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验室中。

随着靳向前的一声令下。

另一间操作室内。

一位操作员迅速按下了一枚红色的按钮。

过了片刻。

操作员面前的显像屏上,代表着某个数值的长条开始逐渐升高:

1%……

7%……

26%……

49%……

61%……

而这个数值对标的气体名称便是……

N2。

化学老师还没被气死的同学应该知道。

N2,指的便是氮气。

氮气在常温常压下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惰性气体,也是一种很知名的保护气体。

比如在冶金还有航空航天领域中,氮气便经常充作安全保护气或者清洗气。

还有大功率的白炽灯,内部填充的也都是氮气:

可以防止钨丝被氧化,从而延长灯泡的寿命。

眼下靳向前下令对实验室内注入氮气的目的,自然也是为了将室内的氧气排干,防止铜殿内部的文物氧化。

当然了。

看到这里,可能有同学会产生一个疑问:

为什么不用氩气呢?

毕竟氦气属于不可再生资源,而且氩气的价格也不贵来着。

答案很简单。

因为铜殿内部还有一个金丝楠木的内壳呢。

金丝楠木不同于其他木材,它的表皮分子是一种网状的立体结构——这也是它具备耐久性和耐腐蚀性的核心原因。

氩气虽然也能起到保护效果,但氩气做载气却会破坏这种立体结构——这涉及到了压力差情景下的自吸问题。

某种程度上来说,这和窗户充氩气可以增加隔热性能是一个道理。

只是一个好一个坏就是了。

因此出于保护角度考虑,靳向前他们这次还是使用了氮气。

二十多分钟后。

靳向前的耳机里传来了操作员的汇报声:

“报告,室内氮气已充满!”

靳向前闻言点点头,走到另一处区域,对着一个固定在墙上的通讯器说道:

“老翁,可以开始除锈了。”

室内的翁同再次朝他竖起一根大拇指,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了一根喷枪。

只见他鼓捣了几下喷枪的方位和枪管,接着按下了启动按钮。

没过几秒钟。

喷枪中便喷射出了一股乳白色的喷剂。

见到这股喷剂的瞬间,徐云便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这股膏剂说它是泡沫吧又没那么蓬松,说它是乳胶吧又没那么粘稠。

似乎有点类似……

牙膏?

就在徐云脑海中冒出这道稀奇古怪的念头同时,他的耳边再次响起了靳向前的介绍:

“各位观众朋友,如各位所见,现在我们进行的是铜殿的表面除锈环节。”

“这一步的主要目的,是为了清除铜殿表面的污秽以及铜绿……也就是碱式碳酸铜。”

“家用环境下清洗铜绿的方式主要是靠着酸性物质,不过这次我们为了提高效率并且保护铜殿,使用了一种含有‘易安菌’的微生物膏剂进行清洗。”

“这种微生物膏剂市面上也有在售,名字叫做‘清照’牌牙膏,是隶属于华盾生科旗下的一款产品。”

“??????”

靳向前说前半句话时,徐云还真没啥感觉,以为他就是在做着正常的介绍。

但在听到靳向前后半截内容的时候,他的脑海中顿时冒出了一连串的问号,整个瞬间陷入了宕机状态。

这嘛情况?

这么重要的场合,靳向前居然在帮华盾生科来做广告?

不可能吧?

要知道。

在今天之前,徐云和靳向前压根连面都没见过一次呢。

难道是科大或者科院在背后出的力?

这显然也不太对——靳向前并不是标准的科院系人员,考古圈基本上属于另一个独立的小团体。

况且即便他与科院系有交集,也不可能会在这时候给华盾生科做广告。

毕竟这次事件辐射的范围实在是太广了,远远超过了科院系的范畴。

蓦然。

徐云想到了什么,猛地转过头,看向了一旁的潘院士。

说来也巧。

潘院士仿佛预判到了徐云的动作似的,此时也正好盯着他。

二人目光交汇后。

潘院士朝他掀了掀眉毛,手指先是指了指一旁的姜成谷,又竖直朝上,点了点天花板。

徐云见状,当即一愣。

不过很快。

徐云脸上的这股错愕,便被一丝若有所悟的神色给替代了。

姜成谷来自华夏办公厅这个国家中枢部门,代表的不仅仅是他个人的意志。

加上潘院士指点天花板的手势……

数秒钟内。

徐云便明白了潘院士的暗示:

让华盾生科在今天登场的安排,并非是科大、科院或者靳向前的想法。

而是来自……

上头的授意。

至于原因嘛……

毫无疑问。

这是为了给徐云酬功:

