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丝宝在一个梦里惊醒。梦里她在与邱好**,淋漓欢畅,她满足地仰脸看他,从他的眼睛中看到双颊绯红的自己,幸福且性福的女人。邱好是立在床边的,她只能看到他结实瘦削的上半身,只能触摸到他手臂上**的肌肉,坚实有力,每一寸肌肤都带着入侵性。她陶醉在被他入侵之中,在入侵中她徒劳地呻吟。如果梦在此刻醒来,便是两腿间的一团温湿,心里的一阵可供回味的暗悸,她可以娇羞地打通他的电话,告诉他,她在春之梦中思念着他。可是,梦真是无理,不按她追寻的美好形式结束,**不能让她醒来,她想醒也不能。

傅丝宝将被子拉过头顶,脸还是红的,不是因为春梦羞红了双颊,而是因为他的话——他,怎么可以在梦中说出那样的话?

他的表情比她还要痛苦,那句话仿佛在他心里已盘桓很久,像躲在茧中的蛾子,暗处的挣扎她看不见,但是破茧的一刹那,他解脱了,她吓着了。

邱好说:“你,为什么一直要假装**呢?”

傅丝宝在梦里木木地张着嘴,仿佛嘴里含着糖块,因为倒吸一口冷气,糖块冲进了她的咽喉,她感觉如鲠在喉的不快,感觉窒息的痛苦,她说不出话,她在自己的沉默中醒来,遍身汗,羞忿得脸红心跳。

你,为什么一直要假装**?

你,傅丝宝,确定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吗?

这两个问题实在是太棘手,让她连起床、穿衣、开车时都不能专注。

她的白色帕萨特在道路上行走得恍惚,交警将她拦下,她看着女交警暗黄平庸的脸,忽然想起电视里常播的那个广告——交警问驾车的女人:“能告诉我为什么你的皮肤这样年轻吗?”她的脸上浮出一丝笑意,她也有问题,与女人的皮肤一样揪心劳神的问题,属于女人自己的隐秘问题。她想问:“能告诉我你与丈夫或男友的**可有**?能告诉我什么是真正的**吗?”她咬住自己的嘴唇,听任交警检查她的行驶证与驾照,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她害怕她一张嘴,那只蛾子便会飞出来,盘桓在她心暗处伺机破茧的蛾子。

交警提醒她注意车速,挥手放行。她慢慢地踩动油门,松开离合器,不肯换挡,在汽车因低挡高油门发出的呻吟中向公司方向开去。泊车时,她忽然想,对邱好而言,她的呻吟是否就是那低挡高速时所出的难耐的声音?是否他渴望换高挡,那只需加一点点油门便能轻松提速的伴侣?

她开始怀念少年时的恋情,只管情,不顾性,生活便简单好多。

当她进公司时,正好看到广告创意人员向制作人员口沫横飞地讲创意,他挥着手,由低向高的手势,他说:“创意的**便在这里……”

傅丝宝烦躁地闭闭眼,从他们身边经过,走进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将自己锁在一个听不见**的空间。

电话响。邱好的声音。

他习惯每天早晨上班时给她一个电话问候心情。他们喜欢这种生活方式——要天天想念却不要天天见面,要在同一个城市却不要有共同的房间。

有时候见面并不能让两颗心贴近,有些话只有在电话里才能说得坦然。

邱好觉察出傅丝宝的沮丧,温柔地询问:“怎么了?上班的路上不顺心?”

那只蛾子又在咬茧了。她咬死自己的下唇,不想说话。

“丝宝!”

他的声音是削尖的铅笔,轻易便将茧捅破,蛾子从空隙中露头,她说:“你对我们的性事,可满意?”

邱好愣了一下,四下看看,一上班就和女友电话聊性,让他有些不安。

他局促地问:“你怎么会问这个?”

“你对我,满意吗?”

邱好仓促地笑,有些意外,感觉电话那端的女人不是他所熟悉的那个。

傅丝宝一直是含蓄的女人。含蓄,甚至有些过分乖巧。他与她每每聊到性事,类如“要”还是“不要”的问题她都不肯直面回答,总是将头埋进他颈后,抱着他,不易觉察地“嗯”一声,随他去判断她给还是不给。性完后,她在他怀里,安静沉默,不似有的女人性后如经典回顾,每一个动作,每一次进球,都要回味评述。

含蓄的傅丝宝在电话那端追问:“你对我,满意吗?”

