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千万信众当做神的替身来敬仰供奉的半神主教,同时也是他们之间,最最虔诚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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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我去礼赞殿。”

作为还没有完全被教廷认可的圣女,时宜不得不每日前往礼赞殿,和前来祷告的信徒一起,聆听主教诠释教义的净化。

可这日,候在圣女殿外的使女听了这话,脸上露出踌躇神情,“圣女,王廷的人也在礼赞殿。”

“怎么?”时宜不明所以,“我和王廷的人不能同时出现?这也违反了教义?”

虽然有神明的代理人的身份保驾护航,可一旦犯戒,小主教就会瞪着他那双圆眼睛,等来祝祷的信徒都走完之后,把她留下来单独上小课。

这几日借着“净化”,时宜和主教的接触多了起来。才发现他只有在絮絮叨叨的时候,会短暂地从那重心甘情愿把自己装进去的圣洁神明的框架里退出来。

虽然执拗和柔和悲悯不减,可那股看着就累人的持重暂消,虽不太符合世人对主教的要求,但至少符合他的年纪。

“不……”出于对神明的天然敬畏,使女在时宜面前一直带着点畏缩,这时说话不住地用怯生生的眼神瞟向时宜,开口犹豫,“您……您知道这几日,东边……”

“教廷的熏照疗法,已经熏得我呛了三日了。”时宜抬眼往东面扫了一眼,不出意外地看到因为声势实在浩大,哪怕隔了大半个城邦都能清晰映入眼底的团团黑烟。

在这个时代只要一爆发,就足以杀死一座城的烈性传染病。

“让他们加快速度,在城中寻找我说的那个女子。”时宜做了个祷告礼,向疑惑的使女挑眉,“这是……神明的旨意。”

习惯是一旦养成,就能无声无息吞噬和影响人的利器。

譬如此刻,在祷告不离手的主教潜移默化的影响下,时宜也会经常下意识做出祷告礼。作为尚在净化中的圣女来说,倒是很讨得一干对她原来堕落者身份颇有偏见的神官神使认可。

在原著中,这一传染病会逐渐蔓延至教廷,在男主骑士长病倒之后,女主这位真正的圣女终于参透神明旨意,找到了解药。这也成为男女主走进的契机。

时宜一早就在令人寻找女主。

除了不想坏人姻缘之外,更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对付这个传染病。

她毕竟是个冒牌货,虽然最近也在教廷的期盼下进行一些祈祷活动,但大概率是没有那么走运的。真的要救人,还得让正主来。

女主就居住在城中,得到她授意开始在城里紧锣密鼓地挨家挨户寻人的骑士们,应当很快就能把人带回来,解救燃眉之急,时宜这么想着,压着心里隐隐的不安,想要往礼赞殿走。

圣女要去哪里,小小的王廷使者驾临又怎么拦得住呢?

可步子刚迈出去一步,使女就看见圣女那双笑起来足够摄人魂魄的湛蓝眸子,刮着凌厉眼风扫过来,“王廷的使者过来,是为了疫病?”

“是……”使女不知道为什么圣女本来还和煦的面容一下就收紧了神色。这可是神明的代理人……使女忍住想捂着心口谢罪的念头,继续回话,“听说国王陛下为了疫病的事情很心急。”

同般湛蓝的长披风在她这句话落地之后,更加匆忙地从她视线中消失,看方向是要往礼赞殿去。

使女生怕神官怪责她侍奉不周,连忙提裙跟上圣女恨不能起飞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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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

教廷为了防止疫病蔓延进教廷,要求房门禁闭,室内窗口处整夜整夜燃着草药。

本就是闷热的盛夏,室内不通气也就罢了,燃烧的草药散发的热气蒸得时宜分明是在睡梦中,整个人也像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满脸满身的汗涔涔。

也或许,不仅仅是因为生理上的闷热。

午夜的梦境里,一会儿是她绑在大理石柱上,眼底火光漫天,随时会把人吞噬。一会儿是疫病大爆发,盖着白布的木板被一具具抬出,胡乱扔进腾着浓烟的火丛。

在混乱潦倒中,有场景逐渐逐渐地清晰起来,透着白光。

裹着金袍的王廷使者来势汹汹,一口一句要让教廷拿出交代。几位神官站在旁边喋喋不休,痛斥王廷不恭。

唯一人独身立于圣殿中央,瞑目跪坐,一丝不苟地进行祈祷仪式,种种繁复流程步骤,在他的行云流水下也变得赏心悦目。

口中念念有词着非最虔诚的信徒不能听懂的祷告咒语,用的是现已不通行,但被认为最贴近神明的语言。

时宜闯进圣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殿中几人都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

整个格雷森特大陆,数这几个人最知道她的圣女身份是怎么来的。没人真正将向神明献上信徒最宝贵的忠诚以求得解药的希望,放在她身上。

在原著里,圣女的诞生合乎所有规范,疫病爆发之后,女主日日尝试天人感应,领着教廷神官进行祝祷,或许真的是诚心感动了那不知道是否当真存在的神明,又或许……总之,她如众人所愿,求得救命之方。

因为一切进行地井井有条,在这个过程中,王廷甚至没有再提出别的什么要求。

那现在呢?如果圣女不可靠,他们要从谁身上获得寄托?

时宜看向圣殿中央,仿佛对一切都无知无感,只顾祈祷的小主教。

连日连夜的重复祝祷,他疲累得整个人都像蒙着一层淡灰。

平直的弓眉长久地皱着,眉心隆起的那一点将他整个人逼得锐利,似乎不是他的肤骨自主的动作,而是那隆起的一点正在一刀一刀砍向他自己,将他削砍得无处不尖利。

圣殿是什么时候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一人的诵念的,时宜没有注意。

他止住口的瞬间睁开眼,眸子清透雪亮,薄亮的寒光能扎穿人,他却反而笑了,笑意温柔,声音笃定。

“我来献祭。”

没有宾语,他要献祭的是什么呢?

一道惊雷划过昏沉天际,爆破似的巨响将时宜从梦魔深处拯救出来。

浑身上下冒着热汗,时宜坐起来喘气时,后面接续着的雷,陡亮的光照彻整间大殿。

这哪里是梦魔,仅仅是白日情景的重演而已。

在混乱的思绪中抽离不开,时宜不受控制地想起了不知什么时候,曾被提问过的难题。

是杀一人挽救多数人,还是冒着令多人陪葬的风险放一人。

系统带刺的机械音犹在耳边,「宿主请注意,你不能通过杀死原著中主要人物的方式完成位面任务。」

时宜大口大口吞嚼下空气,令那颗因恶梦而狂跳的心脏慢慢落回它该在的地方。汗从脸颊滑落的时候,难掩苦笑。

是杀是放?

那道疾驰而来的火车上风笛嘶鸣,前照灯刺破黑暗也几乎刺得她看不清手中扳手。

风声呼啸中,她听到被推在高台上做决定的自己哑着嗓子在问。

若现在是那一人自愿赴死呢?

其实,决定权何曾真正在她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