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不再美丽的妈妈,还有一个越老越有味道的爸爸。
我爱他们。
但他们之间仿佛已没有爱情。
爸爸在外面有个女人,这是公开的秘密,我和妈妈却故意不知道。
我依恋爸爸,他身上暖暖的烟草味和厚厚的胸膛,是我对男人的所有的梦想。
我也同情爸爸,他应该有个更美丽更可爱的妻子,可是我的妈妈,除了脸还能依稀看到昔日的光彩外,浑身上下已经像一只圆滚滚的奶糖,只能靠花花绿绿的糖纸来美化自己不再美丽的身体。
但,并不代表我就能原谅他背叛家庭,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
妈妈是个逞强的女人,她不稀罕别人的同情,她厌恶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她会在买衣服时忸怩作态地说:“哎呀,我老公不喜欢我穿黑色,他说我皮肤白,还是明快一些的色彩穿起来会比较好看。”
我同样是个逞强的女孩,我也不稀罕别人的同情,更厌恶别人异样的眼光,所以我会在和朋友聊天时装做很自然的样子说:“我爸和我妈天天晚上看电视都和我抢遥控器,真是烦死人。”
虽然,我们都知道,妈妈就算将油漆桶套在身上他也会视而不见,三个人能一起坐下来看电视更是痴心妄想。
我开门出去,和一个小女孩撞了一下,一双手马上将她抱了起来揽进怀里,一个男人歉疚地说:“对不起,琦琦走路总不看路。”
这个男人有着深深的眼窝和灼灼的瞳仁,但是我的目光却久久地停留在他环抱女儿的双手上。
那双手结实有力,我甚至可以感受到它的力量——像小的时候快要摔倒时,会从身后伸出的那双一样。
“怎么了,小姐?”他好奇地问。
我收回目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去逗那个咯咯乱笑的小女孩:“下次小心一些,爸爸不在身边时,你可就要摔跤了。”
下楼时,我的心隐隐的痛。
拐弯时,我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正好迎上那男人深深的目光。
我有恋父情结,很浓。
以至于我不能和身边同龄男子产生正常的恋爱。
我做过一个试验,向五个喜欢我的男孩问同样的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我不再漂亮不再年轻,你还会像现在这样喜欢我吗?”
他们或严肃或嬉笑,却无一例外地飞快回答我:“会!”
我冷笑,我自己也知道这话听起来恶心无比,像是石油出口国的商人,拉着买方商人的手说“如果有一天我们国家不出油了,你还会不会经常来我们这儿做生意”一样的可笑。
没有人能对未知的事情或感情做出保证,我爸爸不能,他们更不能。
走在忙碌的街上,准备过马路时,红灯亮了起来,它按时的明灭不会因为某个人而改变,就像我的青春也会随岁月无情地逝去,不会因为我还没有恋爱而对我格外宽松一些。
我得恋爱了,找个可爱的男人,爱上一次。
我对这个未知的男人的要求只是成熟,像我爸爸一样。
汽车飞快地在身边呼啸而过,我的脑中也飞快地掠过认识的每个男子的影像。
绿灯亮的时候,我回头了,向家的方向。
刚搬到这幢楼不过半年,我家在三楼,三楼以上的楼层我至今还没有去过。
现在,我在每层楼里慢慢地走,在每扇门前停住,将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分辨门后的声响。
七楼的左门,我听到了女孩的笑声,细微,却让我心惊肉跳。
我按响了他们家的门铃,门开了,那个男人惊讶地站在门口。
“哦,是你们?”我故做惊奇地大笑,然后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说,“对不起,你家里有没有扳手?我想借用一下。”
男人看着我,很开心的样子,将门大开,让我进去坐。
女孩羞涩地躲在沙发背后看着我。
同样布局的房子,和我家的装修却是大不一样,我喜欢他家的装修风格,明快黄色地板,淡黄色的窗纱,看得出房间的主人生活精致且品位不俗。
他拿着扳手出来时,我已和他的女儿在沙发上滚成一团,我整整衣服站起来,对他说:“琦琦真可爱。”
他笑了起来,爱怜地看着琦琦。他看她的目光让我嫉妒得心口暗痛,我接过他手里的扳手,对他说谢谢。走出门时,我对自己发誓,我一定要得到他同样的目光。
通过借扳手的一来一去,两个人慢慢熟悉起来。有时候我会在他妻子不在家时到他家里去喝喝茶聊聊天;有时候他会下楼到我这儿坐一坐,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聊。
我知道了他的名字——方则。我喜欢叫他阿则。
他说我这样叫听起来很像那个娘娘腔的歌星张信哲,我忽然定定地看着他,说:“我喜欢这样叫你,这样,我就可以常常在不经意中听到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会让我听得心口如有小鹿在撞。”
他怔住了,躲过我的眼神,装做没有听明白我在说什么。
一天从他家下来,一打开房门,发现房间像失了火一样烟雾缭绕,妈妈垂头丧气地坐在沙发里,烟雾中,烟头忽明忽暗。
她说:“你回来了?”
