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车开进了江苏境内,沿途湖光山色风光秀美,靠近上海这边的是富裕的苏南地区,高速上跑的,也有不少好车。
江苏省是个富裕的省份,繁体字的苏,是草,水,鱼,禾四个字组成的,看这个字就知道,此地乃鱼米之乡。江苏省面积不大,比起远在内蒙古的额济纳旗,还小两万平方公里,却能创造出全国近十分之一的GDP,近几年的生产总值一直紧追广东省,在全国位列前茅。不仅如此,江苏人杰地灵,文人学者众多,省内光是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的院士都有八十多人,科研能力仅次于北京和上海。不过江苏省被长江一分为二,虽说同为一省,却说好几种方言,长江以南是富裕的苏南,属于吴文化,中间的长江流域附近又是属于淮阳文化,苏北地区则属于汉文化。
“师父以前说,江苏的巨富最多,但江苏的巨富又是全国最低调的,在福布斯上都找不到。真正的有钱人绝不会随便去卖名车名表炫富。都说会做浙江人和广东人做生意厉害,其实这没什么,只不过是会投机罢了,真正厉害的人并不做生意。”虽然老韩已经去世,但陆钟还是忍不住想起师父说过的话。
“那厉害人做什么?”坐在前面的何小宝好奇地问道。
“你说呢?”陆钟反问道,那腔调颇有点老韩的风范。
“嗯——搞政治?”何小宝猜道。
“政治可不是随便就能搞出来的,那可比做生意复杂多了。”陆钟没有正面回答。
“那到底厉害的人是不是搞政治呢?”何小宝继续追问道。
“自己想。”陆钟就是不给正确答案。
何小宝吐吐舌头,转过头去。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上出了车祸,车被堵了下来,天也快黑了,距离南京大约还有一两个小时的路程,大家需要吃点东西,上上厕所,车也需要加一次油。高速公路旁通常吃不到什么好东西,陆钟让大家先随便吃点,等晚些时候到了南京城再吃顿好的。
从卫生间里出来,陆钟在加油站旁的小超市里挑选着零食,顺便等大家出来。超市规模小,东西也不多,选来选去无非饼干花生巧克力和口香糖。在收银台付钱时,从远处走来十几个农民,老老少少,还有几名农村妇女。和此地的大好风光不同,每个人都灰头土脸哭丧着脸。这么多人没有都进小超市,走在最前头的是两名村干部似的老大爷进了店,其余的人留在外面等。老大爷一见店长就鞠躬,然后敬上一支烟,却被店长拒绝了。
“大伯,你怎么又来了,我这正做生意呢。”店长有些不悦地埋怨道。
“不急不急,你忙完了我再说。” 老大爷陪着笑脸,笑出一脸尴尬的皱纹。
店长不太高兴,不过还是认真地给陆钟找完钱,又用塑料袋帮陆钟把买的东西装好。陆钟见这些村民都脸委屈,其中不少人脸上还有泪痕,有心听他们说说怎么回事,便把买好的东西留在收银台,借口还要再买点喝的,往超市里面走去。
见客人离开了收银台,刚才那位敬烟的老头毕恭毕敬地跟店长商量道:“大侄子,能不能跟你们老板商量商量,把你们加油站的仓库借我们住几天?”
“那怎么行,老板肯定不会答应,里边还放着货呢。再说那是仓库,连个窗户都没有,怎么能住人呢。”店长语气柔和了许多,却没有同意。
“大侄子,我们保证不会拿东西,只要能挤出打个地铺的地方就行。你要不帮我们,大伙儿可就只能去睡猪圈了,我们大人受得了,孩子们可怎么办呐。”老大爷几乎是在哀求。
“大伯,我也是帮人打工,哪能做这么大的主,再说老板人不在,去南京办事了。”店长不是没有同情心,只是他的确没有这个权力。
“唉……这可怎么好。”大爷叹着气,跟身边的大爷对望一眼,为难地看着门外正在等消息的村民们,不知怎么交代才好。
正在两位大爷为难之时,陆钟忽然站了出来,和颜悦色地问:“不好意思,刚才你们说的话,我无意中听到了几句,不知遇上了什么难处,为什么要去住猪圈呢?”