之前徐云社死发布会后,侯星远曾经给徐云要来了三个补偿,当时的双方算是‘两清’了。

但在紧接着开始的科院暗物质发布会以及重力梯度仪的研发上,徐云却又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虽然这两件事涉及到了国家情怀,徐云自身并没有以此为要挟换取酬报的想法。

但徐云自己没要是一回事,上头表不表示就是另一回事了。

因此很明显。

这次靳向前的‘广告插入’,便是上头制定的酬劳……或者说酬劳之一。

眼下如此高的直播关注度,再加上靳向前代表的国家背书……

徐云估摸着直播结束后,清照牌牙膏就得狠狠脱销一次了。

不知为何。

徐云的心中忽然冒出了一股伤感——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驴兄。

毕竟培育易安菌的材料,都是出自驴兄身上来着……

……

易安菌牙膏虽然不是酸性物质,但它本身的清洁性能却很强——毕竟它原生环境可是科大的下水道呢。

下水道里有酸有碱,易安菌能够稳稳在其中占有一席之地,可见它对酸碱的清洁能力都很强。

加上牙膏本身摩擦剂的作用,铜殿上的铜绿很快便被清洁干净了。

二十分钟后。

原本满是泥土和铜绿的铜殿焕然一新,变的金碧绚烂,宏丽如初。

在实验室光线的照射下。

通体透露着一股柔和的金属美感。

另外通过放大后的镜头可以看到。

铜殿的外表并非光洁无物,而是雕刻着不少的龙纹与一些树木纹理。

见此情形。

另一位没有随翁同进实验室的明代老专家上前仔细看了一会儿,摸着下巴说道:

“鬓发成篷,下颚较长,毛有向斜上冲之势,这是标准的明代升龙纹,也是嘉靖生前最喜欢的一种龙纹。”

“树木纹理则是转枝纹,也就是元代以后的缠枝纹,主要以植物的枝杆或蔓藤作骨架,向上下、左右延伸。”

“现在很多人家里用的蓝白色陶瓷盘或者陶瓷碗上,也都经常可以见到这种纹理。”

接着老专家又在画面上指了指,继续道:

“明朝时期同时喜欢这两种纹理并且长期使用的皇帝只有两位,一是万历,二便是嘉靖。”

“万历是嘉靖的后辈,万历去世时嘉靖已经埋骨许多年了,不可能把铜殿埋在嘉靖的后殿之下,因此铜殿的主人必是嘉靖无疑。”

“另外铜殿上没有明代的日月旗,这代表着铜殿不是皇室的制式物件,而是嘉靖的……”

“私人物品。”

老专家的话一说完。

现场便隐隐响起了一阵抽气声。

私人物品。

这四个字虽然没有提及《永乐大典》,但其语义却已然几乎等于明示——毕竟根据之前的“x光”扫描,铜殿内部都是书籍来着。

过了一会儿。

通讯器内又响起了翁同的声音。

由于氧气面罩的阻隔,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朦朦胧胧的:

“姜处长,老靳,铜殿的正面有一把横插的锁,我们是用工具把它切开还是……”

翁同话没说完。

姜成谷与靳向前便同时出声打断道:

“别切!”

“不能切!”

随后姜成谷朝靳向前做了个‘你说吧’的手势,靳向前朝他点头致意,开口道:

“老翁,铜殿的历史价值很高,能不破坏咱们还是别破坏的好。”

“这样,你听我指挥——你看到你右手边那个类似迪迦神光棒的东西了吗?对,就是那个。”

“这是个赋频光谱建模仪,你把它头朝上移到铜锁的锁扣,然后按下紫色的按钮,等显像屏出现OK字样后等着就行。”

“我们后台会根据赋频光谱进行钥匙打磨,等钥匙经过消毒处理就会送到你身边,明白了吗?”

翁同在室内又竖起了一根大拇指,沉沉说道:

“明白,老靳,你们所啥时候有的这玩意儿?回头也给我整一个呗?”

