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假设一个这样的世界吧,整颗星球以贩卖故事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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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蓝色的大厅内,Aurora最顶尖的学者、科学家、工程师……全都围坐在一起,屏息凝神,静待七号决策研究员的苏醒。

时宜被传送到全然陌生的大厅中间,整个大脑被混乱无章的庞大记忆群充满。连观察大厅内的人员这样微量的信息输入,都令她觉得超过了承受上限。

对上痛苦又茫然的时宜,站在正中央,人称“指挥官”的青年温和的眼神在她身上一扫而过,进而带着询问,看向她身边一身白褂、眼镜端正的实验人员。

“报告指挥官,在位面中穿梭产生的数据群太过庞大,决策研究员的记忆还在消化重建当中,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恢复。”

实验人员的语气有些不确定。

毕竟她是第一个完成试验苏醒过来的研究员。

虽然建立位面并进行意识穿梭的技术在Aurora已经很成熟,但像她这样带有目的性地被依次投入九个位面观测,在实操上仍是第一次进行,会发生什么,连他们也不能百分百掌控。

青年点了头,目光于是重新回到时宜身上,“时宜,你想去休息一下吗 ?”

海量的无序记忆在瞬间涌入,归纳分类重新整理,将混乱一一归化成有序注定是要消耗掉大量能量的,他几乎是肉眼见着时宜的脸色迅速苍白孱弱下来。

周遭所有的人都在做抬头、观察、低头、记录、再抬头的循环往复。

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之炙热,奋笔疾书的刷刷声之明确,都让时宜觉得自己像个刚出炉的最新实验品,而且面临下一秒就会当众消失得无影无踪的可能。

唯一一个没有动笔的人站在最中间,以一如既往的平静目光看着她,话却是对旁边哪怕是站着也要歪着头,一刻不停进行记录的试验员说的。

“她需要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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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点了吗?Amy说,你想要见我。”

来到,不,应该说是回到这个世界的第二天,终于把冗余不冗余的信息全都收拢归整进自己大脑的时宜提出了第一个要求。

来人和昨天见面时一样,眉眼深沉,眸光温和。

或许是在昨天短短的一面里,就捕捉到她对那种看试验品一样的探究和好奇眼神的不喜,所以他把探寻的意味藏得很好,神情语态都像仅仅是来看望一个刚远游归来的熟稔旧友。

时宜的记忆也在佐证,她和这个星球的指挥官,之前的关系的确算得上很不错。

可任是谁经历过记忆情感被全盘抽取,植入到位于八九个不同位面的不同躯体,等试验结束后再收拢回来,重新植入体内,恐怕都很难不对记忆和记忆中的人产生疏离。

点头致意之后,时宜张了张嘴,却在开口时犯了难,“呃……”

“罗伯茨。”指挥官显然知道她在纠结什么,很迅速地接上话以免除她的尴尬,还不忘贴心地附言,“或者你觉得熟悉的任何称呼。”

一点带着宽容且颇具理解意味的笑从他脸上一闪而过,短暂的对视表示尊重,而她眼中的复杂则令他几乎是下意识回避似的错开眼。

垂眸的时候,体贴的罗伯茨指挥官还在努力融洽气氛,说话时带着刻意的玩笑意味。

“希望这只是暂时的后遗症,不然我该后悔同意你参加这场试验的申请了。”

似乎是担心时宜为此忧虑,解释的话语很快补充上来,“研究院保证过,试验不会造成任何不可挽回的身体或精神伤害。别太担心,有任何问题你都可以找Amy。”

事实上,时宜不至于连眼前人叫什么都不记得,只是……

时宜盯着他熟悉的眉眼,纷繁的记忆即刻涌上来,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

“我不知道,堂堂总指挥官也会有空参与这场试验。”

“抱歉,他们需要一个模型。”罗伯茨态度诚恳。

“那您还真是具有奉献精神。”时宜皮笑肉不笑。

罗伯茨抿抿唇,犹豫了一下,“模型是从每个研究院记忆数据中抽取糅合的,所以……”

计划中的位面数量是Aurora能做到的上限,为了防止意外,程序和数据都尽可能精简,很多的设定会在每个位面被循环利用。

“那你们能确认现在我的确是切切实实的人,而不是所谓的记忆数据糅合生成的虚拟智慧体?”时宜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带着刺。

“当然。”罗伯茨终于重新和她对视,回答没有任何犹疑。

时宜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当真没从他脸上找出任何虚假掩饰或者客套的痕迹,只能暗恨自己的功力还尚不足够。

“但愿如此吧,先生。”时宜耸了耸肩,起身给自己带杯水,她预感接下来会是令人疲惫的长时间谈话,“否则我很荣幸成为您第一个绞杀的对象。”

“时宜。”他叫她的名字。

始终带笑的面容终于被逼出两分严肃,甚至称得上严厉,像苦心孤诣深藏于野的利剑在遭遇攻击时不得以锋芒毕露。

他意在提醒她,在这个特殊的时空背景下要注意言辞,长眉一瞬沉下来。

“很抱歉,但我想,研究院提供给您的保证要被推翻了,您怎么能指望见过四季的夏虫还像原先一样天真呢?”时宜半分不让,“我很好奇,我的测试结果是什么?您应该已经拿到第一手的分析材料了吧?”

“昨晚刚送来第一批材料。”罗伯茨习惯性蹙起眉,给的回答倒仍是不避讳的,“但我还没有来得及细看。每个位面都经过仔细的筛选处理,背景故事的细节都反复敲定过,时宜,我不认为这些故事对你而言,会有任何扭转性的认识,你知道的,你是Aurora最具有想象力的故事家。”

“之一。”提起故事,时宜的神情终于有所松动,不忘补充。

“好吧,好吧,”罗伯茨皱着眉笑,顺着她的话,“但你一定是最谦逊的故事家。”

时宜不置可否地轻轻笑一下,扭过话题。

“谈谈吧,伟大的指挥官,比起那些数据,或许你会更好奇亲历者的独家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