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完结

“小姐, 公子出事了!”

音音一把扶住桌案,眩晕还没过去,就已发话:“备车, 出门!”

清音院一下子乱了起来,孙嬷嬷急得什么一样,一边看着外头天黑雨大,一边又知道这时候是万万不能拦的。渊虹还要说什么, 可音音已越过她,连衣衫都没换,只来得及披上孙嬷嬷递上来的斗篷,就已进了雨中。

橘墨跟着打伞,但小姐走得又快,天黑风大, 灯笼都打不住, 朦胧光亮中是雨线纵横,哪里遮得住,待她跌跌撞撞跟着小姐上了马车, 两人裙角鬓发都已湿透。

孙嬷嬷尤扒在车窗边, 紧跟着已动起来的马车, 喊着橘墨:“给小姐擦干,你要稳住!”

音音好似一下子回神, 扑到马车窗边, 喊着偃月,让把嬷嬷扶回去。孙嬷嬷听到这时候她的小小姐,湿发乱在嘴边, 还不忘说:“嬷嬷年纪大了, 吹不得风, 经不得雨,回去安心等我,不要紧的,不要紧的,一定不要紧的。”

是说给嬷嬷,又仿佛是说给自己,一张小脸白得让孙嬷嬷看着心一抽一抽地疼。

她的小小姐扒着车窗,慌乱眼神一下子定在自己身上,问:“嬷嬷,是不是开年算过,说的是逢凶化吉。”

孙嬷嬷忙点头。

她听到她的小小姐说:“我只求,他,逢凶化吉。”

马车驶出去了,孙嬷嬷站在偃月撑开的大油伞下,攥着偃月的手,一声声道:“八方神仙菩萨,好不容易一切都过来了,可不要再有事了。那孩子要有事,是要摘我家小主子的心了!”

雨哗哗下着,清音院里再次寂静下来。

所有人都望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听着孙嬷嬷一声声呢喃。

车内橘墨心慌得厉害,只觉今日小姐一天的不安,此时都成了兆头,她拿帕子给小姐擦着,记着嬷嬷的提醒,努力稳住自己乱颤的身子。

音音坐在马车上,手还扒在窗边,雨扑在她手上,她好似全无所觉,整个人一动不动,任由橘墨擦着,她突得又问橘墨:“你是不是听到嬷嬷的话了?”

橘墨点头。

音音也跟着点头:“嬷嬷的话一向都准的,她说,逢凶化吉呢。”

借着这个机会,橘墨忙把音音手拿下来,发现小姐的手都攥红了,她心头一酸,赶紧拿帕子给小姐擦干手上雨水。

渊虹这才进来,把整件事都说了。

最后渊虹道:“高党完了,今夜不过是是垂死一击,不为翻身,只为让公子死。箭入公子左胸,如今箭已拔出,但箭头涂了毒,公子一直昏迷,高烧不退,水药一滴不进。太医说,眼下当务之急就是喂进去解毒药,可公子牙关紧闭,这样下去,是熬不过今晚的。”

太医原话是有大意志的人,非常人可比,一旦牙关咬死,就绝无法可想。陆大人为人缜密至极,说到这里太医低了声,防人之心甚重,是他见过的昏迷中人最重的一个,他只怕除非敲碎牙齿卸其颌骨,否则,无法。

音音听到牙齿打战的声音,她看了一圈,才发现是自己。

“再试试,一定有法子的,一定有的。”音音抖着,一遍遍道,指甲再次扣入掌心。

橘墨边擦边掉眼泪。

音音颤声道:“别慌。”

橘墨抹掉泪点头,她想说,可是小姐一直慌得厉害,抖得停不下来。

马车一个急转弯,驶进了陆府所在的街,直接从大门奔入府中。

音音跟着渊虹进入房中,房中太医就有三个,还有跟着伺候的人,慌慌乱乱,里里外外站了一屋子,此时看到公主进来,俱都低了声,恭敬行礼。

可音音仿佛一概都看不见,她一眼就看到了**的陆子期。

陆子期的整张脸已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泛着隐隐青灰色,让音音的心一抽。

疼。

原来,心真的会疼。

音音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看他静静躺在那,缠绕整个左胸的纱布很快被血浸透,宫中最好的老太医此时正由一旁小童擦着额头的汗,太医的手没有停,再次为**人换了纱布。