我点点头,去开窗。
“他要和我离婚。”
这话如一记重锤,砸得我晕头转向。
“你说什么?”
“我同意了。”
我愤怒地逼近她:“你说什么?”这一刻,我真想抓着她的肩膀将她摇醒——拴不住心倒也算了,为什么连人也拴不住?
“我累了,我真的没有时间再和他耗,而且我也厌倦了自欺欺人的生活。”她无力地又深吸一口烟,将烟尾在烟灰缸里摁灭。
“你就这样放手了?你就这样将我爸爸拱手让人了?”我憎恨地看着她,她只会哭。
她垂下头,已哭不出眼泪。
我转身打开门,再不离开这里,我不敢保证我会不会对她说出什么出格的话来。
她却叫我的名字:“初七!”
我扭头,她又从烟盒里拿起一支烟:“等妈妈将烟点燃,吸几口后你再走行不行?”
“为什么?”
烟雾中我看不清她的脸,但是她的话却一字一句地烙进了我的心里,她说:“陪我吸上半支烟,然后再走, 这样,我一个人的时候可以有事做。”
我走到她身边抱住她,她默默地吸烟,继续说:“初七,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烟吗?它让我在寂寞的时候有事可做。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等我我点完这支烟以后再走吗?我实在是怕极了寂寞,连点烟的那一瞬间的寂寞都可以让我绝望得想要死掉。”
“这支烟吸完了,你总还得自己再点一支吧!”
她苦笑出声:“如果一生就是这支烟多好,燃尽了,生命也结束了,再也不用寂寞,不用去想……”
我推开她,逃出门去。
我发疯一样向楼上跑,砸他的门,他刚一出现,便扑入他怀里痛哭起来。
他吓了一跳,结实的双手牢牢地圈住我,将我扶进房间:“初七,你这是怎么了?”
“抱着我,抱着我……”我只会说这三个字。
哭到嗓子沙哑时,我抬起头来,迎上他痛惜的目光,这目光扎得我眼热心跳,我闭上眼,仰起头,将嘴唇向他唇上摸索过去……
他已穿好了衣服,刚才**的一刻已化做我衣服上一抹嫣红,皱巴巴的缩成一团。
他很小心地收拾着房间里的痕迹,我这时才想起琦琦,小声问他琦琦在哪儿,他轻松地说:“没事的,她在幼儿园。”
我冷静地穿上自己的衣服,端坐在沙发上看着裙子上那团红色——他是那么小心,甚至在**之时,也能想起将我的衣服铺在我身下。
我冷笑,不无尖刻地想:他不将自己的衣服给我铺下,是怕衣服上会给妻子留下什么解释不清的疑点吧。
他抱住我的肩:“初七,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第一次……”
这话让我心碎得更厉害,我甚至能听见那一片片开裂的声音。
我看他,他的眼睛里满满的是不安和不耐。
他不停地看表,这细小的动作将我已碎掉的心碾成了粉齑。
我说:“我想,我得走了。”
他不做挽留。
我看着他桌上的烟盒,平静地问:“给我点支烟行吗?”
他愕然:“以前不知道你吸烟啊?”
我不语,等他将烟点燃,猛吸了一口,将自己呛得连声咳嗽。
他欲从我手中拿走烟,我不依,双指夹烟,颤颤站起:“给我开门吧。让我在这支烟吸完之前回到家里。”
走在楼梯上,每一步,身体都会痛如刀割,我吸烟,我听着身后关门的声音,我下楼。
七楼到三楼并不长,却足以燃完一支烟。
一支烟的时间并不长,却足以让我明白妈妈这几十年的寂寞与茫然——无人为伴,不知道爱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