邱好却想到了与这个问题无关的情景。

那天,他逼问丝宝可有**。

丝宝脸红,将问题回推给他:“你不知道吗?”

“问你呢。”

她通红着脸,吃力地重重点了几下头表示回答。

邱好满足地笑,兴奋地追问她**来到时是什么感觉。

傅丝宝将脸藏进头发里,瓮声瓮气地说:“你看不出来吗?”

“不许反问我,我要听你说。”

“很快乐,浑身无力,颤抖,嗯……还有……我描述不出。”她讲话时的神情真是可怜,仿佛回答这样的问题还不如在她身上捅一刀来得轻松。

邱好有些忧虑,他想,傅丝宝真的知道什么是**吗?为什么她所描述的与别的女人向他描述的并不相同?他不敢将这个问题抛出,害怕刺伤她乖巧柔软的心脏,而且,她能否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对他并不是很重要。他能肯定她爱他,这便够了,关于性,早有流行歌曲唱出女人心声:“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你为什么不说话?”傅丝宝音调一变,锐器在玻璃上划过的声音。

他有些迷惘了,脑中忽然有个念头闪过——难道,她不满意他,或者是她发现了更能让她满意的男人。

念头一闪便牢牢抓住了他的脑。他想,一定是这样吧,她一向喜欢将问题推给对方,这次一定也不例外,所以她会喋喋追问他是否满意。

“喂,邱好!”傅丝宝有些急了。

“晚上我去你那儿,我们见面再说。”邱好匆忙收了线,倒不是仅是因为丝宝今天奇怪的问题让他不安,而是他忽然想到秘书有可能会在外面拿着分机偷听。

他看不见远处傅丝宝的表情,她拿着发出盲音的电话听筒,表情木讷。她在想:一定是这样了,他不满意,所以他难以回答。

女人一向善于联想,她开始想他与她迟迟不结婚也一定是因为他们没有和谐的性事,忘记了几个月前自己还在向他强调,如果她想要婚姻了,便是她想要一个孩子了,而现在公司的情况根本不允许她专职生养。

白色的蜡烛,餐桌上放着外卖送来的热腾腾的铁盘比萨。傅丝宝已经洗过澡,不动声色地换上了新买的深紫色内衣。她不无伤感地看着白色蜡烛滴下的白色的烛泪。她想她真是失败,做女人这样久,还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这是最后的晚餐了,她要向过去告别,她要在今天寻找那一直被她忽略的感觉。

邱好感觉今天的傅丝宝很奇怪。当他解开她的外衣看到那一抹妖媚的紫色时,他的手迟疑了一下。她什么时候换了品味?穿米色胸围的傅丝宝才是傅丝宝,而这具穿紫色胸围的身体,她要么是属于另一个女人,要么便是属于另一个男人。

这样想,他居然激动起来。臆想给了他新鲜的刺激。

可是他不能持久。换了任何一个男人可能都不会持久——她的身体僵硬,表情怪异,眼睛闪着探索钻研的光。她不像是在**,而是做试验。关于身体机能探究的试验。

“丝宝,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他徒劳地坐在她身边,后背给她,不肯给她正面。

身后的女人不声响,空气中响着细碎的抽泣。他扭过头,看见她优在枕头上哭。

“你对我不满意!”她用了陈述句语气。

这话在邱好听来便成了另一种含义,是她对他不满意,这次他的表现这样不好,所以她更有理由哭泣,更有理由不满意。

他不知道说什么好,默默地穿衣。她一直在哭,哭声在他关上门的那一刹那变得尖锐凄利。

小小的争吵不足以毁灭根深叶茂的两人关系。他们还爱着对方。所以妥协就来得便捷容易。但是这次又与往次不同。一堵有过破裂的木板墙,不管他们在破裂处钉上多少钉子夯上多少木条,哪怕再在破损处挂上一幅风景画,都不能改变破裂本身。性原来是他们最无间的东西,现在却成了最大的障碍。他与她,在**时都兢兢业业,处处小心地观察对方的感觉。

于是,她真的不再知道什么叫快乐,什么叫**。她的呻吟越来越假,假得连自己都感觉炸耳。

于是,他真的在她身上得不到快乐,只有生理**,短暂的,转瞬即逝,接下来便是在她刻意呻吟声中无法自拔地沮丧。

他们越来越少在一起过夜。约会的时间改在中午,一起午餐,在午后的阳光下一边感谢不用经历让人难堪的性事,一边聊天。只有在这个时候,他们才感觉对方的存在,或是感觉自己存在于对方。

邱好有了新的女友,他知道他并不爱她,但是他喜欢与她**时的感觉。

傅丝宝在街边看到咖啡厅落地玻璃窗后亲昵的两人时,并没有感觉特别沮丧。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这样想。她淡定地走进咖啡厅。走到他们面前,自然地微笑,说了一声:“嗨!”