这已不知是第几次换下来,血不止,人却始终昏迷,药一点都吃不进去,毒只能随着血排出来,可人身上的血哪儿禁得住这么流法,这样下去,只有等死。

一旁钟大娘看到这不知第多少次换下的浸透血的纱布,只觉再也撑不住,眼前一黑,多亏身旁孙子扶住。

站在廊上的钟伯,闻着扑鼻的血腥味,一张脸瞬间崩得几乎要裂开。

药一碗碗煎着,也一碗碗端上来,又一碗碗端了下去。

太医再次包扎好,看着端上来的药,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可这人纹丝不动,实在无法子可想了。

才换上的纱布,已又隐隐渗出了血迹。

老太医眉头一跳,毒素要扩散了,这是血愈发止不住了,他回头去看屋子里的人,老眼中透着一个医者的无可奈何,闻着空气中再次浓郁的血腥味,老太医的额上很快又渗出了汗。

钟伯也把能想的法子都用了个遍,此时他觉得再也无法了,站在门口,通体发凉,听着雨声,慢慢听成了呼啸的北风声。门口钱多和钟城脸上都带着泪,指挥着丫头煎药换水,备新的纱布。

陆子期倒下,整个房间里都是一种无声的惶惶。无所不能的大公子倒下了,绝望在慢慢滋生。

钟伯再忍不住,跑进来沉声道:“大公子,公主来看您了!您快睁开眼看看吧!”

“小姐扔下咱们离开了,您可再不能扔下咱们了!”

一句话让屋子例外的下人有了呜咽声,各种大公子的喊声不断,有唤的,有求的。

陆子期只觉得累极了,太累了,累到连眼皮都不想抬,连手指都不想动。可他还是不得不坐在这场席间,图穷匕见,他必须咬紧牙关,席上任何一滴酒,一块点心,都会要了他的命。

他不过是一届商家子,来天子脚下,博富贵功名,一日日煎熬心血,千般思虑,百般筹谋,盯住每一个人,听每一句话,捕捉对方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不能有一丝丝差池,不能有半点懈怠。

整整两年,日日如此。

此时到了最后,更不能放松,要咬住牙关。都是骗,都是阴谋,千万不要上当,算计他人的人,不能信何人。一旦轻信,就死无葬身之地。

早已倦怠至极的陆子期,始终咬紧牙,等着。

可,等什么——

一时间阳光耀眼,书房门开,是刺鼻的桂花香气,有磔磔笑声。出来的却是他打小崇拜的父亲,陆子期整个人都好像小了,他一下子记起来,他还是少年,他想上前,可明明是父亲俊美儒雅的脸,他却在最后一刻看出狰狞变形。

陆子期停住,他也是他们一伙的,来送他死。父亲手里捧着茶盏抵到他的唇间,劝他喝吧,喝了就好了。先还是劝,然后就变成硬灌,“都是为了你好,喝了就好了”,全都是骗。

少年陆子期只觉周身无力,在父亲手下无法可想,可他能咬紧牙关,绝不能——绝不能——

有呼啸的北风,雍容美好的母亲最后只剩下一把骨头,看向他的目光犹有千言。陆子期想上前,可怎么都走不完那短短一程路,他拖着疲惫至极的身体,上前,上前,可一切都是徒劳,他想张口问母亲,问母亲还有什么话要说。

瞬间就听到周围黑暗里都是无声屏息,他们都在等他开口,等他的破绽。

殊死一搏,只需一个破绽。他九死无生的路,就彻底死了。

母亲行将凋零,最后时刻冲他喊:“孩子,活着,好好活着。”

