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海滨探探身。“哎,哥们,不好意思”,耳语几句。

庆山手里纸扇,停了停。前排圈椅侧过头,挡挡脸,“实在不好意思,哥们。不怕笑话了,自打老爷子一退,换了个人赛的,看嘛都不顺眼。”沉吟片刻,又摇起来。

“自打头眼了小艾,就不顺畅,讲咋着、领来个‘戏子’”,‘啪’合起来,“听听,这还教育别人呢,像个老领导吗。”哼哼,‘啪’一下,又打开。“我们那,黄花鱼,河水不犯井水。”

海滨挠挠头,往后靠靠。

明白找错了。单指望他是不行的。宝玉一样人物,自有一方的做派,天地,工作只是副业。以前是周围有人拥着,树一倒,猢狲就散,既如曾主任一般,想不到也变了人一样,又有新枝了。室里小金库一支笔,你周海滨只是跟着沾点光而已。庆山大手大脚惯了的,艾清亦是,家里各式旗袍琳琅,他讲过,不要孩子的。闲暇时,两个就手拉手,文化街、古物市场的各处转悠,有时上京潘家园淘淘,或不辞辛苦了下乡嘛的,自是一派逍遥,天真。尤其喜欢壶。

“不行,就卖两件吧”,他声低,粉面墨眉秋波蹙,几尺之遥,高几级台阶,黑油木长桌垂围的紫绒面台布上,撂着折扇,手帕,一方锈润红黑醒木。随着长麻点条脸鹰鼻上下薄唇大耳轮、光头圆脸眼短翘眉小噘噘嘴的一对高矮胖瘦着灰、青长袍马褂的半大老头拱手鞠躬下台,“嘘”∽“吁”的淋漓几句喜笑骡马苟且起步停车之后,于中场清静了,‘吥咚’哐呤呤哐的弦鼓几声清澈,回**。

哄哄荦荦的,老鼓楼边上,蜿蜒条巷深拐角处,燕友书社里,寥落十几张黑色大方桌,“茶请,歇会儿,歇会儿,喝水儿”,微弓腰门口服务生的大妈又招呼了,穿梭其间,小心侧身大暖瓶,瓷杯倒上,准多半下,‘酒满茶半’笑容可爱。挨得近,酽茶、橘皮儿、烟味空中弥漫着,瓜子果仁儿‘酥脆儿’喝茶倒水聊天音儿唧唧嗒嗒。

“得,咱打住。我只是随口问问,算我没说”,海滨尴尬,摆摆手笑笑。说时,余光不由又瞟向一角落,黑衣装,乌发白肤,点樱朱丹,年轻的一个女人,静静的一边,有些扎眼。

“那谁呀”,他侧侧头,悄悄指指,只好转换话题。

“常来,不知道”,庆山笑笑,些些神秘了,纸扇‘呼哒呼哒’,隐隐丝缕一抹沉香气。

此时,台上檀板又响,三弦,四胡,琵琶伴了,板、鼓、架子,叮淙铮凌,云发高挽,浅绿丝光旗袍了,萋萋伶伶,错珠溅玉:

冷雨凄风不可听,诈分离处最伤情

钏松怎担重添病,腰瘦何堪再减容

怕别无端成两地,寻芳除是卜他生

只因为王夫人怒追春囊袋(儿),

惹出来宝玉探晴雯

痴心的相公啊

他们二人的双感情

“好”,庆山一如既往,应者寥落。一侧的女人莞尔,看了过来。滨海也笑了一下,不由坐直了,背后芒刺...

