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不禁向着刘七望去,他觉得刘七点子多。

对于有功名的文人而言,捐款是一回事情,但是把他们与贱民放在一起又是一回事情。

“这位差爷,士农工商,我们士子排列第一,岂能与贱民一起捐款?”刘七向着官差拱手一礼,不亢不卑地问道。

刘七上来占领道德至高点,吾等乃是士人,既不是农民,更不是充满铜臭的商人,你如此把吾等逼捐,那不是降低文人的地位吗?

史要钱不敢大意,对方乃是士人,与刚才这些贱民不同。

“七郎此话就见外,驰道乃是专门为你们士人而建。”他侧身让过,同时拱手一礼,急忙解释原因,“七郎想想,他们这些乡巴佬几时能够用上?到时七郎一路轻松到成都赶考,一定能够考上进士。”

这些人乃是士人,万一考上进士了呢?

即使没有考上进士,他们也有话语权,上可以喷官家,下可以喷知县。

咱们这些小吏就是苦逼之命,既要不能违反官府的命令,还要小心翼翼与这些文人打交道。

史要钱一边心里吐嘈,一边尽量说好话。

但是刘七没有那么好忽悠,看了县城外面苏家河,口里淡淡说道:“吾等可以坐船。”

“七郎,汝是可以坐船。可是从这里到成都,也要两到三天吧。可是其它考生通过驰道已经半天里程就到达成都,而且把客栈最好的位置占据。客栈位置不好,吵吵闹闹的,也要影响七郎赶考,对不?”对于这个极要面子的文人,史要钱只得举例耐心劝说。

刘七微微一笑,早已想到对策:“这个也无所谓,吾早些日子出发,不就解决了吗?”

此人不好对付,给他说了这么多道理,还如此斤斤计较。

史要钱继续劝说:“其它赶考之人是走驰道,而七郎还走老掉牙的水路,说起来多么没有面子。传了出去,对七郎影响也不好。”

文人比普通人更加讲究面子,史要钱希望从这个方面打动刘七。

刘七此时没有再说话,一边喝茶,一边思考。

王六比刘七年齿小两岁,见解不如刘七,自己没有说话。

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是他觉得有些不对劲。

“七郎,官府对你们有功名之人还是有优惠的,你们只要花一贯会子,就得到积善积德之美名,何乐而不为?”看到刘七犹豫不定,知道他已经有了心动,给他一个台阶下。

王六听了此话,有些急了:“七郎,官府这是强迫吾等举子捐款,不能污了吾等士人名声。”

“汝也知道名声之重要,如果传了出去,全县上到知县下到商人都捐助积善积德之款项,唯独吾等举人没有捐助,汝让百姓如何看待此事?”刘七叹了口气,“官府抓住了吾等举人之软肋之处。”

“徐知县为了他的政绩,竟然逼全县上上下下捐款,还美其名曰积善积德也,真是有辱文人斯文也。”听到刘七如此说话,王六忍不住把心里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小声点,心里知道就是了,汝不希望知县给吾等差评,赶快把嘴巴闭上。官场就是这样,认命吧。”说完,刘七从袖子掏出一贯会子,把钱交给小二。

小二不敢怠慢,点点头,急忙把积善积德款项交给了史要钱。

文人自然有文人的骄傲,即使要捐款,也不会亲自送下去,干脆通过小二的手。

史要钱当然知道这些文人的想法,他只要钱到手,才不会管那些死要面子活受罪之事。

灵泉县也有一个世家,叫做苏家,加起来人口上千。

灵泉县有一条河流,就是以苏家命名的苏家河,可见苏家对灵泉县之影响力。

虽然是世家,但是也不能与胡人硬抗。

当胡人攻到成都,苏氏整个大家族迁到三百多里内江。

赵平把成都打下之后,苏氏迫不急待又从内江迁回灵泉县。

毕竟,内江那是客居,灵泉县才是他们的根本所在。

现在,整个苏氏大家族主要人物聚集在议事堂,是参加一件与整个苏氏关系很大的会议。

整个苏家一共五房,其余之人都是从这五房开枝散叶出来。

这是一个大家族,不可能让每人都发言。

五房各有一个代表,他们具有发言权。

他们面前分别有一个案几,上面有泡有醉春风茶叶的茶杯,还有官府的积善积德款公告。

其余一百左右则是坐在条凳上面列席,只能旁听不能发言。

即使如此,这些列席位置也让人打得头破血流争进来。

因为能够坐在都是各家各户有地位之人,都是能够在家里说法作数之人,也就是所谓有脸有面之人。

族长苏步起年纪大约六十七,头发已经白了大半,但是精神还在。

苏步起扫视在场之人一眼,冷冷说道:“诸位,现在新任的徐知县想修建到成都的驰道,要求苏家捐助积善积德款子一千贯铜钱。现在各位有什么想法与看法,不妨提出来。”

“积善积德款项,相信各位都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不过是掩人耳目而已。”二房苏步清马上站了起来,“苏氏的家也不是刮大风吹来的,而是吾等辛辛苦苦挣来的血汗钱。这个,二房不同意。”

