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绕在言早耳边的是何美娜的笑声。

衣服贴在言早的身上,时不时有冷风吹过,让言早觉得分外冰冷。

言早试探着开口:“何美娜?你在吗?”

何美娜没有回应她,但厕所里的笑声停下了,只有“哗啦啦”的水声重新出现。

言早抬头,洗手台上的镜子被打湿,水蜿蜒流淌,流下难看的痕迹。

昏暗。

本来整栋大楼就很昏暗,但是此刻厕所中却好像被剥夺了所有的色彩,像是古老的黑白电影。

镜子中的人面色苍白憔悴,几缕头发贴在脸颊边上,怔怔地看着自己。

言早打开镜子旁边灯的开关,灯泡闪了几下,又熄灭了。

与此同时,声音再次响起,尖尖细细,是言早熟悉的另一个人。

言早走进厕所,看见了何美娜,和她身边的 金语语。

几乎只是一瞬间,言早就能断定何美娜不是2020年的那个,也怪不得她在刚才听不见她的询问。

言早内心复杂地看着金语语,几次循环下来,她几乎都要忘记了她的长相。

而金语语在何美娜身边,聚精会神地盯着不断从里面被敲打的厕所隔间门。

门外,一根拖把与地面形成三角形,顶住了门。

门里的人无法出来。

何美娜抱着胳膊,站在门外,脸上俱是不屑。

“拜托,你还真把自己当什么了?去找老师?”

门里的人听见了门外的声音,似乎知道了被关起来的原因,推门的声音停滞了一瞬间。

金语语将“哗啦啦”淌着水的水龙头关掉,水龙头下是已经装满了水的塑料桶。

何美娜接过塑料水桶。

言早想去阻拦,却又穿过了她们俩的身体。

“停下来!”言早气得跺脚,向着微笑的何美娜大喊。

何美娜惊惧地左右环视,小声问金语语:“你有听到什么声音吗?”

金语语蹙起眉,摇头。

看来有点用,言早又开始对着她们大喊,但是只有第一次奏效,后来她们似乎都完全没有听见。

何美娜忽略心底的异样,踏上隔壁隔间的马桶,举起拎着的塑料桶。

言早生气地去抓何美娜,但她的手穿过了何美娜,也同样穿过了厕所隔间的门。

穿过去了?!

言早钻进那个紧闭的厕所隔间,来到了“他”的身边。

“他”的头发很短,还有些乱,像是自己用剪刀胡乱剪的。

现在,“他”正低垂着头,看着地上。

言早惊恐地发现,隔间中,“他”的身边,有很多黑色怪物围绕着“他”。

怪物可以看见言早,它们的头随着言早的动作转来转去。

但是它们没有伤害她。

言早看见,它们的黑烟不断冒出,它们似乎每一个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哗啦 ”一声,是何美娜踩上马桶后,把水倾倒而下的声音。

“哎呀,讨厌死了,还溅到我衣服上了!”何美娜不耐烦地咕哝道,说罢,就和金语语离开了厕所。

自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话。

之前几次也是。“他”似乎是在用沉默来保护自己。

黑色怪物被浇湿,连言早也被浇得透心凉。

她碰不到这里的东西,也碰不到何美娜和金语语。

但是言早可以碰到水,和 “他”。

在何美娜把水倒下的时候,言早迅速地脱下自己穿着的外套,披拂在了“他”的头上。

“他”紧紧闭着自己的眼睛,脸上有些紧张。

良久,自己的头上却没有水泼下,于是“他”犹豫着睁开眼。

言早从“他”清澈的眼睛中看到自己。

好熟悉的眼睛。

像是黑白老电视信号不佳时一样,言早眼前世界一片模糊。

而她最后的记忆就是“他”干净的眼睛,和自己从中倒映的,苍白无力的笑。

言早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竟然在教室里。

外面的天是黑色的,而她的头发干燥柔软,腕上还带着手表。

她来到晚上了!