活着,陆子期只能咬紧牙关,看着母亲消散。

他要——,对了,咬紧牙关,活。

这人间这么累,又累又无趣,他到底在等什么。

他太累了,思绪涣散,总觉得有什么就在心口眼前,可他轻轻摇了摇头,他累到甚至没有力气,聚拢起那个答案。

渺渺的,有“咚——咚——咚——”的声音,很远很远,听不真切。是什么?陆子期想去听,可,他太累了。

没有人知道,无所不能,从容应对一切的陆崇礼,太累了。

倦到指尖都抬不起,听着外头远远传来的“咚——咚——咚——”,每一下,都好像敲在他心上。

让倦极的少年,脱力靠着墙壁,唇边却慢慢有了笑。

想沉寂在这场大雪的敲门声中,那里好像有他向往的一切,他只是累极了,找不到门,打不开。

他觉得,那里可以安放他的一生,安放他再也走不动的——一生。

少年笑得极美,目光看向大雪,看向那扇大门,目光连同他嘴角的笑容,都渐渐涣散。

“不好!”老太医喊出了声,额头汗出,小童从未见过师傅这样慌张,一时间都擦不及。

房间里顿时更慌乱,有人已再按不住哭声。

音音跪在床榻,根本不敢碰**人,好像一碰,血就立即涌出,鲜血在带走他的生命。

她凑近**人的耳边,哭道:“哥哥,你就张开口,喝了药吧。”

倦极的少年突然一愣,涣散的眸光聚起,慢慢看清了大门,他拼命挣扎着起身,可身子似乎真的一丝力气没有了。可是,他要起来,他一定要起来。

她在等他。

她——

是他活着的理由,是他日日的期待。

是他的山川日月。

她是他的音音。

奇迹发生了。

一直紧闭牙关的人,在众人都束手无策濒临绝望之时,慢慢微微启了唇,松开了始终紧闭的牙关。

老太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当即把碗靠近病人唇齿,眼睁睁看着这个天下最自负固执的病人,在用仅存的生命力努力配合他喝着药。

太医当即喊道:“再拿药来,快!快!”趁着陆大人有知觉,感觉把药喝进去。

先还被绝望裹挟的屋子,突然有了生机。

钟大娘眼睛一瞬不瞬看着又一碗药,入了公子口中,她看着汩汩渗出的血停了,公子脸上的清灰气淡了,无了。

腿一软,她差点直接跪倒,多亏钟伯伸手扶住。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钟伯唇动了半天,终于发出了声,含着泪笑道:“早说了,音音小姐,是咱们公子的福星。”

老太医站直了身子,严肃的脸上带了一丝笑:“好了,好了,剩下的事儿,都不是要命的事儿了,陆大人算是熬过这一关了。”

一句话落,房间内外一片又笑又哭的声音。

音音看着陆子期,哭得呜呜咽咽。

老太医也是见过音音小时候的,这时候劝道:“老朽的本事,公主还不放心吗?”说着低声道:“太子殿下都说了,老朽要是不拿出本事来,这一世英名他必给揭了去!”

音音呜咽道:“刚刚,也快给揭了去了,就差一点了!这才好一点,就开始吹牛了.....呜呜呜,咋这样呢.....”

老太医:......果然是打小就扯他胡子的小姑娘,大了也是一点不饶人。

老太医慈爱地看着,直道:“放心放心,公主且去歇一歇吧,今夜陆大人大约难醒。这药吃了,毒解了,明儿一准儿就能醒了,放心放心。”说着老太医,略一行礼,被人搀扶着,留下另外两个太医候着,他往旁边厢房去了。

陆大人这一遭,差点砸了他的招牌,让他晚节不保,还好还好。再是疑心深重的人呀,也有即使垂死之际,都不设防的人呢。

廊外的雨溅到老太医脸上,凉丝丝的,他望着窗内那对有情人,欣慰地轻叹了口气,殷家血脉的姑娘,如今,可算出了这么一个,能有情人成眷属。

房内音音目不转睛看着**人,她哪里也不去,她只想留在这里,陪着他。

其他人也不再劝,房间里慢慢就剩下音音和橘墨,其他人都被钟大娘打发出去了。

窗外的雨愈发大了,夜愈发深了。

音音接过温帕子,小心擦过陆子期的脸,看着他的眉眼,拿帕子轻轻擦拭,也轻轻勾画。

她又拿帕子细细擦过陆子期右手,然后慢慢把额头抵在他右手掌中,轻声喊着:“哥哥。”