二房乃是副族长,总是喜欢与族长苏步起唱对台戏。

他大约六十五头,头发花白,但是精神比起族长好看来好得多。

说完之后,他就专心致志揭开茶杯,一心一意对付茶杯里面的醉春风。

苏步起淡淡打量他一眼,未置可否,而是把目光投向三房苏步德。

苏步德大约六十出头,只有少量白发,显得人更加精神。

“二房虽然说得有理,可是吾等现在成都府路的转运使乃是苏氏之人。如果不做好表率,如何向朝廷交待?”他看了二房一眼,说出自己的担心。

苏寒青乃是整个苏氏的骄傲,现在乃是成都府路的转运使。

苏步起点点头,他望了望四房苏步尽。

苏步尽比苏步起小了几乎十岁,白发屈指可数。

他看了四周一眼,发现四周人看着他。

“既然是善款,”苏步尽想了想,停顿一下,接着说道:“此善款当然要捐,四房认为,认捐一半即可。”

他此话深得中庸之道,大房与二房两个都没有得罪。

“五房呢?”苏步起望着一心喝茶的苏步完。

苏步完只有五十出头,他没有料到族长竟然点他的名。

他乃是幺房,知道族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自己的位置,所以一直与世无争,很少发现自己的意见。

今天没有料到,族长竟然点他的名,看来非发言不可。

苏步完想了想,还是发言:“苏氏能够有今天,不能忘本呀。”

他没有明说,但是其中的话不言而喻。

“五房说得有理,现在青儿能够在转运使这个位置,显然与朝廷的两位相公分不开的,这一千贯铜钱,苏氏认捐。”苏步起露出一丝微笑,点点头。

但是他的话音刚刚落下,副族长苏步清马上反对:“族长,这个可不是会子,而是铜钱,这是苏家世世代代省吃俭用的结果。”

现在转运使乃是大房的儿子,当然大房得为了儿子官位着想。

虽然大房有了出息,对大家也有好处。

但是现在大房要把整个大家族的多年老窖拿出来保他儿子的位置,他心里无论如何也不舒服。

想到这里,他颇有深意看了四房一眼。

苏步尽看着二房目光的寒意,心里猛然惊醒。

“族长,千贯可不是小数,苏家遇到灾荒之年怎么办,难道喝西北风?”他确实心痛,此时不得不把后果提出。

听到此话,苏步起两边已经变白的眉毛不禁皱在一起。

族长确实有决断之权,但是这个可是整个苏家世世代代的省吃俭用储蓄。

而且四房说得也有道理,如果没有遇到灾害倒也没有什么,可是万一遇到天灾人祸怎么办?

这是一个难题,一边是儿子的官位,一边是家族的生存。

他一边喝茶,一边不由得把目光向着三房苏步德望去。

三房想了想,口里喃喃说道:“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三房,这次如果是千贯会子,苏家也没有伤了元气。可是这次确实千贯铜钱,万一遇到天灾人祸怎么办?”苏步清不再喝茶,放下茶杯,扫视众人一眼,语气咄咄逼人。

听到此话,在场不少之人都低头下去,一脸沮丧。

毕竟,二房确实说出在场之人心里话,现在捐助出去,遇到天灾人祸怎么办?

三房苏步德望着其它几房,说了一句大有深意的话:“吾等可以捐助出去,也不是不能收回来。”

“三房,汝这是什么意思,既然已经捐助出去,哪里还能够收回?难道你还好意思要回来?”二房苏步清瞪了他一眼,觉得他说话有些莫名其妙。

如果三房要去把这个捐助的善款要回,那可是把苏氏整个大家族的脸丢尽。

顿时所有之人的脸不好看了,捐助多少是可以讨论的问题。

但是如果三房要厚着脸皮把这个钱要回,那么在场所有之人宁愿饿肚子,也不愿意把这个钱要回。

他们是大家族,更是世家。

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

普通人要脸,大家族更是要脸,世家更是要脸。

世家依靠什么生存,就是信誉。

如果没有信誉,还叫什么世家。

顿时所有之人,望着三房苏步德,脸色都是不屑一顾。

看到在场之人难看脸色,苏步德知道自己必须解释清楚。

否则他这个三房位置,就有可能被别人取代。

三房苏步德扫视四周一圈,尽量用平静的语气,摇摇头说道:“作为一个世家,岂能有要回的道理。更何况,拨出去水无法收回。”

听到此话,在场之人松了口气。

可是三房说要把钱收回,又是什么意思?

苏步德看到在场众人疑惑目光,知道他们都想知道答案。

他轻轻啜茶一口,动作极为悠闲。

四房苏步尽看到他动作,恨不得一个拳头给他打去。

苏步德见到足足吊足在场之人胃口,心里极为得意。

“徐知县不是要积善积德吗?苏氏不妨帮助徐知县积善积德。”他扫视在场之人一眼,才慢悠悠说道。

二房苏步清不禁脖然大怒:“难道三房还觉得苏氏给得不多吗?难道三房想把苏氏所有田土卖完做善事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