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飘散着檀香,屋子里没开灯,点着两支尺余长的红烛和九支白色蜡烛。烛光在墙壁上投射出三个巨大的身影。一把银色小刀割破了陆钟的手指,带着体温的血滴进一方青瓷小盏中,陆钟趁着鲜血尚未凝固,在一张黄表纸上用毛笔写下段七念出的祷文。

繁琐的仪式一一完成,段七终于拿出了那本让老韩惦记了一辈子的秘籍。

江相派的秘籍不像武林秘籍只有一个版本,每位大师爸都会根据前辈的传授和自己多年的阅历,不断增加修订秘籍的内容。

那是个深红色缎面的硬皮手抄本,陆钟毕恭毕敬地接过,心跳居然漏了一个连环。这种紧张在他做价值千万的局时都没有出现过。可是,翻开本子他却一个字也没看到,只有满版泛黄的纸张。

“师父,这……”陆钟不得其解,莫非秘籍真是本无字天书?

“你看。”段七拿过本子,把扉页的纸张对着蜡烛烘烤了片刻,三个深褐色的正楷大字出现了:扎飞篇。

原来秘籍中还有这样的秘密,前辈们真是用心良苦。

“怎么,你得到的是《扎飞篇》?”老韩居然很意外,“我听说本派秘籍只有英耀和阿宝两本,但你这本……”

“放心吧,这本当然是真的。”段七那张沧桑的老脸在烛光的映衬下,满脸的皱纹更像刀刻一般,“本门秘籍其实一共有四本,除了你说的《英耀篇》和《阿宝篇》,还有《扎飞篇》和《军马篇》。”

历来北方江湖黑帮都称做“将”,南方江湖黑帮则分为将和相。相传洪门中人,也就是江相派创始人的方照舆,在反清时曾以相士的身份行走江湖,误打误撞地成了江相派嫡祖。他收过四个弟子,所以江相派门下有乾、坤、坎、离四大房,取天(乾)地(坤)交泰,水(坎)火(离)相济之意。作为洪门五祖的嫡传弟子四大房门人都有过一段风光的日子。二三十年代的鼎盛时期,香港有何立庭、李星南两位大师爸,广州有钟九、陈善祥,上海有傅吉臣、黄焕廷,新加坡有杨海波,不过真正是嫡传门人又有秘籍的,据说只有香港的两位,还有广州的钟九和上海的傅吉臣,他们四人各执一本。钟九手里的那本是《军马篇》,傅吉臣手里的是《英耀篇》,何立庭手里的是《阿宝篇》,而《扎飞篇》则在李星南手中。

这四本秘籍是几百年来江湖术士的不传之秘,《英耀篇》更是达到了中国古代心理学的巅峰,只要稍微懂点算命术的基本术语和原理,再将书中文字背得滚瓜烂熟,不愁弄不到银子。若是天资深厚之士结合另一本《扎飞篇》,学到其中的九成功夫就足够使政界要员商场巨贾趋之若鹜,如果运用纯熟,家财万贯名满天下也非难事。《军马篇》应该是《扎飞篇》和《英耀篇》的补充,段七也从未听师爸李星南讲过。除江相派第一任通天教主张雪庵外,还没有第二个人集齐过四本秘籍。

“原来如此,是我孤陋寡闻了。我入门时年纪还小不知用心,等到年纪大些想用心学的时候师爸却已经去了,今天真是长见识了。”老韩肃然起敬,忆起往事,段七的师爸李星南的确是扎飞的高手。而所谓扎飞,就是借着看相测字算卦的名义故弄玄虚,来达到骗人的目的。

“我听说这四本秘籍中《英耀篇》是最重要的,不知道傅师爸他传给了谁。”段七回想当年,也是激动不已。

“唉,都这么多年了,师兄们死的死散的散,我算年纪最小的,怕是找不到他们了。”老韩不无遗憾地说,香烛的烟气太大,熏得他好一阵咳嗽,胸痛得不行,脸色都变了。

“我是退休了,你也差不多了。只可惜我没有研习这本秘籍,白白浪费了师爸的一番心意,这些东西,怕是要失传了。”段七用他那只哆嗦着的手,帮老韩拍着背,“师爸在世的时候说过,其余秘籍的下落好像花家的人知道,你跟花家的人关系一直不错,可以去问问。”

老韩长长地叹了口气,金黄色烛光中的段七就像绷得快要失去弹性的弓箭,终于松弛下来,年纪大了,如果不趁着这次见面的机会多叙叙,以后怕没有机会了。两位老人互相搀扶着坐到了一旁,剩下陆钟一个人守在火烛旁,小心烘烤翻看着手抄本上面的文字。谈笑间,段七说起当年师爸李星南的一段往事。

李星南定居香港,表面上经营药材行和进出口商行,两个儿子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牙科医生,各有一间私家诊所,看起来全家都是上流社会的人物,如假包换的正当商人,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手下有几位高手,算命测字时说起话来就像打雷一样的轰天雷,还有半僧半道的汝纯阳,更有一位扮作富家公子四处搜罗消息做内应的打斋鹤,这几个人在香港十年间,赚到的钱财不计其数。

段七告诉陆钟,那几位扎飞高手都是李星南的“媒”。 用江相派的专业术语来区分,行骗之人为“主媒”,诱骗之人为“梗媒”, 对一哥善后的则是“生媒”,梗媒与主媒一道逃走就叫做“散水”。

提到这个“媒”,老韩解放前在上海混了很多年,对此中套路也非常了解。寻觅主顾的称为“拉排头”,专门骗有钱人的称为“拔人”, 做局之人称为“放生间”,设赌局则是“吃引水”,专职诈骗的叫“拆梢”,拐卖儿童的是“贩石子”,拐卖女人的是“开条子”。用现在的眼光来看,行业细分也已经极为明确,真正做到了各司其职有条不紊。

当年江相派最风光的时候,每位大师爸都是门人众多,藏金无数,如今时光不再,当年的高手大多离世,许多绝技也已失传。

聊着聊着,两位老人就累了,各自倚在沙发上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