他抚抚前额,揉太阳穴,太有些为难了。不时打电话。

“没得呀。毛毛雨啦”,手机那端,嘻嘻哈哈,阿峰-黄国锋的声音,清清楚楚,熟悉又有些陌生。毕业回乡,早两年还通信呢,讲跟二哥做生意。94年底时来过一次电话,邀请去听“魔岩三杰”香港演唱会,又讲“结婚怎也不说声呀,红包的预备啦”,以后忙了,就没了音信。

“这个嘛,想你也是知道的。三角多角套套栓塞借贷了关系的啦,亏了空了挪用啦,杨白劳大爷啦。”嘻哈着,待听清是给大舅哥借钱,明显那端迟疑了,断了一下,稍停,又嘿嘿了“现在自己做了。扩大呢,占用了,周转勿过来。不好意思呦。”

海滨笑笑,“没关系。吾呀理解,随便问问的啦。”说完,要挂。那边嘻哈又言了“没事,过来玩玩的呀”,“要不,稍等等,等下这批活,进账了。”又笑笑讲,“要不联系联系陈英,听说,荣归了。老同学么,哈哈。”

摇摇手,海滨笑笑,一会儿,挂了。想象他的样子,夹个小包包,皮定软软的,头发往上拢,油光锃亮,和脸一样,舌头硬的发烫,背带裤是不会的,不兴了,也不适合,因为伊人瘦。

“老同学。想不到吧。”去年刚换了手机时,一天,突然接到陌生电话,呵呵笑着,一下就听出来了,立时脸红心热,手有些抖。“天涯何处无芳草”,叮叮铃铃,仿佛环珮轻响。“还是国内亲切”,“我现在上海。有时间可以过来呀,也不远的。”海滨当时讲了什么,事后也想不起来,只觉满耳、磨搓得响。一时间里嗡嗡的全是“朝花夕拾杯中酒,寂寞的人在风雨之后。醉人的笑容你有没有,大雁飞过**插满头....”民谣里,儿童的念白。他盯着手机,怪物一样,皮椅子转了几圈,桌上,铁灰色一架电话,一堆的文件图表。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大班》,看过以后,一点不喜欢。

“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白的便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振保和娇蕊分离,一日,公交上偶遇,已是残艳,开透了。有些韵致《红玫瑰与白玫瑰》,因为电影,小说也看了,台词记得清。荧屏绰绰,人喁郁郁。他托着头,腿长伸着。一会,阳台上烟头明灭,隐隐的市声。走进来时,小琳盯了看,拥着被子,“怜香,惜玉,心里软软的是吧。想嘛呢,上床”,一点不客气......

“哥们,不怕寒颤了,真凑不起来。革命尚未成功”,小谢-天朝,爽朗的笑声。海滨只好哈哈,“小昭,干嘛呢。”

“考研究生呢,又拾起来了”,他笑着,里面充满歉意。“也该人自由了。不像你,老婆孩子热炕头。”海滨笑了讲“我们是没出息的啦”,不免又担心“那要是考上了咋办,人可冰雪聪明的。”

“嗨,到时再讲吗。来去自由,两岸都接触了,还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哈哈”,他笑着,满不在乎一样。

“您可悠着点啊,看紧点,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还是以前讲的,到时别鸡飞蛋打,赔了夫人又折兵。”

“放心吧。东风自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

海滨笑笑,听筒余温。

“要说,我感觉没错吧。”小琳兮兮,有些小得意,“‘内部’的,就是不可靠。这不下午内部传达收了,统归证监会管啦。”晚上,梳妆台前,侧脸她取下耳钉,扣上一副小菱形耳环,晃晃,“好看吗。国际商场打折了。”

“淡妆浓抹总相宜”,海滨嘻嘻,女人是怪有意思,愁归愁,会调整,整点小花样,就像说有的女人....摸摸睡衣,柔柔的,蕾丝花边,胸口软软颤颤地,不由摸了把。

“净瞎对付,口不言衷”,小琳笑着打手。“烦了是吧,看不上了是吧”,一脸妩媚。悉悉索索收拾了,装进小盒里。一会,上来,拥着睡了。

小琳操心事不少,愁归愁,家里外面忙,嘛也不耽误。这不孩子也送园了,跨片儿,找人进了高级的,蒙氏班。“小前儿,随便家附近,就有幼儿园。我也二岁半就入托,爸妈都忙。从小我就独立”,这年送托时,她回忆讲。“不过小升初、中考嘛的,可不能含糊了。我们全讲考呢,一定名校,咋也不能输在起跑线上。”海滨笑笑。

