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万万不可啊——”两鬓斑白的礼部温尚书一声大喝,叩首声闷沉。

“哦?”周景懿从晕倒了的林大人身边面无表情地走过,看着一直在频频叩首的温尚书,饶有兴致,“若朕非要如此呢?”

温尚书似是对周景懿这话早有所料,维持着叩首的姿势,“您一意孤行,败坏纲常,臣不过一介老朽,又能如何?”

他本来垂着的头突然高抬,怒目圆瞪,两条泪就从浑浊的眼里淌下来,声音凄厉高昂,一副大义凛然,“老臣宁愿死谏!”

说着,他登时立起了身,拼着一股无人能拦的势头,要往大殿一角的柱上撞。

在朝堂之上以死劝谏君主,那是在摆明了抨击君王昏庸,只会在史书上给周景懿留下一片骂名。

同时,会令其他原本就固守成规,不赞同周景懿以女儿身做皇帝的朝臣以更激烈的姿态和周景懿对抗。

若是这一出传到民间,女皇帝逼死了大臣,杀了亲弟弟登基,周景懿这个皇位坐不稳是必然的,只怕各地烽火四起,连整个王朝都要换了面目。

温尚书起身突然,又本来就站在边上,此刻以势不可挡的劲头寻死,周围的人竟都慢了一拍,连片衣角都抓不住,眼看着他就要往上撞了。

“温卿潇洒,不知道被您养在梧桐巷中的二八美娇娘可要怎么过活?”周景懿语速很快,但字字清晰。

这一句话把温尚书的锐气打得七零八落,错愕和惊恐之下,或许是脚软了,本来还矫健地跑动的身躯一倒。

就这么躺倒在后面紧跟着他,要来阻止他的宋侍郎怀里,直瞪着眼喘气。

有朝臣没憋住,轻轻抽气一声。

礼部尚书温大人,年过六旬,平素可是把克己复礼挂在嘴边,矩步方行,谨小慎微,自诩诗礼簪缨大家的人,怎么竟……

周景懿掐着他一时没法说话来诡辩的时机,更加步步紧逼。

“温爱卿可别说这是污蔑,你是怎么把人从烟柳地赎出的,藏娇的金屋是何时购置的,每月去几次,那位姑娘平日都做些什么,朕可都有人证物证。”

其实不必说这些,被当众揭穿豢养妙龄女子的逸事,早已经令温尚书双唇紧闭,脸色涨白,只能一个劲颤抖了。

谁都能看得出,周景懿说的是真的。

“你若要寻死,朕自然不拦着。”周景懿走过去,俯身拍了拍温尚书的肩膀,神情很和悦。

“只是不知来日史书上会记载,你是为了劝谏朕而死的耿直忠臣,还是……因为贪声逐色被朕揭穿,恼羞成怒,才一头撞死?”

自古以来,都有大臣官员以死劝谏的例子。

有人当真是因为君主昏庸无道,没有别的劝谏之路可走,又为饱受疾苦的黎民出头,才只能豁出自己一条性命,希望君王会因为臣子之死而醒悟。

但更多人……都只是沽名钓誉的无耻之徒罢了。他们或许巴不得君主不听自己的劝谏,从而就能拥有一个在青史留名,为万世赞颂的机会。

她就是要踩烂温尚书在后者的指望,还要在文武百官面前扒下他这个所谓的守礼之士的面具,杀鸡儆猴。

凭什么说她以女子身做皇帝是坏了纲常?

她看他们这些纲常的受益者,满口讲着仁义道德,所作所为,才真正置礼义廉耻于不顾。

地上晕了一个林泉林大人,现在又倒了一个温尚书,还真热闹。

“来人,把太医院当差的太医都宣过来,今日还长着,等会儿若是还有朕的肱股之臣倒下,可要悉心医治,切不能慢待。”

周景懿掀着唇,坐回龙椅之上,好声好气好商量,“诸位爱卿,还有谁有异议?”

“陛下!您不能如此行事啊,我朝百年基业,如何,如何能……宗亲之中尚有天资聪颖的子侄,您……”

“那朕该如何行事?”周景懿端详着现在还有勇气反对她的人,笑了。

“子侄多了反倒不妙,若是和您一样,几个儿子连官职都是要靠疏通求人才能得来,还要费心费力,替他们遮掩当街聚众闹事,作为朝廷命官混迹青楼这样的丑闻,朕看,这儿子还不如不生。”

“陛,陛下……”那出头的大臣愣着,已是一脑门的汗。

“你佟家犯的事可不止这些,佟成梁,你还想听朕一一为你细数吗?”

这位佟大人已只顾得上磕头谢罪,哪里还敢多言半句。

见状,满朝文武面面相觑。

他们大概明白周景懿闹这一出的底气,是从哪里来的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秘辛,高堂之上的皇帝陛下是从何而知的,看起来,她对每个人都了如指掌。

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或家族,有没有什么把柄丑闻落到了周景懿手里,一时只有踌躇。

还有人本身就自知做了亏心事,更一脸诺诺,早就哑了声。

“诸位爱卿若再不说话,朕便只当诸位都明白清楚今日的事,毫无异议了。”周景懿靠在龙椅上,一下一下敲着扶手。

龙椅之上,她柔软乌顺的长发垂着,柳眉舒展,明眸皓齿。

在场的大臣从来没有一个人会想象到自己将来都要臣服于这样一个面目的皇帝陛下,可反抗显然是自不量力的。

不仅仅是因为刚才种种。

禁卫军统领从殿外进来,铠甲上还溅着血,一踏入殿内,就高呼万岁,最后立在御台之下,代表他手下的士兵向周景懿表达效忠。

早已经僵硬,连血都恐怕干涸了的宁王周景源之死,现在已有了解答。

如果说要争辩皇位的正统性,掰扯自己究竟有没有被周景懿抓到把柄,或许都还有商量的迂回余地。

但禁卫军此举,彻底打消了他们仅有的希望。

胳膊拧不过大腿,再硬的权势靠山,也要掂量掂量能不能在全副武装的军队手下走一遭。

周景懿向禁卫军统领颔首致意。

然后开始进行真正的反击。

“孟首辅。”年轻帝王朗声,向隐没在沉寂黑影里,一声不响的文官之首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