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这是有条件的。”时宜顿了顿,恶趣味地欣赏了一下冯玉柔坐立难安的神情,忍不住笑。
“宫中的妃嫔全都是陛下潜邸的旧人,除了宫宴上能远远见一面父兄,只怕都十数年未见到其他亲人了罢?”时宜看着她愣愣地点头,微笑起来。
“本宫心善,见不得这样的伤心事,便有劳冯嫔娘娘替本宫筹办一场家宴。外男不得进后宫,那就寻个由头请各位姐姐妹妹们的家中女眷进来也好,年节将至,阖宫一同热闹热闹。”
“娘娘……”冯玉柔惊到站了起来,喜悦和疑惑在她脸上交叠出现,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您,您这究竟是想做什么呀……”
“还是那句话,我自有我的打算,”时宜慵慵懒懒勾起唇,“你只说愿不愿做罢。”
冯玉柔将唇一抿再抿,最终轻轻一笑,俯下身行礼:“臣妾,愿做。”
“娘娘,这冯嫔娘娘是怎么了,冷着一张脸来,居然高高兴兴回去了。”冯玉柔走后,常思立刻凑过来同时宜说小话。
时宜却并不答话,静静地看了会儿炭盆,才开口:“不说这个,你可得再去提醒时瑞一声,快到收网的时候了,别掉链子。”
“奴婢明白。”常思脆生生应下来。
炭火安静地燃烧着,在令人发困的温暖里,时宜劳神费心半天终于放松下的心开始困倦,昏睡过去的最后一刻的最后一个想法是:
幸好去年省下不少银丝炭。
东宫
年节刚走到尾声,东宫四处仍点缀着灯笼,可惜这主人失势,哪怕有红火彩灯装饰,也不过暂解冷落门庭的凄清而已。
柳合容亲自提着食匣,靠着书房门前的柱子发呆。冷风裹了霜雪,吹得她云雁锦纹大氅上一圈狐毛领子都发冷发硬。
书房内,太子归含章正和幕僚议事。
一律是要侍卫宫女避退三舍的,但她毕竟是太子妃嘛,总该有些特权。
“殿下,已不能再等了,如今朝堂上下都对您颇有微词,反而是四宜殿的贵妃,趁着永州荒灾一事大肆收拢人心,前阵子宫中那场家宴过后,宗正、中书令、几位尚书更是对她赞不绝口,臣看这分明是要为平王殿下造势!如若叫平王出了头,难保陛下不会有改弦更张的想法啊!”
“这……本官看曹大人未免言重了,平王那个病秧子,秋猎之后就再也没露过面,谁知是不是和三殿下一般生了恶疾。何况,贵妃与那平王,不过是陛下随口一指,得了个养母身份,贵妃如今为平王筹谋,也不怕……人财两空?”
“大人,东宫失势,宜贵妃却一向得陛下属意,如果贵妃真有心思,咱们……”
“够了!”是归含章的怒吓。
柳合容侧了侧身子,更加仔细竖起耳朵,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墙上去听。
“贵妃早就失了宠,朝野内外皆知!”归含章的声音似乎比这冬日风雪还冷上三分,“依孤看,她不过是眼看自己失了宠,才另寻一条保住地位罢了。哼……孤自有对策,众位大人都不必再说。”
“太子妃娘娘。”书房的门被打开,几个幕僚三三两两走出来,纷纷对着已站到连廊下离得远远的柳合容拱手问安。
柳合容随意点头回应,逆着人流提了食匣朝内走。
“殿下议事辛苦,臣妾特意炖了参汤。”
柳合容进去的时候,只见归含章以手掩面靠在椅背上,看不到神情,只一点目色晦暗幽深。
她只当没看见,自顾自说着话,把食匣放到书案一角。
“孤没胃口。”归含章终于强撑着气势坐起来,半分目光没分给那参汤,看了眼柳合容,眼里冷淡,“太子妃还有何事?”
柳合容巴不得他不喝。
听说时宜着了风寒,她从陪嫁里翻出了老山参送去四宜殿,剩下的碎须刚放火上煮了没半刻钟,就听到太子传唤幕僚的消息,急急忙忙提了这泡过碎须的白水就来了。
反正表面夫妻,没那个上心的必要。
想是这么想,柳合容终究是体面人,说话带着从时宜那里学来的官方调调,信口搪塞:“今日上元节,晚上阖宫夜宴,殿下忙于政事,必然疏于这些小事,臣妾特来提醒殿下。”
“你有心了。”归含章揉揉眉心,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阻止起身准备离开的柳合容。
“殿下?”
“你……”冬季日头昏沉,书房内额外点了烛火以防主人看书时伤眼,在重重光点里,归含章向来意气风发的脸上露出少见的踌躇。
“孤记得你和四宜殿走得很近,可知贵妃失宠的缘由么?”
“这种事……”柳合容闻言嗤笑,眉眼里三分冷意,“后宫一代新人换旧人,不是常事?殿下应比臣妾清楚。”
归含章倒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或者是习惯了。
他低下头认真地想了想,不禁犹疑地低声喃喃:“没听说后宫进了什么新人啊……而且她……”
不知他又想到什么,目光游离起来,小臂支在扶手上,宽大的广袖顺势垂下来,在空中虚晃两下,从摞成山的纸堆里抽出个画轴。
或许是碍于柳合容还在,他没打开画轴,只抱在怀中,曲起指节摩挲两下,面上就隐约显出点想赶人的不耐。
可柳合容还在说话:“宜母妃仁心,如今朝中人心所向,也是善行的回报,是母妃应得的……”
她想着那起子幕僚有意无意暗示归含章要对时宜动手,心下难免担忧,希望开脱两句。
然归含章却不给她这说话的机会,不知道哪句话触怒了他的神经,归含章拂袖挥向书案上。
噼里啪啦的重物落地声里,柳合容惊异地看向归含章,将他狭长凤眼里翻涌上来的戾气尽收眼底,心下一惊。
“她算哪门子母妃!”
“臣妾失言,臣妾告退。”柳合容迅速行了礼就往外走,还贴心地为他带上了书房的门。
合格的太子妃应该迅速伏低做小,安抚太子的怒火,免得他迁怒自己,引得夫妻生了嫌隙。
但她才懒得做这种事。
反正她和太子各取所需,有必要的时候,没感情也能装出琴瑟和鸣。更多的时候,他不敢动她,她守着太子妃尊荣,也乐得自在。
但书房内的太子殿下却没那么自在。
归含章将画轴在书案上摊开,骨骼秀颀的手指一寸寸往上移动,他冷着脸,向来桀骜的眸眼里像有一团火光陡然烧起。
“孤自有办法……”
那纸熟宣上,美人肌肤雪白,风情万种,一身的冰肌玉骨,脸似花含露。
细看眉眼,赫然是时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