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黎俪之后,安成仿佛失去了爱的能力。
与黎俪分手的时候,两人抱头痛哭,仿佛旧社会时被迫分开的情人一般对社会无力回天的血泪控诉,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分手,没有任何外力因素,只是黎俪对平淡生活总也不能满足,染上出国热,无药可治,一门心思向他国奔走。
虽是这样,安成却不怀疑黎俪眼泪的真诚,像那首老歌《穿过你的黑发的我的手》,人其实都是这样,说爱的那一刻眼神与心多是一致的真诚,说不爱的那一刻也是与心同步的残冷。像黎俪,虽然明知出国就势必要放弃安成,也早做好了牺牲爱情的准备,却依然在木己成舟的时候念着两人在一起时的百般好,一时间心如绕指柔。
安成抱着泣不成声的黎俪,忽然冲动地说:“我等你!”
这话显然吓着了黎俪,她从他怀里挣脱,瞪圆眼睛看着安成:“不,你得拥有自己的幸福!”
呵,别怪女人残酷,虽然恋爱大过天,那不过是因为陷在爱情的井中观天只觉天小,一旦跃出,自然知道天更大路更多,一个苦守的男人虽是令人感动,却也从此成了心里一道无形的束缚。她是冲出笼的鸟儿,不是被线拴住的风筝,如果还有牵绊,她宁愿那种牵绊是自愿,而不是人为的诺言锁链。
“我是为你好!”她这样说,表情伤感苦痛却斩钉截铁。
安成与她曾有过那样缠绵美好的爱情,他,没有理由不让自己相信——她,真是为自己好。
音乐艺人出唱片,尚要从数十首歌曲中选出一首做主打。爱情自然也是如此。
黎俪走后,安成也有过几次恋爱,但是那些恋爱虽然会有感动会有喜欢会有温馨会有浪漫,却都不是安成的主打歌。他,只爱黎俪那一首。
黎俪给他打过几通越洋电话,激动时,也说过:“你也来吧?”
不知道黎俪说的时候是否认真,但是安成却认真地考虑,然后对着电话摇头,轻声说:“不可能!”
黎俪在电话那边百感交集,如释重负,又怒其不争——一个男人为何不能像她一样有冲劲有胆识?
她想,他真不是她的那杯茶!
他想,如果在外的是他的哥们而不是他爱的女人,他一定会去的。
黎俪在海外的生活很少向安成描述,电话费太贵,上网聊天又有时差错位,再说她也太忙,生活太丰富。
说得少了,反而是好事,至少在安成看来,黎俪的形象还是清晰如昨,仍是那个他爱着且爱着他的黎俪,时间与空间反而让爱情更神秘更值得凭吊,像陈年老酒。
有人给安成介绍女友,瘦高个,与黎俪是全然不同的风格。
他与她如普通恋人一样的出双入对,他努力去对她好,也试图将爱说出口,但是当他们一起与朋友打麻将时,他习惯性地头也不抬地对对面的她说:“小俪,你妈不喜欢你晚归,我们打完这一圈便走吧!”
女友怔了一怔,朋友们也停下手指,意外地看着他。
“你终是忘不了她!”女友分手时只是这样一句。
安成无辜:“但是,这不妨碍我对你好!为什么要吃一个也许再也见不了面的女人的醋?”
女友泪流:“永远生活在别的女人的阴影之下,对我不公。我不要做黎俪的替代品。”
汽车没了可以以摩托代步,手机没电可以用IC电话代替,正餐没煮可以拿方便面果腹,一切的一切,均有替代品,惟有感情需要一对一的死守。
安成见女孩沮丧的身影越来越远,忽然感觉无比轻松。真好,他又可以做回他自己,包括可以心无旁骛想念黎俪,可以不被打扰地陶醉于自己长情王老五的形象之中。
从此,安成喜欢上分手的感觉,每每一桩恋爱,过程中乏味平淡如打呵欠,而结局却让他兴奋,仿佛从牢狱中逃脱,看见自由的天吹上了自由的风。
石榴来到安成的面前时,让安成忽然胸口一紧,她的神态与走路的姿势很像黎俪,那种独立女人特有的自信无意间流露。
晚上回家,忍不住上网找黎俪。等到天色微明,黎俪终于上了MSN。
安成说:“我今天看见了你!”
黎俪在MSN上做出惊奇的表情。
“朋友给我介绍新女友,名字很有意思,叫石榴。”
“!”
“她与你很像,我不是指脸或身材,而是你们的气质。”
黎俪久久不回话,过了一会儿,电脑上出现一句单薄的汉字:“如果适合,不妨交往。她也许是你的药。”
“为何如此说?”