什么都不说,只是一遍遍低低喊着哥哥。

突然,谢念音一怔。

额下的手动了,冰凉的指尖触到了她温热的额头。

谢念音慢慢坐直身子,对上了**人睁开的眼睛。

苍白的脸上,是黑的长入鬓的眉,黑的眼睛。一双顶好的桃花眼,此时潋滟,有光。

音音愣愣看着。

她张嘴说不出话,回神欲要喊人,就听**人虚弱却坚定道:“别喊。”

“音音,别喊,陪我。”

音音的眼睛里蓄了泪,她就那么含泪无声看着他。

这样让人心痛。

他想做很多事,可此时只能低声道:“音音不哭。”

音音把泪憋了回去。

乖得再次让人心痛。

音音哆嗦着手,接过橘墨递过来的温水,一点点喂入哥哥口中,像他照顾自己一样,仔细却笨拙地照顾他。

末了,她再撑不住心酸难过,哽噎道:“哥哥,以后再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儿了。”憋着泪,她要听话。

陆子期望着她,抬了抬手,音音把脸庞靠上去。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说:“好。”

他指尖抚着音音的小脸,这人这样乖,乖得让人呀——

陆子期轻轻笑了,他说:

“音音,我做个好人。”

“你,嫁我。”

“好不好?”

以你正我,我此生做忠臣君子,为国为民。

只要,你嫁我。

好不好?

“好。”

“哥哥,那日我打的手语,你可看懂了?”哗哗雨声中,音音轻声问。

陆子期又轻轻笑了,眷恋地抚过她的眉眼。

那日音音气到几与他决裂,可临走,她却无声道:道不同,不同路。但此生,你我同舟,待哥哥声名狼藉那日,音音与哥哥共担荣辱。

她气他,可再气,也心疼他。

窗外雨小了,转为潺潺。

陆子期望着他的音音,他的一生,什么都不要紧,他只要做对两件事,这人间于他,再喧闹污浊,他也愿意一次次走过。

第一件,是昌德二十二年,他于冰冷的门房中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他开了门,于纷纷大雪中,遇到了她。

陆子期轻抚音音面颊,“第二件呀.....”

第二件,就是:拼尽全力,乃至决定不择手段,也要娶她。

音音把哥哥手收拢在锦被中,轻声道:“哥哥睡吧,我陪着你。以后的风雨,日出日落,我都陪着哥哥同历,同赏。”

陆子期真的累了,耳边偏偏还有最美最好的许诺,让人松了意志,沉醉。

锦被下,陆子期握着音音的手,慢慢闭上了眼,梦中又回到了少年时,他听到远远的,有敲门声:

咚-

咚-

咚-

门房中的少年扔下了匕首,抬了漂亮的桃花眼,阴暗远去,少年起身,露出了快活的笑容:

他的音音,来找他了。

作者有话说:

《纵我不往》正文故事就停在这里了,接下来番外会很少,三章五章这样,记些陆崇礼与音音生活的琐碎日常,关于他们的故事,我最想写的都已完成,最近论文的压力一直都在,至少这个暑期,我需要把更多时间投入到论文上,番外实在没有办法扩展开来写太多了。

再就是我会调整自己的预收,写文至今,不停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也学到很多的东西,有了很多感悟,对于接下来想写的东西,也有了新的安排和认识。唯一不变的是,会认真对待自己开始写的每一个故事,或者说,会更加慎重,更加认真对待自己要写的东西。

对我来说,不存在是为市场写还是为个人偏好理想写这样的问题,它们始终是一致的,问题只在于我到底能不能在下一本(或者说每一本)把握住它们,我能不能写好它们。那个能打动我的东西,一定能打动很多很多人,在这一点上,我跟很多人向往和热爱的,我觉得差不多。只是,能力所限,我是否可以握住,然后写出来呢,写得再好一点?我不知道,但这不正是未来可期的原因,不正是我们每一个人期待未来的原因:那些好的美妙的东西,明天我们能否遇到或者创造出来;那好的让我们心动或会心一笑的人,我们能否得以遇见。