邱好呆住了。只有那女人,毫不知情,露出讨好的笑容。她以为傅丝宝是邱好的某个同事,她露出笑容的同时便下了决心要将傅丝宝拉拢。她要入侵邱好的生活,与他的每个朋友每个同事都交好。

“你吃晚饭了吗?”邱好这样说,脸色有些窘迫。

“吃过了。你放在我那儿的一些东西,什么时候拿走?”她问。

女人警觉起来。像只看到鸟落窗台的猫,表情忽然专注略带狰狞。

“拿走?”邱好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他没有想过与傅丝宝分手,傅丝宝已是他的一个习惯,虽然有些不舒服,却不能构成割舍的理由。

“你要是没有时间,让你女友去拿也行。”傅丝宝对女人露出善意的微笑。女人在她的笑容里读出了羡慕,她得意地看着邱好,感觉这样优秀的男人值得所有女人露出艳羡的表情。她不知道,傅丝宝羡慕的人是她,她一定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她一定能让邱好满足。

还是邱好自己去的傅丝宝家。

白色的蜡烛。餐桌上放着三文治。

以前的傅丝宝是一块比萨,馅在外面撒着,一目了然。现在的傅丝宝便是一块三文治了,各个角度看,内容都不一样。他读不懂她,更找不到与她沟通的桥梁。他除了无奈地看着她,听命她结束关系的安排,别无它法。

傅丝宝将他的牙刷睡衣等日常用品装进袋子里,在将袋子交给他的时候,她忽然失控了。她起初的平静不过是自欺的假象,她以为她能坦然接受,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他马上要从她的世界撤退,这个事实还是让她受不了。

她抱着自己哭。坐在餐桌边。头发垂在那三文治旁。

他想伸手去抱她。他有什么资格去抱她呢?他背叛了她,他被她赶出了自己世界的中心,他没有资格再去伸手。他犹豫着。手里的袋子簌簌地响。

最终,他叹着气,转身开门。

傅丝宝忽然站起来,红肿着眼睛抱住他的后背,她说:“你连多留一会儿也不肯?”

她在说什么?他疑惑地转回头。她的嘴唇扑了上来,不允许他去思考。

他们**了。这次她没有去想**这回事,她只知道这是最后一次了。这个念头让她像一只拧紧了的毛巾,绞成一团,不停滴水。他这次也没有去想她是否对他满意这回事,他只知道他以后无权碰她了。这个念头刺激得他像临上刑场的犯人,眼前的酒水要拼力饮光。

他们从来没有这样专注投入地**。

傅丝宝看见破茧的蛾在空中欢快地拍打翅膀。

性事之后。两人都瘫松着。湿了水的面条般。

他们第一次这样和谐,他们最后一次这样和谐。

傅丝宝想:我终于知道了什么是**,他却要离开我了。

邱好想:我以前以为与丝宝永远不能有美好的性事真是愚蠢透顶。

傅丝宝想:如果他说不走,我会和他一起忘记那个女人。

邱好想:如果她让我留下,我不会走。

傅丝宝想:他还爱我吗?

邱好想:她还肯让我爱吗?

……

他们想了太多,多得以至于他们无暇开口。

这便是故事的全部了。

这其实也是男人与女人的全部,爱情的全部。

少女、田鼠及枪击事件

“你爱不爱我?”

“爱!”**的男人大汗淋漓中挤出关于爱的谎言——不是乔米偏激,而是经过各种徒有虚名的爱情之后,她已明白:别相信**的诺言,那个只和身体有关,与心毫无关联。

“有多爱?”