“您是?”店长帮大爷问道。
“我就是过路的。”陆钟笑呵呵的。
“小伙子,你是不是记者,您要是记者也不一定敢报道啊,你要是敢报道,我就把事情告诉你。”大爷盯着他打量了一番,陆钟身上还穿着全套黑西装,一看就是有钱的城里人。
“您老真有眼光,我还真是记者,刚刚做完采访回来,您有什么事尽管讲,我先听听看好吗?”陆钟顺水推舟地应承道。
“你的记者证呢?”另一位大爷警惕地问道。
“记者证没带在身上,家里老人去世,今天料理完丧事刚刚回来。您放心,跟我说说不会有什么损失。”陆钟说的也算实情。
两位老大爷盯着陆钟好一番打量,那童叟无欺的招牌微笑打动了他们,最后大爷终于说出了自己的遭遇。这附近要征收了作开发区,附近还要搞一个别墅区,向村民们征地,原本听到消息时村民们乐坏了。前些年修高速公路,附近的村子被征收的家家户户都拿到了不少钱,足够去城里买套商品房,还能换上城市户口,过城里人的生活。这村子的人不多,地却不少。如果按上次高速公路的征收办法来算,每家都能收到不少钱,大家期望很高。
可后来开发商公布的价格却比不上当年的老价钱,这物价一年比一年涨,房价涨得格外高。那点钱根本不够大家去城里买房子,当然不同意,于是大家扛着都不签合同,要跟开发商打时间战,谈价钱。开发商是南京的,口气挺硬,死活不肯加价,最后这事闹僵了。那开发商不知什么背景,居然把推土机开进了村,也不管搬不搬家,把村民们的房子给扒了。就这还不算,村长代表大家去上头讨个公道,结果人家却说政府招商都已经办妥了,好几家大工厂正等着开建。是村民们态度恶劣,不肯拆迁影响了工程进度,这是不支持开发区建设才造成这样的后果。无论如何开发区是一定要建的,最多只能帮村民们督促开发商尽快把拆迁款到位。
“我们这些老的,也不能进工厂打工了,没有了土地,能靠什么过活。现在房子没了,连住都是个问题。遇上这种事,古时候还能等皇上微服私访去告状,现在,想去北京反映个情况,还没上火车就被人给拦下来了。我们这帮泥腿子谁也不认识,记者啊,你一定要把这事帮我们汇报给领导,我们真的没签合同,他们就像土匪一样闯进村子把我们的房子给扒了。”老大爷说得眼泪汪汪。
“来来来,你抽支烟,我们也没啥好东西送你,对不起了。”另一位老大爷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纸烟,掏出一支来一定要陆钟抽上。陆钟恭敬地两只手接下,老大爷又立刻帮他点上,生怕怠慢。
“您说的意思我大概听明白了,不过这搞开发区不是政府操作的吗?怎么能让开发商插手,这是违规的吧。”陆钟狠狠地吸了口老人给的烟,有些糙,糙得他心里闹哄哄的,仿佛憋着股劲儿。
“这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吧。别说这是违规操作了,开发区旁边还要建别墅区呢,还是什么高尔夫别墅区,好像还要开个高尔夫球场。反正他们是要搞大名堂,听人说,这开发商上头有人,一般人动不了。”
“听您这么一说,我倒更有兴趣了。您把开发商的名字和公司告诉我,您等着,我一定帮您查他个水落石出。”陆钟掏出纸笔,很认真地记下了村名,以及开发商的名字,“大家别急,一会儿路通了,我会去南京给大家买些帐篷回来,委屈大家在帐篷里住些日子,我会尽快帮你们查清楚问题,争取到应有的赔偿。”
“大记者,咱非亲非故,你这样帮咱,真是……太谢谢了,没啥谢你,我给你跪下……”老大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得老泪纵横,双膝一曲,竟然真的就要下跪。
“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快起来,这可要折煞我了。”陆钟忙不迭地搀扶起老人,正好瞥见外面弟兄们上完厕所出来了,忙喊道:“快来,帮我把老人家搀起来。”
这么一嚷,守在外面的那些村民也听见了,不明就里的人们以为老大爷碰上了什么事,一拥而入把陆钟围了起来。单子凯何小宝他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村民们要动手,一下子气氛有些紧张,直到两位大爷解释清楚,两拨人才握手言和。村民们听说陆钟要送帐篷给大家住,全乐了,直夸陆钟是大好人。
单子凯却不知道陆钟到底要做什么,出了小超市,那帮村民还在后面指指点点地,满怀希望地看着陆钟,单子凯忙把陆钟拉到一边,问他究竟怎么回事。
“我刚帮大家揽到笔买卖。”陆钟笑嘻嘻地,回头冲村民们挥了挥手。
“为什么?”单子凯不解地看了看那些不起眼的村民,疑惑不解。
“反正要去南京办事,顺路。”陆钟玩笑般回答。
“老大,我是认真的。”单子凯转到他面前,严肃地问:“你说,到底为什么。”
“如果师父还在,他也会这么做。”陆钟一把拉开商务车的车门,老韩的遗像正在里头微笑地看着他。
不久,拖车带走了事故车,路通了,陆钟带着对村民们的许诺,离开了这个地方。跟在他们车后头的,还有村里唯一的一辆农用汽车,晚上会把帐篷捎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