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闹矛盾了?”
夏天的雨说来就来, 猝不及防。灯笼一下子灭了,挑着灯笼的小莲和身边跟着的小丫头被兜头的雨浇透了身子。
小丫头拉着小莲要往旁边下人起坐的厢房跑,哪知道小莲还是往公子书房方向去了, 小丫头跺了跺脚也只得跟上。
眼看着湿透的小莲进了书房,小丫头躲在廊下不敢乱动。
书房里灯火通明,纤毫毕现。
夏衫轻薄,湿透的衣衫紧紧贴在青春正好的少女身上, 钱多只看了一眼就赶忙低了头,就那一眼都让他觉得心惊肉跳。
少女跪在地上,呈现一个无比美好的弧度,脆弱的脖颈,不盈一握的纤细腰肢,此时明明白白伏在地上, 伴着轻轻的颤, 任君怜惜。
钱多不敢抬头,余光只能看到他家大公子早已重新做回椅上,阖目抬手捏着眉间, 外头是哗哗的雨, 公子的声音如同玉石:“小姐睡了?”
“回公子, 小姐从这里回去就睡下了。”少女声音轻柔妩媚,楚楚。
“那边有事?”
“回公子, 都检查过了, 守夜的婆子偷着喝了两口酒,奴已告诉钟大娘了。”
“很好。”陆子期说完睁开了眼,瞧了一眼地上的人。
正抬头怯怯望上去的小莲先, 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深夜, 独自与公子相对。更为公子俊美所惑, 只觉自己整个身子又冷又烫,一下子迎上大公子看过来的目光,整个人都是一颤,整个身子都好似软弱无骨,赶紧垂头,满面绯红。
长夜大雨,合该是这一天。小莲从来都知道自己美,从小就知道,她觉得她所有的美都是为了这一天。
却没想到大公子一句话让她脸上热度骤然下去:
“这人,是不是那个?”
钱多忙近前。
“我上次说过别在跟前伺候的那个。”送杯茶都能翻在他身上,就这样的,居然还能往眼前伺候?是他这段时间不大理会院子里的事儿,就都不上心了?
钱多都愣住了,他还以为自己该退下了呢,结果领了公子的差使,要带这丫头下去,还得告诉她以后哪些地方是她不能去的。
小莲也完全愣住了,她今夜换上的是最轻薄的衣衫,运气又好,心里求着雨,雨就下来了。雨下来的那一刻,她以为这是连天都在成全她与公子.....
小莲带了泪,本就极美的姑娘一落泪就是梨花带雨的楚楚:“公子,奴被调了差,今夜代奴的干娘查夜,雨下来了,奴慌了神才跑到公子这里,奴有错!”
小小的可以轻轻一放的错处,如此认真认错的姑娘,数一数二的美,是个人都该怜惜的。
可陆子期显然不是个人,他只道了一句:“下去吧,该怎么罚自领。”说到这里看向了钱多,“她那个干娘——”
钱多当即明白:“小的立即去查,如查实有任何失职,当即交钟大娘查办。”
小莲惊惶:“公子?”声音颤颤,灯光下,眉眼无助又动人。
陆子期这次笑了,温和问道:“怎么还不下去。”
钱多一个激灵,也不顾别的了,忙把小莲拉下去交给廊下小丫头快快带走,冒着雨打水给公子洗地。边洗地边啐自己,今夜被美人惑住的看样子只有他。
小莲直到被打发出去都是愣的,明明公子对谁都是温和含笑,她甚至不知道为何院子里丫头会怕这样一个俊美儒雅的公子,别人怕,她不怕。
她见过大公子帮小姐摇秋千,甚至见过大公子蹲身帮小姐取下挂在小姐绣鞋上的棘棘草,见过公子为小姐擦掉嘴角的点心.....
她想过无数次,待到她成为公子的女人,公子对自己的女人一定比对自己的妹妹还好。
神仙一样的大公子小心呵护的将会是她.....想得都痴了。
在离梦最近的地方,梦碎。
子夜已过,外头的雨声都小了,安静的书房里钱多正小心翼翼帮公子把账册收起来,瞧着随着地面擦干净,刚才那茬算过去了。
记着钟大娘的话,钱多不能不劝道:“今秋就该科考了,公子还这样操心外头生意,蜡烛禁不住两头熬,公子且放一放这头吧。”
站在窗边看着外头雨夜的陆子期哦了一声:“中举就行,又不是非要往前考,不碍事的。”
钱多问出了心中疑惑:“公子为何不多在举业上费心?小的觉得公子但凡多下两分工夫,哪里还有徐公子什么事儿。”
陆子期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金陵这个地方,我不喜欢。”
声音低了低:“音音也不会喜欢的。”说着轻笑了一声:“音音还是更喜欢银子。”
这银子谁不喜欢,可跟上金陵,当大官相比,还是当大官好呀!钱多不懂,挠头。
陆子期回了他一句:“你家公子能力有限,就配在地方当个土财主。”
“举业不说,生意上公子也不用这样拼,把身子熬坏了,咱们都跟着心疼。”钱多继续劝。
陆子期还真回钱多了:“挣嫁妆,敢不拼命。”
钱多咂舌,公子挣下的产业,多少个妹妹都够嫁的,怎的还这样说。
似乎看透钱多所想,陆子期淡淡道:“不够。”
他这辈子成不了滔天权势,他就要滔天的富贵,他要让他的音音永远无忧。
