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我都知道了!”

“你说哥哥能有什么心事。”

安静的花厅内, 只有兄妹两人,陆子期问得很慢,目光一瞬不瞬看向音音, 唇抿起,整个人都绷着。

“真有心事呀!我就是随口一问。”

陆子期无语地呼出一口气,肩膀也慢慢松下来。

看音音一脸灿烂天真的样子,十六岁的女孩子, 最多能想到要嫁人,只怕再也想不到——

他低垂了睫毛,轻轻转动着手中茶盏。音音喜欢轻巧的薄瓷,因此家里茶盏多是这种薄瓷小巧样式,此时陆子期张开手,能轻易把整个茶盏笼入手中。

陆子期笼得小心而温柔。

音音托腮看着哥哥的小游戏, 猜:“是为了秋闱?”

科举取士, 对所有学子来说都是顶大的事情。哥哥能如此轻易做大自己的生意,固然因为哥哥无与伦比的才干,但跟陆老爷的扶持和让步也是分不开的。可他们都知道, 陆老爷的扶持和让步都是有条件的。

听到音音提到秋闱, 陆子期笑了一声, 抬眸看向她,喊了声:“音音。”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 声音这样低。

音音目光越发专注认真:“哥哥你说, 我听着呢。”

哥哥。

清清楚楚,干干净净。

陆子期又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不再看妹妹,“该出门了, 你在家好好的。”

说着就大步出了室内, 后面音音跳起来追了上来, 在哥哥迈出花厅前,扯住了哥哥的袖子。

陆子期骤然一停,回身对上了音音靠近的面容,不觉往后撤身。

音音又扯了扯手中袖子:“哥哥,晚上早些回来呀。”

“不管是生意还是科举,再要紧,也不比哥哥身体。”

“哥哥不要这样辛苦。”

一句句都是从心窝里掏出来的关怀,音音很少说这些话,一旦说出来就是真的担心。陆子期看着她仰起的小脸,慢慢点了点头。

他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淡淡笑了笑,摸了摸她发上的珠钗,就带着钱多离开了。

看着哥哥大步离去的背影,音音没动。直到旁边橘墨递上来她的小鞭子,问小姐是不是一会儿先去甩鞭子。

音音拿鞭柄轻轻按着手心,笃定道:“哥哥有心事。”她昨儿就看出来了,可就是亲近如大哥,他自个儿不愿说的心事,她又凭什么去探求呢。

橘墨看周围没旁人,才敢低声问了句:“大公子能有什么心事呢?”大公子那么厉害。

“总觉得不是秋闱。”

“那是啥呀?”橘墨忍不住伸头问,这可是无所不能的大公子。

音音拿鞭子轻轻敲了敲橘墨的手背:“不怕大少爷了?大少爷的心事也敢打听了?长个儿了胆儿也跟着肥了?小姐我都不敢问,你都敢了?”

橘墨挠了挠手背,吐了吐舌头:“那奴婢不是看也没旁人嘛。”要是有别的人在,给她一百个胆子,她也不敢。别说大公子的心事,大公子的什么事儿她都不敢打听。

音音甩了一下小鞭子,看着没了人影的院子,春光一片。

心道:不是生意,不是春闱,那么就可能是——春心动。

说白了,想娶媳妇了。

如今清晖院的大事,不就是她和哥哥的嫁娶。

她哥哥毕竟还是比她正常,这反应才跟话本子上那些才子一样。至于她,那些佳人的心思,她是真不懂。她只关心,将来嫁过去的人家,能不能别打她嫁妆的主意。打,可以,但好歹别都算计上,至少给她留出够她一辈子享用的。

谢念音暗中观察了一阵子,越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测。秋闱固然是要紧的大事,但她哥哥是谁!她哥哥是会为了秋闱苦读的人,但绝不会为了秋闱苦闷!

橘墨看着坐在秋千架上咬唇皱着眉头的小姐,已经好半天了,也不知小姐在想什么,她也不敢打断。

“橘墨,你有没有发现最近清晖院里新添的这几个丫头——”毕竟还是未出阁的小姐,有些话音音觉得自己不该懂,但其实她还真懂,她跟赵红英私下里看了不知多少话本子,多不入流的都有.....

橘墨赶紧机灵地表示自己懂小姐说什么:“小姐呀,这几年年头真的好了,新买的丫头一个比一个水灵,奴婢那时候不是不水灵,是饿的——”

谢念音顿了顿,“你觉不觉得她们太水灵了一些?”

橘墨立即很懂地点头:“绝对都是吃白面馍吃出来的,小姐呀我告诉你,她们只怕连杂粮窝头都没吃过!”

音音吸了口气,瞧着自己的贴心丫头慢慢道:“如今大家日子真是一年比一年好了呢。”

橘墨点头:“就是有些年头不好,咱们临城周边也都不怕的,都知道咱们公子是大善人,有咱们的粥厂在,绝不会让咱们临城的百姓真饿死。”

“对对!”一说到粥厂,音音就想到了正事,顾不上继续探讨那几个格外水灵的丫头了,“我跟珠珠正想着动员李员外家也往粥厂捐钱呢!”

