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球注定是圆的,树木注定是向上生长的,我们注定是要被人吃掉的。
这些,按人的说法便是“尘缘天定”!
还有些东西也应该定下来了吧。比如说爱情。
我是一只蕃茄,女性。
我爱上了一只黄瓜,男性。
谁说蕃茄不能和黄瓜相爱?我们比人更有大无畏的精神,我,不信命。
还在田园里时,我就注意到了那只黄瓜。那时我们都是青青小小的。我是个不起眼的蕃茄妞,他是个只比人的手指头粗一点的小瓜仔。
他看上去神秘而忧伤,他说他知道自己会是什么命运,所以感觉成长真他妈的没有意义。
主人和一个女孩手挽手地从田埂上走过,主人指着我们得意地向女孩不知道说些什么。
黄瓜告诉我那个女孩是主人的女友,我不明白什么是女友,但是她满脸幸福的笑容映花了我的眼睛。
“也许做谁的女友,是比成长更有意义的事吧。”我忍不住问黄瓜。
他哈哈大笑起来,他说:“爱情更没有意义。”
“可是什么是爱情?”
黄瓜奇怪地看了我半天,也许他觉得不知道什么是爱情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过了一会儿,才温柔地说:“也许永远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会更开心。”
我撅起了嘴,不满地摇着我的脑袋,忽然觉得自己摇动起来比以前费力得多了,我打量着自己——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我的皮居然像主人女友鲜艳的嘴唇一样的夺目;我的身体丰满圆润,像主人女友紧裹在衣服后面的胸部一样看上去充满诱人的想象。
天啊!不知不觉中,我,成熟了!
忍不住抬头向我的老朋友黄瓜看看。
就这一眼,我就明白了什么是爱情。
他修长的身体在风里微微摇动着,头顶着一朵好看的黄花,细细的刺像盔甲一样在阳光下银银发光。他还是那么神秘,用刺掩住自己的皮,我看不进他的内心。
他躲开我灼热的目光。
我笑了起来,不放过他任何一个表情。
他不言,我也不语,只是仰着脸看着他。我等他先开口,我知道在我的目光下,他不会沉默太久。
“笨笨啊!”他的声音忧伤却温存,“收回你的注视吧,我是一只黄瓜,你是一只蕃茄,我离地面这么远,你离地面却那么近。你抬头看看天,再看看你身下的土地,你就会知道我们之间有着天与地一样的距离。”
我果真去看看天,也果真又看看地,然后我开心地抬起头,用我的叶子指着远方天与地相连的地方让他看,告诉他:“你看吧,在那儿,他们能离得很近很近!”
一只手将我从枝头拧了下来,动作虽然很快,还是让我痛得泪流满面。那只手在空中划过,我闻到了他的青青的香气,他痛苦地看着我,说:“笨笨,要自己照顾自己!”
原来,我刚知道了什么是爱情就要学会明白什么是分离。
没有了平静的日子,和成千上万个蕃茄一起在车里挤来挤去,我小地保护着自己柔弱的身体。
车里激烈的冲撞,麻袋里混浊的空气,不同的手摸来碰去……这些我都咬着牙挺过来了,我还要见他,我不能像别的姐妹一样自暴自弃。
终于安静了下来,世界又像以前一样了,我和一些姐妹们一起躺在一个木板上,一些水从天而降。一个声音在吆喝:“都来买喽,最新鲜的蕃茄!”
我拼命地喝着那些水珠,喝不完的就用来清洁身体。
我是一只好看的蕃茄,我答应了我的爱人好好照顾我自己,我要为他保护我的美丽。
一只手将我拿了起来,放进了一个白色透明的袋子里。我痛哭了起来,我知道我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我只想再看一眼我的爱人,可是,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不能实现。
“笨笨啊,哭什么呢,不是答应过我要好好照顾自己吗?”
熟悉的声音像梦一样响起在耳边,我在泪水中四处顾盼。
是他!居然我们可以相遇,在同一个塑料袋里。
第一次和他贴得这么紧。
他小心地缩着身体,尽力不让他的刺扎痛我。
我不顾一切地将自己向他靠去,我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天与地果然可以离得很近很近。”
刺陷入我的肉里,痛,但是我快乐。
他的小黄花已经萎缩,他的身子也没有那么青碧,可是这些又算什么呢,他还是我爱的那个黄瓜,我正和他相偎相依。
我们掉进了水里,透明的水中我们默默地注视着对方,两只手将我们拿起,揪搓我们的身体。
他的刺被搓离身体,他却冲我微笑,他说:“笨笨,别为我担心!”
我们这次恐怕真的要分离了,蕃茄和黄瓜要做成两种不同的菜放进人的嘴里。
我在水里哭,他看不见我的眼泪。但他尝到了,他也流下泪,我的泪是酸的,他的泪是涩的。
在水里,我们啜着对方的眼泪。
“笨笨,你是在害怕吗?”
“我不怕油煎火烧,我只怕最后不能和你抱在一起死去。”
他还没来得及答话,便从水里被拿了出去,我看不见他去什么地方,我听见他的身体碎掉的声音。
等我躺在案板上时,我又闻到了他的味道,粘有他的汁液的刀放在我身上时,我开心地笑了。接着,身体也开心地在他的气息里碎成了一瓣一瓣。
我又看到了他,他被放在另一个盘子里。
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心,虽然他表面是那么多刺那么冷竣,可是居然,他有着和我一样多籽柔软的内心。
他冲我笑,我也笑。红红绿绿的汁液像泪水和血液一样将我包裹着。心酸得要命。
他冲我无奈地说:“笨笨,这就是命运。”
一直沉默着看着我们的鸡蛋叹了口气,当手拿起它时,它忽然从手里挣脱出去,从高空坠下,经过我身边时,我听到他说:“我帮你们打破命运,给你们永远在一起的机会!”
“啪”的一声。他在地上碎了。
“唉呀,我想做个蕃茄炒鸡蛋,没了鸡蛋怎么行?”人的声音在头顶上响起。
我和黄瓜同时开口:“你可以做黄瓜炒蕃茄啊!”
我惊喜地看着他,他微笑着回视我。
“似乎没有将黄瓜与蕃茄一起炒的吧!”人在犹豫。
“你可以试试啊!”我和黄瓜又一起开了口。
我和他热烈地互望着,然后我们一起被放进了热腾腾的油锅里。
我和他彻彻底底地交会在一起,从表皮到内心。肉与肉相连,汁与汁相融,我听见他说:“我爱你!”
盛进盘里时,我和他无力地拥抱着。我真开心,最终还是能死在爱人的怀里。
我听见一个声音说:“咦,这样炒倒是很香哩,仿佛有什么特别的味道在里面。”
我和他相视而笑,人类哪知道,这道菜的美味不是油盐酱醋的功劳,而是因为锅子里面多了一剂调料——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