女儿背着大书包,一身小衣服,也是名牌,拉着老师手,边走边四面看呢。尖圆彩顶几方建筑,童话里城堡一样,室外一大片的活动区,有滑梯组合,跷跷板的,硬塑材料,花花绿绿的,场地是塑胶的。室内分区别类了,每个教室门口贴着圆的、方的或不规则的纸艺牌子,画着苹果、鸭梨,西瓜,或海豚,大象的以是区分,小中大班的,形象活泼,过道、楼梯间,浅蓝、浅绿、浅粉的墙上,画着老师和小朋友的彩色画,质朴天真,定期组织家园联谊,海滨进去参观过,比较满意。周围绿树掩映了,花坛里,花儿朵朵开。刚送时不行,早晨故意不起来,哭闹着不去。“哭什么哭”,小琳急了,打手,硬生生拽着走,水汪汪大眼,含着泪,低着小脑瓜跟着,冲天辫颤颤,俩人送,海滨背着小书包,沉甸甸的,心里软软的酸。一次,出了小区门,光低头难受,不留神,撞到树上。“就是你跟着捣乱”,小琳杏眼圆睁,海滨笑笑,摸摸脑袋。“今天,学嘛了,给妈妈讲讲。”“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女儿奶声奶气唱,海滨拍手笑。“大宝,给妈亲亲”,小琳贴着脸。“今天准吃鱼了”,“大鱼,好吃”,女儿嘻嘻笑了。“唉,孩子也是可怜”,一天,洗园服,掏出黏糊一团黑灰稀了的香蕉,“就是不爱吃水果,跟你一样。”海滨笑了笑,眼眶有些胀。

他枕着胳膊,确实有点累了。“筹款的事,是不是再找找姨啊,姑,伯(bai)伯儿、二爷儿嘛的,平常不亲戚里道热乎吗”,伸平伸平四肢,他打个哈欠。

“说这些有意思吗,该找的都找了。借钱难,都知道,困难的困难,占着的占着。你也不是不知道,不景气的,黄的关的,多了”,小琳笑笑,眼睛明亮。

床头灯朦胧,就愿这样。隐隐细细,眼角竟有了皱纹。“怎么,有点烦了是吧。麻烦再想想办法吧”,说着,又拥了过去。呼哧呼哧的,暗影下,海滨探出头,喘口气,笑了笑。

事情缘由再说起,是这年三月间,一日晚间,吃过饭,小琳正收拾,大舅哥来了。摊摊手,笑笑,上面全是道道。终于厂子停了,两万元打发了。那之后,卖菜,搬砖,扛大力,修自行车,当护工的,一刻也没闲着,人黑了,瘦了。嫂子也是更早,这儿那儿的满处找活又缝又匝的拖着病身子,终于吃不消了,“透析”也不咋管事了,大夫说最好换肾,屋漏偏遭连阴雨,早盆朝天碗朝地了,砸锅卖铁也没用。“当年就知道使劲干活。傻要强,水,冰,五冬六夏,广阔天地,男人女人的,嘛都不在乎”,小琳曾笑笑讲,眼里有着泪。“就剩几个红奖状,权当宝贝一样,一直留着,压箱底。”

海滨笑笑,让烟让水,大哥一律摆手,明显不好意思,搓着手,“回乡后的闰土”一样,当年写作文还对比呢。海滨看着,替难受。坐了一会,就走了。背竟有些驼了。

“必须的,这忙咱一定要帮。”海滨望着背影模糊。愣愣的,小琳无声,早已满眶全是眼泪。

“没关系。这是点碎银子。”笑呵呵,三大递过个牛皮纸袋子,“现在手头没富裕。回头我再想点办法,找找韩老六嘛的,救人要紧。”海滨笑笑,捏捏,心里有些底儿了。“要不,回头我再跟我爸我姐他们拆兑点”,井生存折都送来了。“可别介,别再惊动老人了。我跟我妈都没说。”死要面子,小琳不点破,也没想到三大还真有实力,终于他还是打回老家,也找了营部。还有,想不到的,莫亚军也伸了手直说,“就这点,实在不好意思”,海滨有点意外。文彬还在国外,没去联系。