说到这里音音抓住秋千架子起身道:“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去找李小姐玩。”听李小姐说他爹六十岁还添了个儿子,正要给寺庙塑金身积攒功德呢。有那个钱,捐给粥厂不好,等到冬天给人吃了喝了,不比给石头雕像穿了好.....

一直到音音换好衣服出门,才想起来自己被橘墨带偏的思绪,她本来是想跟橘墨讨论什么来着.....

看到院子里正跟小丫头抬水的正是新进来的小莲,谢念音一下子想到了:这绝对都是钟大娘一手安排的,瞧瞧这几个花红柳绿的漂亮丫头子,看得她眼睛都花了,真可谓环肥燕瘦各种美都给安排上了。

这能是光吃大白面饼子吃出来的?她不信,这绝对是钟大娘精挑细选的!

不过转念一想,谢念音又觉得不对,就是钟大娘着急哥哥的亲事,也不该是挑选好看的丫头呀,她大哥又不能娶个丫头,肯定是往外去挑临城有名有姓的小姐呀!

哪有正妻还没娶进来,先安排上几个绝色的.....本来带着她这个拖油瓶就受影响,再这么安排不是更没谱了。

可见音音跟赵红英看的那些不入流的话本子,只是不入流,真没有下流的。毕竟给小姐偷偷摸摸买话本子的下人,就是再借一百个胆儿,也不敢真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带进来,给上头主子知道还不揭了他们的皮。

音音叫住了抬着水泼泼洒洒往前走的小莲,仔细看,十五六的小丫头唇红齿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呀眨的,里面跟落着星星一样,这真是吃白面馍吃出来的?.....

一直到傍晚,音音忽悠完李家娇小姐回来,一拍额头:她懂了。

她知道清晖院里新添的这几个绝色丫头是怎么回事了!

此时日头已完全落下,暮色涌上来,音音一听哥哥回来了,还是规规矩矩款款而行,进了清晖院,估量着清晖院外的人再不可能看到自己,当即提起裙子就往花厅跑。

边跑边琢磨还边埋怨自己,丫头都来了半个月了,她怎么才想到!清晖院里突然多了几个绝色丫头,不是为了哥哥,那肯定是为了自己呀!

她怎么就没想到呢!

一进花厅,就看到坐在八仙桌旁正听钱多说话的哥哥,音音刹住步子,一停下就觉鼻尖微微有了汗,来得急了一些。

钱多把陆家大大小小的事儿汇报完,就往旁边一站,陆子期翻着手边的花名册子,没抬头直接问:“怎么这么急?”

急?这么大的事儿还瞒着她,她能不急嘛!

音音这时又看到正在俯身缓缓斟茶的新进丫头茉莉,风姿楚楚。她的橘墨,倒茶就是倒茶,人家茉莉倒茶就是一幅画,美成这样,她又不瞎,居然还瞒着她!

好歹按捺着等着茉莉画一样出了花厅,音音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喊了哥哥,陆子期这才抬头看她。

雪肌飞红,眉尖微簇,樱色红唇轻启:

“哥哥,我都知道了!”

一句话成功让一直淡然的青衫公子面色微变,陆子期看着音音了然的眸子,一时间竟不知作何反应,好一会儿,他才慢慢道:“知道什么?”

陆子期的眸子漆黑,黑得不见情绪。

此时花厅里只剩下守在门边的钱多和橘墨,端着点心送来的茉莉被钱多挡在了廊外。

本要脱口而出的话,到底还是噎了噎,虽然始终没想明白为何,但音音却很明白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谈到婚嫁男女之事,是很该羞涩万分的,尤其还是自己的婚嫁之事。她想到今儿下午见到的李小姐,不过是旁人打趣提到了一星半点,人家就满面飞红,借口更衣被丫头扶着转身离开了。

就是没外人,她的表现也不能差李家姐姐太远,音音皱了皱眉,努力想些能让她羞愧的事儿:上次马球居然让守备家的女儿阴了她一杆子,一时大意在她手里失了球,真是奇耻大辱啊.....还有再上回,明明背熟了的文章,居然还是在夫子面前打了磕巴,下面坐着的陆珊珊那个扑哧的嘲笑声.....还有还有,好久好久前的那次,那个陈娘子拎着她的绣花,前面看着别人的都是一水的夸,到了她半天愣是想不到一句不刻薄的评价.....

如此种种,让音音本就因为急行微微泛红的脸更加红了。

陆子期看谢念音欲言又止的样子,尤其是她白皙的面容慢慢笼上了绯色,愈发浓艳。

他的指尖微动,伸手把茶盏拿进手中,另一手不自觉地微微扯了扯领口。

他听到音音又道:“哥哥我都知道了,这样的事儿你瞒着旁人可以,为何要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