靳向前:

“……”

直播间的弹幕中也齐刷刷的飘过了一阵【23333】和【可爱捏】。

随后靳向前像是没听到翁同的后半截话似的,转头对众人以及摄像头介绍道:

“咳咳……如各位所见,翁教授手上的赋频光谱建模仪确实是一款比较先进的设备,这是由长光所研制的科技考古仪器之一。”

“毕竟考古中的各类锁不像现实里那么容易开启,有些古代锁年代久远,有些则因为时间的问题内部出现了绣化迹象。”

“赋频光谱建模仪则可以根据光谱的反馈确定构造、锈迹点甚至锈迹的主要成分。”

“由此就可以打造出一把合适的钥匙,达到精准开启文物锁的效果。”

众人闻言,这才齐齐点了点头。

不得不说。

在今天之前,他们中的许多人对于考古这个专业的认知都很死板。

在他们看来。

所谓考古基本上就是那种拿着铲子挖地,拿着小刷子扫土的情况,顶多拿个遥感测绘一下罢了。

结果没想到。

现如今的考古技术水平居然已经提升到了如此先进的程度?

十五分钟后。

一把被锻造出来的钥匙通过运输台,稳稳传递到了翁同身边。

钥匙的长度大概有十五厘米,宽三厘米左右,末端比较粗,中间狭长,前段略微有点宽。

握在手里发硬的同时,还有些许因刚锻造出来而具备的温热感。

接着在童怀军的协助下。

翁同将这把钥匙插进了锁孔,左右扭了几圈。

过了片刻。

只听咔哒一响。

锁头应声弹开。

见此情形。

所有人的呼吸不由再次凝重了一分。

以徐云等人所在的落地窗为正面,铜锁所在的那一面恰好正对着玻璃窗外。

透过落地窗可以看到。

铜锁封闭的门户呈左右开合式,有些类似现实里的衣柜或者双开门冰箱。

随后翁同取下铜锁,与众人合力将铜殿朝两侧进行了开启。

过了几秒钟。

待看清铜殿每层的情景后。

各大平台的直播间里,瞬间再次刷过了一排问号:

【?????】

因为此时展现在他们面前的并不是那些金属箱子,而是另一个封闭的木质内层。

接着不等这一波问号刷完。

室内的翁同便摸了摸木质内层的纹理,带着惊疑不定的语气说道:

“天啊……这这个木质内层是……金丝楠木?”

一旁的童怀军同样上前认真观察了一会儿,点头说道:

“没错,而且是龙鳞纹的金丝楠木。”

“不是吧,居然是龙鳞纹金丝楠木?”

看着这两个仿佛头一次见到金丝楠木的考古专家,徐云不由**了几下嘴角。

装,继续装。

这演技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为了掩盖重力梯度仪的踪迹,这次上头也算是煞费苦心了。

包括翁同他们在内,所有人都得装作直到此时才发现内部存在金丝楠木的样子……

当然了。

比起之前铜殿铜锁的开启,金丝楠木内层就要简单很多了:

7x7x3规格的金丝楠木不可能通过将原生金丝楠木掏空制成,毕竟世界上最粗的金丝楠木也就3.6米,树龄足足长达4300年。

7X7的底部规格,注定了它只能通过切割组合制作而成。

之前委员会否定钻孔方案的主要原因是担心有空气会顺着钻孔进入铜殿内部,导致其余的楠木隔层出现氧化的意外。

随后在工作人员的协作下。

翁同等人很快发现了侧面金丝楠木层的粘合接口。

随后他们通过精密激光切割设备在不破坏整体构造的情况下,将金丝楠木的衔接口给切割开了四条小缝。

接着将吸附提拉器定位在四个角上,启动电源轻轻一拉。

整片金丝楠木隔层便被轻松卸了下来。

卸下后的金丝楠木迅速被放置到了一个底部装有减震装置、比金丝木木面积大点的扁平封闭箱体内。

与此同时。

无论直播间内外。

所有人的目光,都锁定了随着金丝楠木隔层被卸下而展露出来的……

铁铸箱子上。

这些箱子的数量大概有二十多个,尺寸与之前重力梯度仪测量出来的完全一致。

也就是1.5x2x1的规格。

在见到箱子的瞬间。

徐云清晰的听到了身边姜成谷传来的抽气声——很明显,这位未来的大佬也不淡定了。

此时此刻。

他们距离谜底答案的揭晓,仅仅只剩下了……

一箱之隔。

过了一会儿。

靳向前最先回过了神,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对翁同说道:

“老翁,老翁,听得到我说话吗?现在还是按我的指示行动。”

“首先让小林、小王他们随便选一个箱子搬运到空地上,你和老翁准备上无水液相脱酸!”

“另外我们现在会对室内进行降温,降温后的室温大概只有10度左右,你们忍耐一下。”

“同时光线强度、照射角度也会进行调整,准备好了吗?”

“……”

翁同在通讯器那头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缓慢而又坚定的给出了回复:

“准备好了。”

靳向前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立刻大手一挥,下令道:

“那就开始吧!各部门行动!”