客人,星散。生意一般。偌大一间厅,楼上雅座也装修了,心思不少,名字起做“快乐老家”。三大瘦了,黑了,牙更显白了。去年,刚折腾时,海滨劝告“找营部弄弄吧。”三大笑了,“没工夫,也没那兴趣。反正习惯了,正好也是标签,就跟肯德基老头赛的。”说得一起笑了。

此刻,俩人喝着,聊着。“前年‘小花’就分了,谢了。韩老六×玩儿太黑,不厚道,宰客杀熟的说得可好听呢。咱惹不起,躲得起,不跟他一般见识。亲兄弟也不成,合伙的就是没法弄。”三大摆摆手,拨散烟雾一样。“民以食为天,这玩儿是条道,‘武运长久’,应该错不了。”海滨也笑了。

“那帮×们嘛都干,送,请,堵门,‘坐家炮’,一些挣了大钱的”,他比划个‘四’的手势,“完事了就知道胡吃海塞的穷嘚瑟,买好车,瞎××赌,哪都敢去,搞女人找小姐的别的学不会,没事了就上市里、开发区了四处乱转,还争风吃醋呢动刀子,丢死人了。”厅里拢音,门口静停辆Santana“2000”,墨墨的闪光。

海滨边笑边摇头,不是从前了。

“哎,告你个好消息诶。”喝到后来,面红耳赤了他凑近前小声讲,“知道吗,刚子哥见面了”,海滨一惊。“他也干买卖了。几辆罐车,捣腾起来。知道吗,有个分公司成立了,大龙是经理,说还找过薛磊同志呢,他不销售吗,一个系统的大家各地的都有联系。特意他过来通知我的,我姐跟着去了,见面就是个哭啊。”

“太好了”,海滨以手抚额,仰面称快。

“那女的身体不好。嘿嘿,一直有病,林黛玉一样。”三大笑颜如花,酒气喷到脸上,“我看将来,有机会,哈哈。”

“是吗,好啊”,海滨也笑了,还是有些愕然。

“好日子在后面呢,喝喝”,两个美了,呵呵,“愉”了。最后出得门来,走在路上,老天把地的。

夜,欢佻,经过一家歌舞厅时,隐隐的歌声送出来。

我的音乐老师是我的爸爸

二十年来他一直待在国家工厂

妈妈以前是唱评剧的,她总抱怨没赶上好的时光

……巴郎巴郎….

1997快些到吧八佰伴究竟是什么样

1997快些到吧我就可以去HONGKONG

......

“香∽港,香港”香港,“怎么那么香”,“让我去花花世界吧,给我盖个大红章”。

巴郎,巴郎巴郎,一路上,脚步阑珊。

这年里,过了“白露”,还不十分凉快,仿佛“七月盛况”夏天的火热延续着。“教师节”这天,海滨去了家长会。小琳科班,也是出不来。

喇叭声声,播着世界名曲,彩旗飘飘,映着蓝天白云,嗞哇乱叫着,小朋友撒欢,开了运动会,火红园服一片。一边里家长们互动,嗖嗖嗖的,一条蓝色跳绳,风火轮一样,左右上下交叉,连踩连花,窈窕一个身影,黑色身休闲服,凹凸有线。云发高盘,脑后抓成个短鬏,系个红粗头绳,“奔儿”头高白,长颈,尖下颌,瓜仁脸,元宝长招风耳轮,细眉墨目,鼻若悬胆,齿白丹唇,嘻哈笑着,孩子一样。海滨微笑,招招手。那人见了,闪了下眼。一会,玩够了,交予他人,轻丽丽走过来。面色红润,娇气微微。

杜晓宇。原是初见,小茶园听书的那位。头次家长会时,恍若天人,海滨一下惊呆了。孩子同庚,在旁边企鹅班,是个男孩。楼道里,擦身而过时,那人停了步,笑了一下,仿佛一下也认出了。其后寒暄,攀谈起来,却是一见如故一样,亲切自然。随后几次家长会,海滨前后表现比较兴奋,略略小琳有些诧异,有次盯着看,笑笑。“孩子,不最重要吗”,振振有词他,有些闪烁,渐渐自然起来。