“如果你忘记不了我,而别的女人与我又太不同,你自然无法与她们恋爱。但是这个女人既然能让你看见我,你便可以试着付出,时间一长,你也许会将我的影子与她的真身混和,从此不能再放手。”
分手的恋人其实可以做朋友,如果正好是女方心中无爱,她便可以用朋友这个名词拉着仍然有爱意的男人,仿佛施舍般将感情的边角余料漏给他一些,借助以前对他的了解、现在他对自己的依赖,成为他永远的知己,心头永远的朱砂痣。看似大度从容给他爱情指导帮他寻找幸福,却也是在成全自己的占有欲——分手前分手后他的生活都是她来掌控。
有黎俪的支持,安成这次安心许多,但是还是像高速行走的车,忽然想刹,却也要顺着惯性向前冲。与石榴交往不过两个月,他又想与她分手。
黎俪这些天没有在MSN上出现,也许因为自以为已将安成移交到另一个女人处,便不再有义务去帮他指点迷津。
他只好给黎俪留言:“我可能失去了爱人的能力。对你之后的任何女人,都不自觉地引导她们去提出分手。”
黎俪仿佛失踪,网上电话再不露头。长久负荷着情感,她也辛苦,像是手中有无用之宝急于脱手,却如何也不能如愿,便狠狠心将宝冷落,任它韬光养晦或是尘土厚封,再也不去理会。
安成最后一次梦见黎俪。她与他坐在常去的咖啡屋,依然是她喝意大利咖啡,他喝人参乌龙。
黎俪笑得烂漫:“讲讲看,你为何总要让女人主动提出分手?”
安成陶醉地看她,仿佛专心地欣赏着自己的主打歌:“你说过,女人生来就是要被男人宠的,对一个女人说分手,哪怕她不爱了,也会让她痛苦。”
“呵,那你如何引导成功?”
“忽冷忽热,让她们像坐过山车一样感觉不安全着不了陆。她们会认为我有病,自然会提出分手。”
“女人何等聪明,怎么会觉察不到你是故意?”
“所以分手不可能一次成功,第一次说分手时,诚心道歉,重给她们希望,然后继续忽冷忽热,等到她们受不了时,自然再会提出分手。如此反复,她们只会感觉是我这人性格有问题,不会伤其自尊,也将她们的感情磨净,走的时候,就可以不念不留。”
黎俪忽然发怒,起身欲走,咖啡杯摇晃出褐色的**。安成急急去拉,却被她推了一个踉跄:“你怎变成这样?玩弄别人的感情,还洋洋自得地讲述?”
安成感觉自己是那样的委屈,心里仿佛压上千斤重担,却无法细述。
“小俪,别走!”一声叫喊,一身大汗,安成才从梦中醒来,越想越心惊,仿佛黎俪真是会因为这样而从此看轻他,将他视为残害感情的刽子手。半夜起身写邮件,将梦境与心情切实地写下,发给黎俪,想知道她会如何回复。
等回信的日子那样难耐,那些日子里他果然像对其他女人一样对待石榴。
奇怪的是石榴不吵不争不问询,他若找她,她若无其事,感情照旧。他冷落她,她有一帮姐妹党还有忙碌的工作与社交,日子也充实快乐。
时间越拖越长,黎俪的回信等不到,也没有等到石榴提分手。
慢慢地,他反而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到底是在等一段爱情的开始或是结束?
一年时间一晃而过,石榴给安成过生日,他数数蜡烛,竟然有了三十支。三十而立,他吹蜡烛的时候忽然想结婚了。正巧石榴在烛火的对面笑得嫣然,像成熟时节的石榴果,咧开嘴时露出里面如珍珠般的吸引力,他忽然抗拒不住了,说出生日愿望:“如果可以,我希望今年结婚。”
石榴微笑不语,不像普通女人般多嘴地问询:“令阃何人?”
生日之后,安成发现自己很少再想黎俪。石榴那样神秘又活色生香的真实存在,慢慢将他脑中黎俪的影子同化,让他哪怕在偶尔想到黎俪时,自以为是黎俪,想真切了却发现是石榴。而且,一年的时间,足够石榴将群众路线走通,得到众人共识,管他主打歌是谁,正流行的那首才是代表作,安成女友这把交椅她已坐稳。
终于结婚了。
石榴的姐妹们向新人祝贺,等安成去应付别的亲友时,一女友吐舌头对石榴说:“真难为你,本城最难降的王老五也被你收服。”
石榴看着一袭红衣的自己,笑得开心,别有深度:她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不是梨,而是原汁原味的石榴。
有件事情安成不知道,也许以后也不会知道——写邮件时他一向不喜欢敲打收信人地址,从来都是在别人来信上点回复。那夜里,他实在是精神恍惚,自以为回复的是黎俪的邮件,却点成了石榴。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石榴既然知道了安成的爱情套路,自然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年的努力总算成功嫁作安家妇。
至于黎俪,当然不再与他们有关联。
她又是另一段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