明天,明天,还有明天。

关于《纵我不往》一点碎碎念

一个极度聪明的人,多少都是厌世的,因为这世间的人和事,其实都经不住看透。但陆崇礼很幸运,在昌德二十二年,遇到了谢念音,漫天大雪中“咚——咚——咚”的敲门声,天地不仁,可命运给与他仁慈,在昌德二十二年这个冬天。他开了门,于是,他本不能承受之轻的一生,一下子有了重量。

我想对于这方世界中的大历子民,这叩门声,也是仁慈,它把本来可能成为挑战人伦的最精致刽子手,以温柔,最终化作一代名臣。人治的社会,最可怕的地方就是:一个人,可能决定千千万万人的命运。这太可怕了。只是对大历这方时空的人来说,这个脱颖而出终将站在顶峰,协助一代君王领航的人,足够聪明,聪明到能看清方向,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聪明到不需贪婪,一心只求一人,所以没有侵占的欲望。他把成就一方,当做对音音的承诺,为臣的陆崇礼,为国为民,虽然出发点是为一人。我想陆崇礼大脑成像一定与普通人很不同,但是,音音把她看到的世界分享给了陆崇礼。以她正他,于是一切天赋的聪敏,构成了一代名臣的起点。

我喜欢音音。她配得上大历朝这个绝顶聪明的探花郎,她有来自她娘亲的天真与热烈,热烈爱着这个花花世界,爱着每一个值得她交付真心的人。她又有殷家血脉孕育的女子可能出现的过人聪敏,像她的姨母——早逝的皇后娘娘。一场基于阴谋的被拐,是小小的音音不幸生活的顶点,也是她命运的转折点,是彻底跌落以至于陨灭,还是九死中求得一生。音音走出了后一条,固然有幸运,也与她生命的韧性,与她幼年即过早面对斗争有关。

她的母亲那样骄傲,本该属于一个广阔的世界,偏偏陷于一人,陷于内宅,打一场她既不擅长也从一开始就注定输的战争,可却骄傲地不肯认输不肯喊疼,而音音目睹母亲所有不愿示人的狼狈和痛楚,过早看清人。随着先皇后离世,殷家衰落,到最后殷焱战败,我想,那段日子,一个不大的孩子,一定看尽了人的前恭后倨,看尽了人如何由体面的人变成一副副嘴脸。

并且为了保住孙嬷嬷,保住偃月,为了能往殷国公府看一看饱受煎熬的外祖母,她要始终察言观色,要学会咬住压根,要学会低头。

她经历人情冷暖,可依然能保持为人的底线,保有对这尘世的热爱,我觉得她真了不起呀。

音音说,她没有见过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感情,她确实没有见过,可她与陆大人的孩子,将能见到。

这里面有太多人让我喜欢,有无疾而终的感情让我觉得现实但依然难过,有不少人我隐隐能够理解他们的选择,只是理解并不意味着认同。有时候我会想,对于有些人,如果故事停在恰到好处的地方,也未尝不是一个好故事,例如陆老爷和韩家小姐陆夫人,例如赵红英和她的青梅竹马,只可惜,生活呼啦啦向前,不会停,生成坏死,最真诚干净的开始,都保不住会变成一团糟污。而漫长的一生中,始终心无旁骛于一人,才是真正的少数。

可更让人难过的,是那些尚未来得及开始的故事。

一个是孙菲尔,一个是先皇后。她们都是格外精彩的女子,有莫大的魅力,都爱上了特别好的人。可前者,她有为爱一博的勇气和能量,有与之风雨与共的品质。但她遇到的却是《白马啸西风》里的那个难题: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爱着别人,有什么法子?没有任何法子呀,这是菲尔再努力都没有办法的事儿。所以当音音提到她的爱慕时,菲尔说没有。在她把她的勇气和能量,用来博取富贵权势,用来为她的孩子博取无需争气的人生时,就没有了。

