说说话,明日正好是十五,六宫嫔妃去寿康宫给太后娘娘请安的日子,届时您随昭妃娘娘一道儿去寿康宫便是。至于承乾宫,皇贵妃身子不好,常年卧床养病,一个月前皇贵妃从塞外回来就又病了,皇上令皇贵妃静养,您便不必去承乾宫请安了。”
孙老夫人认真听完,笑着递给了魏珠一个荷包:“老身明白了,还请魏公公代老身谢过皇上恩典。”
魏珠并未立时收下这个荷包,而是先看了曹玥一眼,见曹玥微微颔首,魏珠才利索收下:“您客气了,奴才一定把您的话带到。奴才告退。”
退出正殿,安顺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也悄悄的给魏珠塞了个荷包,里面是轻飘飘的一张银票:“娘娘知道这次老夫人这事儿,魏公公您没少出力进言,这是娘娘早就让奴才准备好的,魏公公笑纳。”
魏珠连连推拒:“老夫人方才已经给了赏,娘娘一这份,奴才就不收了,这事儿就权当奴才之前的赔罪,若是娘娘能在皇上面前替奴才多美言几句,那奴才定然感激不尽。”
说着魏珠就要把荷包还回去。
安顺强硬的把荷包按进魏珠手里,说的话很是漂亮:“老夫人赏的是老夫人的,娘娘给的是娘娘的心意。况且一码归一码,之前的事娘娘并未怪罪魏公公,您也不必放在心上,至于在皇上面前替您美言,这不是应当的么,咱们都是为了皇上能够舒心高兴,互相帮衬也是理所应当。”
魏珠斜了安顺一眼,低笑道:“行了,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杂家就收下了。不过有件事儿,杂家得先跟你说了,你好私下里给娘娘透个气儿。”
“什么?”
魏珠瞥了眼偏殿:“里面那位,杂家瞧着脑子应该不够使,你让娘娘小心着些,别一个不小心被谁给算计了,娘娘有孕,可是经不起折腾的。”
安顺顺着魏珠的视线看去,皱眉道:“怎么说?”
里面那位再怎么说也是娘娘的嫂子,冠了曹姓,本身也有诰命,若是没个正当理由他便去娘娘跟前嚼舌根,怕是会惹的娘娘不高兴。
魏珠能提醒这么一句,已经是他好心了,要是说的再明白一些,安顺到时转述给娘娘,万一娘娘觉得脸上挂不住,记恨的只会是他。
他轻哼了声:“这就要你自己用心了。”
魏珠一走,安顺靠着粗壮的柱子,一手摸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忽然看到一奉茶宫女正端着几样点心朝偏殿去,他立即上前:“怎么现在才上点心?”
曹李氏可是跟孙老夫人一起到的,坐在偏殿好一会儿了。
奉茶宫女微微屈膝,手中托盘稳稳当当:“回公公的话,是夫人觉得奴婢上的两样点心太少,所以又命奴婢多上了几样。”
安顺挥了挥手,放了奉茶宫女离去,眼皮子狠狠抽了抽。
景仁宫待客的点心向来只有两样,素日来景仁宫的嫔妃们没意见,也没人敢再叫人多上几样点心的,她一个皇上看在娘娘的面儿上才在去年封了三品诰命的夫人,摆的谱儿倒是不小。
这会儿安顺终于知道了魏珠口中的没什么脑子到底是怎么个没脑子法儿了。
他站在不远处,偏殿的门开着,隐隐能听到里面曹李氏略有张扬的说话声:“这数量才对,本夫人可是昭妃娘娘的嫂嫂,也是景仁宫的贵客,岂是旁人能比的?”
很显然,奉茶宫女已经把景仁宫待客的茶点数量同曹李氏说过了,只不过没有被曹李氏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自己被怠慢了。
奉茶宫女此刻也不敢多说,只得一个劲儿的说是。
安顺无语至极,怎么也想不通,孙老夫人怎么会给曹寅大人娶了这么个玩意儿。
正殿里,曹玥和孙老夫人母女两人狠狠地缓解了思念之情后,曹玥亲昵的抱着孙老夫人的手臂,将头靠在孙老夫人的肩膀上:“母亲这次进京,是一个人来的么?”
孙老夫人摇了摇头:“我把你嫂子也给带上了。”
曹玥坐起身,扫视了一圈没看到曹李氏,还以为曹李氏没进宫:“那母亲怎么也不把嫂子带进宫来?”
魏珠或许不懂为何孙老夫人要带着曹李氏,但曹玥和孙老夫人是母女,血脉相连,不需孙老夫人多言,曹玥就知道孙老夫人的盘算,也正如孙老夫人知她的心思一般。
曹李氏这次进京是必然的,因为她将会是她试探皇上最好的理由,也是曹家的势力渗入京城的开始。
提起曹李氏,孙老夫人就有些不大高兴:“怎么没带进宫,她见我进宫,巴不得跟着我寸步不离,就是不想带她,也甩不掉啊。此刻她正在偏殿候着呢。”
虽是一句埋怨,但也有着隐隐的试探。
曹玥如何能听不出来,她握着孙老夫人的手,将自己的脸埋在她手心里蹭了蹭:“母亲放心,在这宫里,旁的女儿不敢保证,但嫂嫂的性命,女儿还是保得住的。”
孙老夫人要的也只是这句话,纠结了一路的心才算放下:“不是母亲护着她,而是她到底是你嫡亲侄子的生母,若是她有个万一,伤的可是你与你侄子的情分,日后你父亲和我都不在了,你就只能依靠你大哥和你侄子,母亲不得不为你和你腹中的孩子多加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