很快两个就熟起来。在一起时,聊起来,总像说不够一样,天马行空的,每每甚欢。海滨就找时间,找机会,陪了去看舞剧,芭蕾,民族舞,歌剧,话剧,甚至京剧的,或借口单位应酬、加班,有时晚上也出去,咖啡馆,小酒吧里,兴趣盎然。穿着等,倒是随意,婚后都听小琳的,她打点着,一点不含糊的。海滨难免心虚,“不去了吧”,有时安慰自己。可过了一天,两日的,还是忍不住,又去了。

晓宇倒是不在乎一样,有时去个电话,问两声,嘻嘻笑笑。“别耽误了正事”,“知道你忙,不像我,不用上班,啥也不用管。孩子,有保姆呢”,后来见面时,淡淡地讲。却是精心打扮了,白色,或淡色衣装,隐隐清香。“进口的”,抚抚发鬓,爱惜指甲,红翘翘的,低眉长睫毛,灯光炫炫处,楚楚有些可怜。海滨笑笑,有些心疼,有些感伤。她是北方人,家里从不提,上学去了南方,小几岁,学舞蹈的。勤工俭学时,跳跳舞,客串客串,后来跟着,也去舞场,歌厅,夜总会的。毕业后,就留在了南方,朝不保夕的,穷困潦倒。以后跟了一位“先生”,有次说的深,眼睛萌萌的,望着海滨,有些郁郁的,晚会时看上她,是个台湾人,有公司,来回串,岁数还可以,对她倒是挺好的,吃穿用度的,一点不含糊。

“老大嫁做商人妇。”那次,小酒吧里,又要去开洋酒。海滨笑着,拦住,纤手长葱,软软凉凉的。凄然一笑,美眷如花,“还记得高中我们学的《琵琶行》吗,想不到,那么长久,现实一样。”讽刺吗“‘前月浮梁买茶去’,哈哈”,有些失态,海滨忙抓住高脚杯,又四周看看,人影绰绰。还是点点滴滴,洒了一块,慢慢洇散开去。“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脱口海滨唏嘘,也想起来了。当年学时,摇头晃脑的营部全会背,说传神,活色生香、视听盛宴的全有。海滨嫌太长,有些地儿不好背,像‘谪居卧病浔阳城’后面几段绕总混总忘。“大珠,小珠落玉盘吗,即如‘香香’‘霍青桐’嘈嘈切切错杂弹的最形象生动了”,井生在旁一劲儿点头。“去你俩吧”,营部红着脸,一会儿,就跑了。

海滨笑了笑。夜阑冷清,灯影绰绰。扶上出租车,送回小区。影影一片,独栋小楼寂寞,绿荫掩盖了。“谢谢侬”,车上,晓宇笑笑,弱花病柳,讲了一句,头靠在肩上。

“人生若只如初见。”一次,伤怀纳兰容若,手握紧了,热热的。海滨笑笑,轻轻挪在一边。

“怎么,又吵架了是吧。打蔫了啊。”晓宇笑笑,新做了美容,保养了,“奔儿”头高亮,明眸皓齿,耳钉闪闪,几色亮眼。

海滨笑了笑。

转年,元旦过后,一天晚上。一处咖啡厅里,音乐轻轻,笑语微微,绰绰朦朦间,掩不住大理石柱、地面、天花板剔透晶莹。

“男人吗,就该多担待点吗,啊”,笑盈盈,她推过一张卡。“老东西回来了,才走。讲打理打理,回家过年。”

“这可不行,不能再借了”,海滨笑笑,推过去。‘钱脏,净细菌’,她曾笑笑说,用‘卡’。海滨捏捏,硬硬的。

“啪”一声,又塞回手里。晓宇笑笑,眉毛立起来,“也算老朋友了,还用这么客套嘛。”

“实在是不好意思,病急乱投医。就这一回了打住,实在不好意思,我一定会还的”。海滨过意不去,“怎么谢你呢。”