时间的流速越来越奇怪,不,这根本不是时间的流速,而是她根本就跳过了第一个白天的阶段。

言早回忆,这是 第四个晚上了。

而她身边只剩下三个人,似乎也佐证了这一切。

现在是凌晨四点整,窗外的黑暗并不纯粹,说是晚上,其实也不尽然。

言早无奈地笑笑,她连自己的时间都没办法掌控了,只能跟着“他”的意愿来,做“他”手下的牵线木偶。

教室里的臭味越发明显,言早察觉到腐烂味道的根源来自走廊外面。

躺在地上的人中,史沉消失不见,言早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 习惯每次醒来时都会有人不见,也习惯睡醒的时候柏严不在身边。

在一片寂静之中,“滴答”、“滴答”的声音,也出现了。

言早首先看向窗外,外面没有下雨。

她走向门口,却在要开门的瞬间踢到了一角柔软的东西。

言早在黑暗中握住那块儿东西,它冰冷又黏腻。

在手电筒光照亮的那瞬间,言早看清了那是什么。

一块儿艳红色的血肉,静静躺在言早的手掌上。

言早连忙扔掉它,从背包中找出一张湿纸巾擦拭手心,纯白色的湿巾上留下红色痕迹。

她深呼吸两次,告诉自己。

开门,先开门出去再说。

言早关掉手电筒,用力推开门。

很好,这次门后没有人,没有怪物,也没有柏严。

臭味、血腥味、“滴答”的声音,楼梯口那端的走廊出现,而那端,正好是办公室的方向。

在“滴答”的背景音下,言早还听到了嘶哑的喘息声。

这下不能再说是下雨了吧。

言早迟疑着,要不要接近办公室的门。

柏严温柔地警告过她,可她还是像蓝胡子中的妻子,对那扇门有着狂热的好奇。

在她快要走到尽头时,一道声音从她脑后出现。

“没有钥匙,是打不开的。”

言早的好奇偃旗息鼓,柏严从走廊的尽头出现,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后。

看见言早狐疑的目光,柏严领着她贴近办公室的门。

和前几次不同,这次,门缝中正向外发散着缕缕黑烟。

言早对它们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那是那些黑色怪物存在的证明。

柏严看着言早说:“我怀疑,这里面关着的都是它们。”

它们在所有人沉睡的时候,把出局的人运走,再 ,显然是很合理的解释。

言早摸了一下胳膊上起来的鸡皮疙瘩,点点头,可又觉得有矛盾之处。

可她想不出来。

显然,恶臭也是从这里传出的,言早捂住鼻子,和柏严离开这片区域。

腐烂的味道如影随形,言早怀疑它似乎扩散到了整栋楼中。

就连言早现在往相反的水房方向走去,也无法摆脱。

水房旁,是通往天台的阶梯。

天台的门被锁上,但是这里年久失修,锁链已经锈迹斑斑,言早试着用力一拉,就把它拽开了。

门打开,一阵清风吹进来。

言早痴痴地走进门内,天台和2012年相比更是破旧不堪,还有几个水洼累积着垃圾和脏水。

不知道有什么引诱着她,她甩下了跟在自己身后的柏严,向天台的边缘越走越远。

直到来到她最熟悉的地方, “他”曾经跳下的地方。

言早也坐在了“他”坐着的位置,看着自己双腿悬空,好像所有东西都被自己踩在脚下。

很多年前曾在此地出现的声音在这瞬间重合:“再向前走一步啊。”

她几乎要做了,可她没有。

柏严不知道什么时候,跟上了她,也坐在她身边,击退了她耳边的幻觉。

看见她危险的举动,他没有对她生气,只是很平静地握住她的手,和她肩并肩坐在一起。

稍远处,没有一次次重复中湛蓝色的天空,言早只看见了冰冷的月亮,和一颗颗闪亮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