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老韩就带着陆钟早早赶到西湖岸边,兜兜转转,来到一座小山脚下,这已经是他们连着第三天赶到这里来了。

从广州到杭州有千里之遥,老韩一路上奔波劳累,病情更加严重,不时痛苦地咳嗽。

陆钟看得心疼,赶紧递上水给师父润嗓子,“师父,既然段七前辈已经答应帮咱们联系这位无非子大师,您为什么拒绝呢?由他引见不是要省更多时间吗?”这些天来陆钟一直在疑惑这个问题。

“既然是高人,打交道的方式就跟普通人不一样。真正的高人,再多钱财都不会看在眼里,咱们就算送再重的见面礼也不足以打动他的心,倒不如三顾茅庐表表自己的诚意。”老韩歇了会儿,让陆钟搀着自己快些上山。他谢绝了段七的引荐,只打听清楚无非子每天都要来这山上养气和采泉。日出刹那的天地之气据说是阴阳调和至纯至真,是养气采补的最佳时分,所以那位无非子每天都会早早赶来。

这座山名为葛岭,东接宝石山、西接紫云洞、南凭西子湖、北倚黄龙洞。东晋有位了不起的道士葛洪曾在这里炼丹修道,葛道士不仅是高道更是个大善人,常为百姓采药治病,还在山上的井中投放丹药,山下的老百姓喝过水后都身体健康,出了不少长寿老人。后来葛道士得道飞升,老百姓们就在山上修了座葛仙祠,供奉这位高道。那葛仙祠经过朝代更迭,至今还存在。葛道士道号抱朴子,所以如今的道观便称作抱朴道院,也算得上杭州一名胜,日日香火鼎盛游人如织。

上得山去,天色渐渐清朗,老韩虽气喘连连,却也尽力登上了初阳台。初阳台是个小小的亭子,据说已经有千年历史,葛道士当年曾在此观察星象。时间还早,游人稀少,只有一位中年男子穿着玄色褂子在亭中闭目打坐。他的手结了两个手印,端放在膝头,面色红润腮上无须,一头黑发整整齐齐地朝后梳着,露出饱满光洁的额头。那人的体型跟十四五岁的少年差不多大小,个子不会超过一米六,骨架也不大,看起来很瘦小。在他身边放着两只不大不小的塑胶水桶,桶里盛满了清水。

根据这两天的观察,陆钟知道这两桶水是哪里来的。葛岭上有一泉一井,泉是双钱泉,井是炼丹井,出了名的水质甘洌遇冬不冻,传说当年葛道士就是用这泉水和井水炼丹的。想必这位中年男子的两只桶里,一桶是泉水,一桶是井水。

老韩早有交代,高人面前不要先开口,也不要多说话。陆钟扶着师父安稳地坐好,自己也坐在正对打坐男子的石椅上,静静地等日出。

这时四周山上树木青葱连绵不绝,空气似乎都染着一层薄薄的绿色,日出时分到了。天边的云忽然露出金色的一线,转眼间千万条金色的光箭从天边四射开来,整个东边的天空都被金光笼罩,山下的西湖被朝阳一映更显得富丽堂皇,波光炫目,简直就像一匹壮阔的五彩云锦。自从跟随老韩行走江湖以来,陆钟已经很久没有静下心来欣赏日出了,此刻杂念全无,只觉有一股浩然之气激**在肺腑,心跳也莫名地加快了。他心里忽的冒出个念头,莫非是那位高人在向自己施法?转头看过去,那位中年男子依然双目紧闭,整个人就像跟这石头亭子融为了一体,纹丝不动,但他腹部却传来一阵阵奇怪的声音,竟然像是一头中气十足的牛蛙在腹鸣。

段七说无非子修的是神宵派,当年玄机子也曾修习过,《扎飞篇》里对神宵派有一些描述:高上神霄,去地百万。神霄之境,碧空为徒。不知碧空,是土所居。况此真土,无为无形。不有不无,万化之门。积云成霄,刚气所持。履之如绵,万钧可支。玉台千劫,宏楼八披。梵气所乘,虽高不巍。内有真土,神力固维。太一元精,世不能知。神霄是指道教神仙居住的最高层次仙境,以此名其派,是高远尊贵之意。神宵派主修五雷法,最高境界是身心与天地阴阳五行相通,此感彼应,据说高深之士甚至可抵御鬼神,呼雷唤雨。

无非子能不能呼雷唤雨陆钟不知道,但中年男肚子里传出的声音越来越响,真像是打雷了。另外他还有种怪异的感觉,那是一种被注目的感觉,就像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流在他身上由上至下里里外外地试探游**了一遍,心跳得更快了,做深呼吸也没法控制。敏感的老韩早已察觉到他的异样,不动声色地牵过他的手,指了指打坐的男人,又用手指在他掌心写下两个字,天眼。

天眼?陆钟小时候就在港产鬼片里看过,有过奇遇的异人或者修炼过的高人在双眉之间,印堂之后的深处有那么一个地方,生有第三只眼,要么能见到厉鬼冤魂,要么跟X光差不多,能看穿人的五脏六腑,更厉害的还能读心,甚至看到前生今世过去未来,这已经接近神话了。

后来陆钟看的书多了,才知道所谓“第三只眼”真的存在,修道的人管那叫天眼,修佛的人管那叫识海,现在连西医也承认了天眼的存在,说那就是脑中的一处腺体叫松果体。后来他大学的生物老师也说,不论是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包括人类的祖先猿猴,都曾有过第三只眼。这只眼就是退化之前的松果体,后来经过千万年的进化,这只眼睛从脸上移到了脑内。尽管不能直接观察五光十色的大千世界,却仍然能感受到光,并作出反应。天晴时人会心情愉快,阴天雨天则情绪低沉,这就跟松果体的光感能力有关。就是因为明白了这个道理,陆钟完全理解天眼的存在,但他并不相信那些所谓见鬼,能看透内脏的说法。

可是,如果那些说法并不存在,眼下这种感觉又该如何解释?为何前两番到来时,却没有这种感觉?陆钟胡思乱想了一番,还是摆脱不了那种被盯着的感觉,似乎是越在意,那种感觉就越强烈。就在这时,无非子腹部的雷鸣声渐渐弱了,他睁开了眼,陆钟只觉一股辛辣的灼热卡在喉头,几乎喘不上气来。

他在试探自己!陆钟脑内澄明,赶紧调匀了呼吸,不再与这股灼热抵抗,过了一会儿,高人似乎对他的反应很满意,略加收敛,灼热感渐渐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