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百四十六 我心自如玉壶 第二更
听着狐仙虚虚渺渺的声音,我感觉到我的肾上腺激素却在急剧地分泌,到最后,当我有意识清楚下来时,我才意识到我的双拳已经握地紧紧,甚至指甲片都深深地刻进了手心肉里。
“那么,我呢?”我粗着气,看着狐仙,一字一句地质问道,“我怎么办?你对得起我吗?给予我这样的本事,改变了我的命运,更让我知道世界上还有你这样的奇女子,有你这样的仙姀丽人、绝世佳人,却又就这样随意地离去,你对得起我么?你难道不知道,遇到过你之后,我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对其他任何女人感兴趣、动一点心么?!”
随着阅历的增长,我自认为自己已经足以控制把握自己的情绪,但是,就算我是个再理智,再冷静的人,在这一刻,我也濒临失控了。
“那么,你想怎么做呢?”狐仙饶有兴趣地看着我,手背支颌,一手托腮,黑丝的发丝垂向一边,遮住了右耳。
“如果这个世界上只有一条路可以让你留在我身边,就算那条路走通的几率不到百万分之一,我也愿意试一试。”我看着狐仙,沉住气道,一边说着,我的心颤抖地更加厉害,到最后,我犹豫了一阵,还是伸出了手,抓向了狐仙素洁白亮的左手。
只是,就在我的手行将碰到狐仙手背的那一刹,狐仙那一只露在长袖外的纤巧小手,却是迅速地缩了回去,躲过了我的凌空一抓。
“可是呢,”狐仙缩着手臂,凄然地看着我,笑着,“我偏偏就是不想像我的那些先辈那样屈于男人足下搔首弄姿、**然献媚呢。你且当我是个看轻天下所有男人的犟女人。”
一面说着,狐仙的眼神也是愈发的空灵寂寞,她幽幽地叹息了一声,最后轻轻地念道: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寒梅折枝香如故,菡萏浮水勿沾泥。后人若有闻其名,一片冰心在玉壶。”
短短的三句话,狐仙的意思却是表达地一清二楚,她的想法,她的选择,还有她的终点,都表达地淋漓尽致。曹雪芹和王少伯的话,她都参杂了一点意思。
洁来素去,不陷淤泥,我心自如玉壶。
这就是狐仙的回答。
狐仙的神态是那么的坚决,不容置喙,不容抗辩,甚至压根就没有让我开口施手的意思。
我静静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生平第一次,我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辩驳狐仙。
平日里和这个女人争锋相对、据理力争的气势哪去了?
我不知道。
找不到了。
“再陪我说说话吧。”狐仙静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我,黑发成伞,白衣拖地,裙长袖宽,长襟斜长,将她那世间最为完美的容颜娇躯勾勒衬托地举世无双。
如同最为精致的雕塑。
狐仙眼睑微垂,目光落在了离我较近的那一杯白瓷茶杯上,她微微俯身,一对玉手自袖口探出,轻轻地端起了那热气未散的茶杯,大袖垂拉,把那一杯茶递送到了我的面前。
“端着。”
我看了看狐仙那面无表情的宁静之色,微微犹豫,最后还是捧过了茶。
有点烫手。
毕竟是沸水冲泡,水温不是这么容易散去的。
狐仙的手离开了我手里的茶杯,她那黑而亮的眸子静静地看着我,然后,她缓缓开口,指着我手上的茶,问道:
“可能从中悟出些什么?”
我低头看着手里紧握的茶杯,里面的热水微微**漾,清色的水,碧绿濡润的茶叶根,或是有几根依旧干瘪,蜿蜒悬浮水上,如舟楫回**,或是有些许沉落水底,糅杂一处,也有些许不上不下,悬停水中央,沉沉浮浮。
我闭上眼,细细地闻了一口,然后才把茶杯递到了嘴边,轻轻地抿了一口,最后才重新睁开眼,直视着狐仙。
“茶香极为香醇浓郁,茶叶嫩绿爽口,茶叶大多是半叶半芽状态,如果我猜得不错,这应该是雨前龙井。雨前龙井的有句诗,叫‘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只有在每年4月19日的谷雨节气前采摘才最为新鲜。你能够弄到手,倒也不容易。正规的雨前龙井,在这个时节阶段怕是要卖到不菲的价格。”
“继续。”狐仙平静地看着我,道。“说说你对茶的认识。”