熄了灯,挑着灯笼伴着公子回上房,外头雨已转成淅淅沥沥的。
经过桃树下的时候,陆子期特特提灯看了一回,然后踏着青石路面往上房去了。
这天夜里,陆子期再次惊醒,黑暗中他的后背衣衫都给汗湿透了。此时坐起,几乎把身下锦褥攥烂。
听到动静的钱多忙要进来点灯,却被喝止。
许久没听到大公子这样严厉的声音,钱多一下子站住,一动也不敢动。
也是从这夜开始,才正常了一阵子的大公子再次不正常了。
陆子期越来越忙,回来的越来越少。
陆家老爷只当大儿子忙着读书,毕竟所有人都在等着这个秋天,他们陆家未来如何也将看这个秋天。
可跟着大公子的钱多等人却知道,在所有人都拼命备考秋闱的时候,大公子花在读书上的时间依然如常,大公子是在开拓财路上更拼了。开始盯着那些大地主,从那些良田成片的大地主手里买地。大地主里头总有不肖子孙,盯紧了,肯撒银子,总能买到大片良田。
北方的盛夏,太阳烈得好像能把石板路都晒化,街头的小贩多躲在树下或者旁人家的屋檐下,街上除了轿子就是马车牛车,无处可避,不得不靠两条腿赶路的小贩也都戴着大大的遮阳斗笠。
一处大酒楼里,厢房中的冰已化了一半,散出森森凉气,钱多把钟大娘熬了一上午的汤送上来,就听到大公子清淡的声音:“你们喝就是了。”
看到大公子比往日更显苍白的面容,钱多想劝,可又不敢。曾经公子至少还愿意说话,这些日子,公子跟他们连话都不愿意说了。
陆子期从各方传来的信件汇报中抬头,已把钱多手上的汤忘了,问的是:“东西给小姐送过去了吗?”
钱多忙回都送到了。
顿了顿,陆子期问:“她——喜欢吗?”
钱多一愣,“公子挑中的东西,小姐肯定喜欢。”
他倒没有打听小姐喜不喜欢,主要是最近这样的好东西几乎是天天送,公子不管去哪里但凡见到音音小姐可能喜欢的都一股脑送到小姐院子里。可公子却越来越少回清晖院了,以前就是忙到再晚,公子也一定是回去的。
陆子期看着融化的冰,好一会儿才问:“她——还熬夜等着?”
钱多瞧了公子一眼,这才道:“听丫头说,昨儿没有了。”小姐一连熬着等了半个月,可昨儿甚至没来前院。
闻言陆子期按着信件低了头,没再说话。
钱多犹豫了下还是道:“小的看着小姐瘦了些。”说完这话,钱多也不敢看公子反应,垂头等着。
他们谁也不知道到底怎么了,公子固然是忙,可公子哪天不忙,从来没有这样的。就在临城,整整半个月不进家门一步。
公子,从来都不是他们能懂的人。
滴答滴答——,是冰融化滴落铜盆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钱多才听到公子依然不带什么情绪的声音,说的依然是小姐的事儿:“这是饭都不肯好好吃。”
说着公子好似笑了笑,“从今儿,该是能好好吃饭了。”
声音更低,“音音,聪明得紧。”
果然从这日,小姐也不到前院等了,也肯好好吃饭了,公子也照常回家了。只是两人之间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明明就住在相连的院子里,愣是能一次面都没碰到。
唯一不变的是,每天好东西依然流水一样送进小院。
钱多越发摸不着头脑,别人都疯了一样读书备考的时候,他家公子疯了一样到处买地,他惊心地看着公子把一沓沓地契交给钟伯保存,都是给小姐的嫁妆。
别说跟着陆子期的人,就是赵红英都从哥哥那里觉出了不对劲,跑过来问音音到底怎么了。
赵红英来的时候音音正坐在窗下榻上打棋谱,赵红看到炕桌上的青玉棋盘黑白玉棋子,直接咂舌。盘腿坐下后,伸手从配套的青玉棋罐里摸出一枚棋子,冰冰凉凉的,“还真是凉白玉呀?”
赵红英瞪圆了眼睛问:“就让你这么拿出来玩?我爹有一套,就是我都不能随便碰的!”
她本还以为兄妹两个闹矛盾了呢,瞧她三哥说的多严重似的,此时赵红英在心里断定是她三哥大惊小怪,要是三哥肯给她这样好东西,天天和她闹矛盾都成,她巴不得呢!
音音摆下最后一子,这才放下了书中棋谱,一看赵红英就是来看热闹的,音音没好气看了她一眼,“你就知道这棋盘棋子贵重?”
“你这里什么不贵呀!不过其他那些我也有,这个——”赵红英指着布满了黑白子的棋盘,“崇礼哥哥对你也太舍得了吧!”
音音嗯了一声,看了一眼放在旁边的那本旧棋谱,挑了挑嘴角:是舍得,赵红英是看不出来,这本棋谱可比这套棋盘还难得。
赵红英小心翼翼拿棋子轻敲了敲棋罐子,她一直想这么做,她爹就是不让。她侧耳听了两者相击的声音,这才放下棋子问道:“真闹矛盾了?”
“不算吧。”
一听这话,赵红英顿时对棋盘棋罐子都不感兴趣了,她眼睛一亮:呦,还真闹矛盾了!
这次音音直接白了她一眼。
“快说说,让我——难过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