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宫……”时宜阖着眼,脑中飞快思考着对策。
贵妃、香囊、太子,如果要从这桩事里脱身,这三者之间的联系至少要剪断一处。
宫制香囊没有作伪的可能,那么只能扭曲成香囊的遗失和太子没有关系?
说她也曾去过安福殿,不慎遗失?
但依旧有落人口舌之嫌吧……届时恐怕会谣言满天飞。
归含章这倒霉玩意儿是早就玩完儿了,秉着能拉下水一个是一个的心态,抹黑她那还不是尽心尽力、手到擒来。
不对,她是不是陷入了一个误区……
时宜猛地睁开眼,看向站在她面前的冯嫔。
如果她要以此来对付自己,那怎么会现在站在这儿,还堂而皇之地把香囊拿出来?
“娘娘,”冯玉柔又福了福身,脸上带着常人难以看透的笑意,“臣妾要向您告罪,前一阵瞧见常思姑娘那儿有如此一个精致的香囊,便想改日自己也绣上一只,这才特意向常思姑娘讨了来。可惜臣妾笨手笨脚,耽误了这么长时间也没绣出像样的成品。”
说着,冯玉柔上前两步把香囊亲手递给时宜。
哦……
“无妨,你若喜欢,请宫中绣坊再绣便是。”时宜接过香囊,这回终于有闲心仔细看上两眼。
然后再带着些撒气意味,随手把它扔到一边的木案上。
为着这香囊,有一瞬,她甚至已经在动下一秒就逼宫的想法。晦气!
冯玉柔看着时宜有些小孩子气的举动不自觉笑了笑,随后又正了脸色,把未说完的话接上。
“太子殿下失德受罚,眼瞧是失了圣心,而咱们陛下又子嗣单薄,难保没有人动些旁的心思。”
冯玉柔做出一副为太子忧心的样子,可眼一直看着时宜的反应:“三殿下寿数早损,如今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便不提了。这平王殿下素来康健,游走四方,这半年却不争不抢只一味称病,不知究竟他是懂事,还是不懂事呢?”
“本宫前日去探望过平王,已令最好的太医去为王爷诊治。”时宜也定定地看她,唇慢慢勾起些缕笑意。
若有知半点真实情况的人旁听,都只会觉得是不是自己的情报出了问题。
这两个人都在说瞎话,令人称奇的是,还能在说瞎话的过程里,恰如其分地交换自己想要的信息。
冯玉柔绝不是站在太子一派的人物,恐怕甚至不真正为太子忧心。
她膝下没有皇子,无所谓谁会成为下一任帝王。
在意的,不过是自己和身后的家族能不能站到最终会赢的那一方。
换言之,她在向如今最有能力左右局势的时宜刺探,试探她的立场。
四宜殿贵妃,毕竟是归翊名义上的母妃,旁人若真疑心,也只会怀疑,她是不是想要推归翊上位。
天下之大,可真正觉得是时宜自己想坐上那万万人之巅的位置,并且相信她会成功的人,恐怕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数量。
而她并不介意让冯玉柔知道她的意图。
毕竟冯家是名门望族,冯翰林更是与朝上半数文臣都有些师徒之谊。
而文官……正是她想要的和平上位的最后一处难关。
冯玉柔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时宜只是口头盖章证明,归翊如今的身体状况不是做皇帝的料子,冯玉柔就垂下眼,唇畔低低地扬起笑来:“臣妾明白了,臣妾的父亲早年结交过一些对疑难杂症颇有心得的民间医者,臣妾会和家父言明,一定尽心尽力为娘娘分忧。”
?
你承诺得也太快。
看到时宜有些惊讶的眼神,冯玉柔不在意地甩甩帕子,走回自己的位子上:“娘娘道臣妾为何上元节想见父亲一面?无非是和宫中姐妹一般,想着还能有何处能回报娘娘一二。臣妾还只恐上元节才见,本就比旁的妃嫔晚些,更恨这一出事有意外。不过今日同娘娘一叙,方觉晚有晚的好处,至少不致会错意,铺错了路。”
“本宫曾听闻,翰林大人……”时宜犹豫了下,想找个更温和的词去形容。
“家父是循古,”冯玉柔摇摇手,“但绝非刻板的老顽固。太子难成气候,旁的更是一个赛一个的不可用,这条条框框若不能许天下人一个满意的前程,那毁了又有何妨?”
时宜哑然。
这话把她想用来劝解和为自己辩护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这可是娘娘教给臣妾的。”冯玉柔微微一笑,眼中少见的有几分促狭,“臣妾铭记于心,永志不忘。”
这是注定要载入史册的传奇故事。
这年的春日,京中出了几件沸沸扬扬的大事。
第一桩,是太子在上元节后屡遭陛下训斥,最终落到囚于东宫的地步。
紧接着,平王归翊在一个乍暖还寒的夜里薨逝,因是急病,灵柩连夜出了京城落葬。
接连两位皇子折损,令皇帝陛下急火攻心,抱病半月有余。
而四宜殿的贵妃为操持平王葬礼累得病倒。
太子妃柳合容主动提出为帝妃祈福,却在前往寺庙的路上,遭贼人掳劫,不知所踪。
一时间,京城人心惶惶。
为了安抚民心,归启元决定进行祭天仪式,以佑护国运昌隆。
“娘娘,都安排好了。”
四宜殿内, 一整夜的烛火通明。
时宜停下笔,抬起头沉思了一会儿,起身走到窗边。
迎面扑来的空气微冷,间而或可嗅出点紧张的气息。
钦安殿在冷而重的黎明里一点也看不清,只有戍守侍卫交班的身影落进她眼底。
整座皇宫,看起来还陷在沉睡中。
时宜又深吸了一口气。
“把妃嫔都请到储秀宫中,守卫再添一倍,务必一刻不离地守着。”时宜向常思催促,“现在就去,要快!”
她话音刚落下不过半刻,殿外的脚步声就凌乱起来,惊慌的小宫女跑进来,说话时声音发着颤。
“娘娘,东宫太子——反了!”
时宜并没有作答,她半张脸湮没在冷雾中,专注地看着窗外。
戍守的侍卫开始跑动起来,钦安殿的烛火从殿内向外一层层亮起,刺破重重暗色。
归含章的军队在京郊集结,要杀进宫中,留给他们的时间至少还有半个时辰。
时宜转身,随手扯过架上的斗篷披上,走进拂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