“呵。”我笑了一下,把手里的茶放下,“是想考问我对茶道的参悟么?这雨前龙井,是属于绿茶、黄茶、白茶、黑茶、红茶以及青茶六类中的绿茶,再具体点说,雨前龙井是绿茶中的西湖龙井中的一支,因为是谷雨之前,最为新嫩,故也称为‘少女茶’。在所有名茶中,除了早已失传的宋朝三十八款名茶之一的福建北苑御茶龙园胜雪和被洪武年间朱元璋罢造的龙团胜雪以及全世界也就六棵武夷茶树,年产不到二十克,就是国家领导人都未必喝得上的大红袍之外,也就属这西湖龙井中的少女茶最为名贵了。在名茶中,这雨前龙井,也足以排名第四。其档次还在黄山毛峰和安溪铁观音之上。”
但我的这番讲述,显然不是狐仙想要的答案,看到狐仙不为所动的神情,我继续说道:
“茶道、养生之道我兴趣寥寥。但是我印象最深的是日本茶道鼻祖千利休的名诗:‘先把水烧开,再加进茶叶,然后用适当的方式喝茶,那就是你所需要知道的一切,除此之外,茶一无所有。’日本茶道与禅道相结合,这番话,倒是耐人寻味。”
狐仙依旧是静静地看着我,眼神凝定,不为所动。
几次吐息过后,她才轻启朱唇,凝视着我,说道:
“懂。也不懂。千利休的这番话,你究竟也只晓其意,不晓其理。”
狐仙将她手中的那一杯茶轻轻地摆到了我和她的中间,几瓣茶叶儿在水中悠悠**漾着。
“真要讲究,茶之一道,包纳万千。只是大多庸俗之辈斗茶之时只考究茶色与水痕,却是最偏狭下乘的拙见。真要论究起来,种茶、植茶、采茶、晒茶、辨茶、煮茶、泡茶、饮茶、用茶、悟茶,无一不是一门技艺。便是千利休,也不过知晓其中采茶、辨茶、煮茶、泡茶、饮茶之法罢了,真要说悟茶和最基本的种茶、晒茶等法,却也不尽然。”
我只能苦笑。说起来,这个女人出生的时候,离千利休逝世也还差了六年之久。
“倒是想听听你悟茶的道理。”
“看。”狐仙看了我一眼,指着眼前的茶杯细声道。
我顺着狐仙指点的方向望去,狐仙指着茶杯里的那些散装茶叶,道:
“王一生,且不论茶之一字包含万象,单是这泡茶的容器,就是万般考究。你这杯,乃是瓷杯,音近‘慈悲’,乃是慈悲为怀,海纳百川,有容为大之意。慈悲,大度,乃是佛家心肠。而佛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正因佛无所不在,可大可小,是以能够容下这万千茶叶,万千世界。”
“王一生,你再细看这茶叶,岂不有沉有浮,上下其位?或是在水面飘转打旋,或是在水中悬停延展,又或是从水底扶摇直上,又或是从水面坠落杯底,不正是为人生?茶之一字,便含有一个人字,所以茶的学问,也是人的学问。起起落落、沉沉浮浮、或是挣扎着登高望顶,或是无奈落水坠地,又或是夹杂其间挣扎彷徨,不上不下,苦不堪言,皆是世道人心的映射。品茶,是以也是品味人生。且不论是浮于水上的茶叶,又或是悬停水间的茶叶,待到被苦涩的冷水浸染湿透,也终究会沉落杯底,不复再起。这便是人生在世,不论你如何风光煊赫、光鲜亮眼,待到老来正寝时,毕竟是与他人大同小异,一抔黄土,葬入渊底。”
“……”我静静地听闻着狐仙的说辞,只是静静地思索斟酌着狐仙的字句,狐仙的话语,当真是她一生的精粹感悟,如果没有悠长岁月的沉淀,她是说不出这样的感悟来的。
“茶有沉浮,有飘转,是为人生。
“茶,先苦后甜,苦尽甘来,亦为人生。但是,再甘甜的茶,浸泡久了,也终归于平淡。恰如人生如何大波大澜,最后终归于平淡。
“茶香,被滚烫的水泡煮了以后方能散发而出。人何如此?若只是蜷缩一隅,任谁都不过是尚未展开散香的茶叶,升斗小民、黎民百姓而已。”
狐仙端起茶,一对水眸如杯口中的水纹一样微微**漾着,在其中,我仿佛看到了水波潋滟,叶脉飞旋。
“茶讲究。茶水也讲究。王一生,为了泡好这一壶茶,我煮沸了三次水,一直待到第三次开水沸腾,白沫翻滚时方才熄火倾倒,因为若是沸腾不足三次,这水便不够浓郁,色轻味淡。若是过了三次,这水便‘老’了,是以这泡茶之水,也是异常讲究。”
“这一次我懂了。”我点点头,打断了狐仙的话,说道,“你是想告诉我,凡事皆要把握火候,掐准时间点,才能做到最好,对吧?”
“聪明。”这一次,狐仙的唇角,总算是翘起了刹那的笑意,“天予弗取,反受其咎。上天赐予的机缘时机若是把握不好,只不定便要反受其祸。是以凡事皆要掂量时间,掌握火候分寸。”
狐仙的这一番话,这一次,真的是给予了我最深的感悟。
我深深地看着狐仙,内心的激**前所未有。
“谢谢你。”我看着狐仙,艰涩地吐出了这番话。“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