他扭过头去,用更激烈的动作来回应她的问题。

他讨厌乔米无休无止地追问,他说只有在**的时候她才可爱,因为那个时候,她忙着呻吟,顾不上问些莫名其妙的问题。

可是,乔米不想呻吟了,因为她一张开口想呼喊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老北。

老北是她止疼的毒品,不注射心会疼死,注射后会被毒死。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既然摊开左右手,都是一个死字,还不如让她在如仙的感觉中癫狂而命终。

一样的问题,她也问过老北。

“你爱不爱我?”

“爱!”

“有多爱?”

“你杀人,我收尸!”

乔米会在这句话中将自己推上死亡的**,然后松软成被抓住七寸抖松了筋骨的蛇。

身上的男人不再动作,他看着像他器官一样安静而且沮丧的乔米,有些无措。这个表情是很正常的——没有男人在面对玉体横陈时自己仍软弱的器官若无其事,也没有男人在面对自己卖力的表演之下仍无动于衷的女人能若无其事。

乔米从枕头下摸出一把闪着蓝黑色光芒的手枪。冰冷的枪口在空气中像一个巨大的终止符,比他慌张的眼睛更有力度。

她再从枕头下摸出一盒烟,一人一支。他颤抖着,手指和那个不再强悍的器官一样软弱,甚至比不上一根纸包的香烟坚挺、无所畏惧。

“事后烟!”乔米微笑。他在她的笑容里干涩地咧开嘴。乔米知道,他从来没有吸过用枪指着脑门的事后烟。

枪口平端着,从他的额头移到他的嘴。它蠢蠢欲动,仿佛想冲出乔米的手,直接插入他的嘴中,发出最亢奋的叫喊,将核心射入他的身体里,然后炸开,让红色的喜液将床单浸染。

乔米还是微笑,指头轻轻地扣动扳机,听着“啪”的声响,看到男人仰面倒在了**。

没有血,没有谋杀,没有死亡事件。

只有点燃的烟,滚烫的枪口,懦弱的男人,失望的女人。

老北将这支枪留给乔米。他说:“你是一个很会保护自己的女人,但是不代表你能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危险。”

他说,如果有男人侵犯她,就让那个男人靠近点,再靠近点,直到他贴到她的脸再从枕头后拿出这支枪。枪口对准他的眼睛,飞快地扣动扳机,让枪口喷出的火焰灼伤他的眼。

是的,它不是枪,只是一枚长得像枪的打火机。

可是,仅仅是一枚长得像枪的打火机,也能将那些刚刚还生龙活虎的男人吓得晕眩。

乔米看着淡蓝色的烟雾升腾在空中,眯着眼将枪一本正经地指着被吓得躺在一边半死不活的男人,嘴里模拟出枪的声音:“啪!”

越是在**之后,她越想念老北。

老北是炸药,她是火焰。两个人遇在一起,非死即伤。但是不遇到一起,两个人都失去了自己的意义,炸药永远不能被点燃,火焰永远温吞地去附和平静的香烟。

老北讲过一个故事:“一个叫贝丝的小镇少女爱上了一个来自异乡的男人简。他们相爱,结婚,虽然镇上的人们说所有的异乡人都是骗子混蛋。婚礼时,他们**,在没有人的洗手间。贝丝撩起裙子的时候,她瞪大了好奇的眼睛问简:“我该怎么做?”那时的她,真是一个纯洁而又可爱的姑娘。婚礼之后是蜜月,他们尽情地享受着对方的身体,仿佛在冥冥之中感觉到,这种快感很短暂。回小镇的时候,出了车祸。他们都活着,贝丝只是皮外伤,而简却全身瘫痪。贝丝悉心地照料着简,却与小镇的很多男人**,每天晚上回到家里,再将这些性的故事告诉简。”

乔米被这个故事吸引,破天荒地没有打断他的话,好让他一口气将故事讲完。

“这就是结局?”可是老北半晌不再说话,只是闷声吸烟,乔米只好发问。

老北将怀里的乔米抱紧,将燃了一半的烟放进她的嘴里:“吸烟!”