唰——

靳向前话音刚落。

早就等候在操作室的操作员们立刻行动了起来。

翁同和童怀军也迅速开始准备起了无水液相脱酸环节。

这一步可是文物保护的重中之重。

众所周知。

华夏拥有悠久的历史文明,其中一个重要的例证就是大量的古籍、档案等文献。

这些文献记录了先民在长期实践中积累的智慧结晶和世事变迁,是社会和科技发展的见证。

然而作为这些珍贵文献的主要材质,纸张的寿命终究是有限的。

在经历了数不清的岁月的冲刷、自然或人为的损坏之后,难免要面临着大限的到来。

而在影响纸张寿命的因素中。

影响纸张耐久性、促使纸张老化加剧的最主要原因便是……

酸化。

上过高等化学的同学应该知道。

纸张的主要成分是纤维素,是由大量葡萄糖基元通过β-苷键连接形成的链状高分子。

天然状态下纤维素的聚合度可以达到10^4数量级,制成纸浆后下降到10^3数量级。

当聚合度下降到700左右时,纸张的机械性能就会出现明显下降。

当降至200以下时纸张即会脆化、破裂。

一般条件下纤维素比较稳定,不易发生反应。

但是在酸性条件下,β-苷键很容易断裂,发生纤维素水解。

在水解反应过程中酸并未消耗反而越聚越多,危害也越来越大。

并且往往伴随发生氧化反应,进一步加剧了纸张的老化。

从考古学出现到现在,古今中外不知道有多少纸质文献因为酸化而被动损毁。

而伴随着科学技术的发展,各类脱酸技术也终于应运而生。

现有的脱酸工艺主要有两种:

液相脱酸和气相脱酸。

它们的原理都很简单,说白了就是用碱性脱酸剂将纸张中的酸中和而达到脱酸目的。

其中气相脱酸法主要分为二乙基锌法和吗啉脱酸法,但由于它们工艺要求很高,所以近些年国内几乎没有使用这类方法的案例。

液相脱酸则分为水溶液脱酸法,以及有机溶液脱酸法。

其中前者多见于霓虹、德意志和意呆利三个国家,因此别名也叫轴心国脱酸法。

国内目前使用的基本上都是有机溶液脱酸法,在这方面的经验很足。

所以这一次,翁同等人同样使用了有机溶液脱酸法——即便箱子里装的不是《永乐大典》,这个步骤同样不可缺少。

至于靳向前所提到的降温和光线问题,也都是文物保护中比较重要的环节。

比如以纺织品为例。

纺织品上的有机染料,钛白、锌白等物质能充当光敏剂,吸收光的能量,并把能量传递给纺织品本身,会把有机材料降解的波长范围扩展到可见光区域。

而能量呢,则会促使有机物分子和氧气迅速发生化学反应。

从而导致基团脱离或聚合度降低,分子量下降,最终纤维素结构遭到破坏。

书籍的纤维素也是同理。

所以按照正常情况来说。

眼下的开箱环节应该在避光条件下进行。

奈何由于直播……或者说避免霓虹人和棒子浑水摸鱼,所以才被迫改成了见光状态。

因此具体光线怎么打入、光强多少,这些问题就需要做好规划了。

好在姜成谷他们之前有三周的时间可以用于准备,因此眼下这个环节进行的倒不是很仓促。

“报告!紫外波频已筛除成功!”

“报告!红外波频已屏蔽!”

“照度已调准至76lux……”

“光照设备编号A1、A4、T5、C7……,入射角分别为14.36°、44.67°、34.58°……”

十五分钟后。

一切准备就绪。

翁同手上拿着通过赋频光谱建模仪再次制成的钥匙,轻轻捅入了铁铸箱子的锁孔。

咔哒——

比铜殿铜锁娇嫩许多的锁孔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声响,吧嗒一声便摊开了。

翁同深吸一口气,将锁头拿下。

接着他与童怀军对视一眼。

这两个相识三十多年的搭档不需要交流,便很有默契的一人站到了箱子一角,合力将箱子掀起开来。

虽然箱子从盖合到掀开,整个过程只用了两秒不到。

但这两秒的时间在翁同的感官里,似乎过去了两年那么长。

不过很快。

翁同复杂的内心戏便被童怀军的惊呼声给打乱了:

“老翁,你快看!!!”

“……第一千三百二十卷……第一千二百六十七卷……第一千三百零六卷……”

“箱子里装的全是——”

“《永乐大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