不过转头想想,生活又不止爱情,精彩的东西还很多。菲尔这样聪明的人,一定能拿住她想要的,其他的一切。

先皇后呢,她这样通透的一个人,却也会在幼年音音脖颈间留下一行泪。她具备成为拥有圆满爱情女主的一切条件,可她生在殷家,注定成为皇后,到一个自私任性的帝王旁边,为殷家博取生存机会。如果可以选,她这样一个人,一定既能拥有格外动人的爱情,又能让遇到她的人格外幸福。真不知道,那个打动少年殷家大小姐的,是谁家公子,怎样一个人。而殷家大小姐,到底是以怎样的心情,拿捏着一位帝王的情意,做了皇后的她,后来,又见到那个人了吗?她是怎样淡然的表情,或者微笑,或者漠然着一张脸,或者,或者她会上前无比平静轻声喊一声大人,问一句公务。

三夫人喜欢谢三公子吗?这对所谓的有情人,到底有的是什么。我不知道。

临城的陆老爷放纵自己的那一刻,之后后悔过吗?如果重来,他会走另一条路吗?不知道你们怎么想,我想大约不会的,毕竟,克己是不舒服的,而放纵,是痛快的。陆老爷,长得人中俊杰,可终归只是个普通人。陆老爷和他的填房夫人的命运,早已在陆崇礼一念之间,他会给他们怎样的结局?还记得最早的时候,陆崇礼的决心,让他们在欲望中腐烂,我想,这就是他们的结局。陆大人这个人,除了音音,没有人能让他哪怕有片刻的心软。而音音,从来不会多管闲事,她从不做圣人,她只是努力做一个有底线的好的人。

如果谢三公子没有递上那枝桃花,也许殷家二小姐真的会跟韩昱结为连理。他们之间会有怎样的故事呢,热情骄傲的殷二小姐和玩世不恭明明喜欢却死都不承认的韩家二公子——越喜欢越嘴硬,嗯,想想就觉得,挺遗憾的。我想,韩二公子,一定会很喜欢音音这样的小女儿,把她抗在肩头,可现在,他有的,只有绣春刀和大碗的酒了。

说一句韩二的后来吧,很多年以后的后来,韩二见到一对软软糯糯的兄妹,那个红衣小姑娘骄傲又天真,像极了她的外祖母,那一天韩二大约会驻足很久很久,想起很多年很多年前的那一场春日宴,想起那个马背上红衣热烈的姑娘。如今,他在苍老,而她,连苍老的机会都没有。不知,他是否会后悔,没有折一枝桃花,告诉那个姑娘,他心悦她,一直一直。他会把眼前的小姑娘轻轻扛起在肩头,扛着她摘一枝顶好看的桃花,送到殷家二小姐的墓前,那里他当年偷偷栽下的小树,已经长得很高很高了。

这个世界平凡又荒诞,充满了琐碎平庸的恶,可也有一花一叶的美好,有刹那的光芒万丈,有山川日月,有星辰大海。

尽管有很多平庸的恶人,可一定也有特别好特别好的人在,譬如音音,譬如有了音音的陆崇礼,譬如在这个故事中出现过的很多很多人,如那个临城东头卖豆花的婆婆,让咱们的音音到了金陵都心心念念。如能弹山是山,弹水是水的青儿,有一天,她一定再不用弹山是山,弹水是水,她能在一张琴上,奏出整个世界,不知那时候,音音该会怎样沉醉地听着。

突然很想奔赴那个世界,如果到那里,大约先会在临城东头那个老婆婆处喝一碗豆花,好好看一看那座城。如果可以,也能奔赴繁华的金陵,尝一尝那对老夫妻的馄饨,听一曲青儿入化境的琴。然后呀,坐在茶馆里,听人说一说当朝首辅大人,也就是咱们的驸马爷——曾惊艳整个金陵的探花郎,和他的夫人,恩爱相守的故事。

旁边的人啧啧称叹,坐在其中的我们,知道公主的闺名,谢念音,陆大人唤她,音音。

最后,向每一个读到这里的亲道一声: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