乔米从他怀里跳了起来。一件一件扔掉自己的衣服,像残忍的小孩子将花瓣一瓣一瓣地撕掉,只留下**的花蕊在空气中颤抖。

她说:“你为什么会认为女人都是这般无耻?是不是因为我对你身体的着迷让你以为我是个欲望强烈人尽可夫的女人?你看着——我的身体每一个部分都是你的。你听着——我不是贝丝,我爱你,而不是单单着迷于肉欲。”

老北将花蕊握在手中,仿佛牢牢地握着,再一松手,便是像变魔术一般可以从手中长出完整的花朵。他将头埋在她平整的小腹上,牢牢地握住她的腰,力气之大,仿佛要将它应声折断。

乔米听着从自己小腹传来的叹息,委屈得快要流下泪来。

这一刻,她想杀死老北。这个她全心全意爱着的男人,为什么要用不信任将她的心刺伤,再慢慢地撒上盐。

现在的乔米与很多男人**。

因为老北走了,带着一个姿色平淡的女人,只说了:“我带她上路”,便从此将乔米忘记在这座城市里。

喜欢流浪的人都会在心里暗自希冀下一站会更美好吧,他们永远不会知足,不会停留,因为还有更美的风景在等他们去鉴定,还有更多的女人等他们去给予温暖。

所以,乔米看着他们远去,除了浑身颤抖,没有别的言语。

一年了。走掉老北的房间还是原来的房间,就像没有星星的夜晚还是夜晚。只有乔米知道那种难忍的滋味,思念、憎恨,还有欲望。这些感觉交织成小虫子,咬噬着她的身体和心脏,让她没有一日能安。

她幻想老北是简,将枕头放在床边,对它说话,抚摸着它:“你是瘫痪的老北。”

她不是贝丝,她不会让别的男人碰她的身体。

因为她对老北不但有欲望,还有爱,所以她要对失去生机的老北负责,守着这个枕头,便是守着无数个有爱人的夜晚。

可是,夜越守越长,思念越久越混乱。她在回忆中已经不能再清楚地记起老北的脸,她只记得老北的背影——背影是用来刺痛她的眼,让它流泪的。

可是,欲望越压越烈,忠贞却越想越荒诞。她在回忆中已经不能再清楚地记起那些肉与灵**的快乐,她只记得老北的拥抱——拥抱是用来禁锢她的身体,让它失去自由的。

她终于开始恨枕头,开始安慰自己:走掉的男人毕竟是走掉的男人,而枕头毕竟只是一个枕头。

枕头找回了枕头应有的职能,枕头上也有了不是老北的男人。

女人常常无法自救,便希望能有新的爱人将她拖出旧爱情的泥泞。

可是,一枚像枪的打火机也能吓掉胆的男人,带得走她么?越挣扎,越陷得深;越对比,越爱得死心塌地。而因为有了肉体的不忠,她开始淡忘老北对自己的背叛。

有错的反而成她了。乔米在每次**后都会痛苦地想:如果他回来,我将如何面对他?然后恨不得那个像枪的火机成为真正的枪,这样就可以在他出现在她的面前时,将扳机对准自己,忽然怒放如玫瑰,让他不会知道真相,永远记下她的绚烂。

**的男人苏醒过来,他看着乔米,惊魂未定啼笑皆非:“刚刚,你吓着我了。”

乔米将他的衣服拎起来,扔给他,请他离开。和一个男人**和与一个男人睡觉是两个概念。她无法在一个有着陌生鼻息的男人身边睡得心安,而且,她不想让别的人听见她在梦中的呼喊。

男人缓慢地穿衣,动作有些不甘。电话铃声急促地响起,像深夜的火警,吓得他们都一颤。

乔米轻轻地喂了一声。

里面传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希望你能过来,老北想见你最后一面。”

放下电话,她跳下床,抓住穿衣的男人的手,从没有过的慌张,近乎哀求着:“请你,送我到××医院。”

医院的病房里。

乔米在她曾经健壮的男人脸上看到死神的吻痕。她忘记了一切的恨与爱,只是疼惜地抱着他的头,泪如泉涌:“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被老北带走的姿色平淡的女人此刻穿着一身白色的护士服。她有些哽咽:“他发现自己是癌症晚期时,便请我陪他一起去看你。他说我什么话都不用说,只需要站在他身边,挽着他胳膊。这样,你才不会阻拦。这一年治疗期间,他一直不曾忘记你,我想叫你来,但是他说一定要等到最后的那一天。”

老北忽然睁开了眼睛,蜡黄色的脸上因为看见了乔米泛出了一片潮红。

乔米想要说什么,他却像平时一样霸道地示意她闭上嘴,因为他有话要讲。

“还记得贝丝和简的故事吗?”

乔米点头,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你知道贝丝为什么要那样做?”

乔米没有了恨他的力气,却被他弄得哭笑不得:“因为贝丝的心里没有爱,只有原始的欲望。”他的希望之灯在慢慢黯淡,此刻,让乔米说任何话她都无所谓——只要让老北开心。

老北却微笑着摇头,身上的药管随着他细微的动作也摆动了一下,那个女人紧张地去扶,害怕针头会动。

他说:“因为爱!”

“因为爱?”

“是的。是简让她这样做的。”

“为什么?”乔米越来越糊涂,求助地看向那个女人,她不知道此刻的老北是否思维正常。那个女人却是一声叹息,走出房间。

老北的手吃力地覆在她手上,像往常一样声音洪亮,他说:“简说,他想听贝丝和别人**的故事,这有利于他身体的恢复。其实他本来是想让贝丝另外再找一个男人,至少是可以和贝丝**的男人。简是那样地爱着贝丝,他想让贝丝过上相对幸福的生活。”

“啊!”乔米无语。

“但简低估了贝丝对自己的爱。贝丝和别的男人做完爱后都会呕吐和哭泣,却每晚都会将这些故事讲给简听。”

“简好了吗?”乔米的眼泪大滴大滴地砸了下来。

“简好了,贝丝却死了。死得很不光彩,因为性病,上帝也不会收容她。”老北的眼睛一样温湿了。

“为什么那天不告诉我故事的结局?”乔米的指甲深深地陷进老北的肉里,她近乎颠狂。

“我要你幸福,不要你做贝丝!”老北说完这句话后,便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陷在**,不停地喘息,眼睛茫然。

乔米忽然站了起来,掀开老北的被子,解开他的衣服,将头深埋进去。她很久没有为他用嘴**,她几乎忘记了应该如何动作。不是吮吸,吮吸会将他体内最后一丝生气吸走;不是吐吞,吐吞会将他体内最后一丝能量放干。她只是含着,感觉它在她嘴里慢慢坚硬起来,哪怕是一点点的坚硬都让她亢奋——不是来自肉体,而是只有这样,她才能把握他的生命,才能感觉到他还在身边。

“你爱我吗?”老北说。

“爱!”乔米含混着,因为嘴里填充着他的生命而吐字不清。

“有多爱?”

“你杀人,我收尸!”乔米继续含混着说,忽然感觉不吉,而松开了嘴。

老北的器官在空气中慢慢软了下来,像天微亮时越缩越小的星星。他最后一次冲乔米微笑:“帮我收尸!”

乔米换了房间。房间里有一个新的男人。男人爱她,她仿佛也是爱着他的。因为他们很投入地**,因为她每晚在睡前都会给他讲故事——男人如果听不到她的故事,哪怕再累再乏,也会失眠。

她将自己从书本上看的和听来的故事都讲完了,为了让男人睡着,她开始乱编:

“从前有一只雌猫头鹰,她喜欢在夜里工作,白天睡觉。一只雄鹰爱上她,他担心猫头鹰会因为日夜颠倒而伤身体,便多次劝她夜晚睡觉白天工作。猫头鹰说:‘我也想夜晚睡觉,可是田鼠在夜晚出来啊,我得在夜晚维持田野治安。’雄鹰便放下架子,亲自到田鼠洞边与田鼠对话:‘请你们以后白天出来。因为我不想让我的爱人因为昼夜颠倒而身体不好。只要你们答应,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我都答应!’他以为田鼠会与他讲条件,甚至准备好了以后每天给田鼠们送些食物来交换。但是田鼠首领却不加思索地答应了。”

“为什么会答应?”男人奇怪地问。

“雄鹰当时也是这样奇怪地问,田鼠首领只回答了他几个字:因为爱情!”乔米被自己编的故事弄得感动起来,抱紧身边的男人,有流泪的冲动。男人沉默着,没有问是因为田鼠也爱上了猫头鹰,还是因为田鼠被雄鹰与猫头鹰的爱情感动。

两个人手紧紧相握着,房间里飘**着肾上腺激素和爱情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为什么不睡?”

“因为爱情!”

乔米叹息一声,将自己缩在男人怀里:“再听我讲一个关于爱情的故事吧——一个叫贝丝的小镇少女爱上了一个来自异乡的男人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