“谢什么谢的,说的就见外了。”晓宇慢慢搅着咖啡,“谁没有困难低谷的时候,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吗。就算学雷锋呗”,低低浅笑,海滨也笑了笑。一会,她放下小勺,轻叹了一声,长睫毛低低的,抚着长指甲。“好歹,人在,都有个家啊。比我强。”

海滨胸口有些堵,笑了一下,低下了头。音乐送过来,《秋日的私语》,像雾像雨又像风,飘飘****间,蜿蜒条,落叶缤纷小路。

“说这些,干啥。”沉默了一会,晓宇轻笑笑,捏一捏手指,咔咔脆响,“钱这东西,说重要真是重要。有时,也是扯淡。”说完,妩媚地一笑,“说感谢,真的要感谢你,陈百强一样,夜晚我就听,陪着、伴着我,说话啥的。”

海滨笑笑,“我也做不了什么。谈不上谢谢的。”

“你呀,你呀。有时就这么俗”,晓宇笑了,点点脑袋。会心,两个一起笑了。

轻声笑语,暖暖萱萱。窗外朦胧,

不觉点点扬扬的,落了一地细雪。

新年春早。1月27日过年。假期里,海滨一家两处辗转,其乐融融。春晚上,一首歌动听:…相约在银色的月光下,相约在温暖的情意中…相约在甜美的春风里,相约那永远的青春年华。一年又一年,无论咫尺天涯…”。稀松时而偷偷密集的鞭炮间,大红春联如花绽放。93、94年的时候开始城市施行春节禁放烟花爆竹了,‘殃及池鱼’,“谁这妈缺德,养活孩子没屁眼。不过年了”,三大就骂,不理这套,此地又空旷,城乡结合的样子,管得松,三部区域‘学’来了那多报纸包的“麻雷子”“小手榴弹”,震得满楼道闪光,烟雾昭昭中,母女俩特兴奋一直捂耳朵,妈妈在旁幸福地微笑。到了城里岳母家,屋里不宽敞,阳台明显有些小,夜深了,海滨望着窗外,街灯清冷间,夜海茫茫,想杜晓宇会去哪呢,也回家了,不由摇摇头。“笼了,一点不自觉,烧锅炉呢”,小琳进来呵斥,齿白红唇,一身盛装。

元宵过后,一天半夜时分,海滨进了自己家。吓了一跳,门后小琳蹦出来,一把抱住了,嘻嘻笑闹。

洗漱完上床。她紧紧搂住。“肾源有找落了,择期手术。筹款有功,我要好好慰劳慰劳”,嘻嘻扒衣服。“你这是干嘛”,海滨笑着躲。“傻瓜,今儿‘情人节’。”“刚买的,真丝的。外国人都穿”,“性感,懂不懂。”

“什么样子啊”,呜呜呜呜地,堵住了。

那人拥上来……

2、“小马,你头车,带好路啊”,新处长笑笑,挥挥手。井生点点头,小跑着,钻进“奥迪100”,‘砰’一声,门关上。

不一会,鱼贯几辆小车出了机关。“滴滴”,右转左拐的,一会,驶上最北面的开拓路,右侧就是大堤。高了,加固了。井生打开车窗,风吹进来,伴着水气混点鱼腥味。他长舒一口气,为这次局长检查,忙活两天了。

“哎弄半天,你咋还是个‘副班长’啊。”路上,司机活跃,新处长带过来的。“人不都讲吗机关最容易进步,机会多,科长算基本合格,相当于‘中专’毕业,处长吗,要挤独木桥,削尖脑袋上,相当于‘考大学’,脱层皮,也穿层皮,局长吗,相当于研究生博士博导了”,哈哈的挺能白话,“亏你还大学正牌的呢,进步也忒慢了。”说得井生尴尬,脸上阵阵发烫。

合并以后,老处长退了。有天晚上,正赶材料,“得得得”,他又走进来。井生忙站起,“坐,坐”,老处长摆摆手,笑笑。一时无语,“没照顾好你,只是个副主任科员,委屈了”,最后他又揉搓揉搓膝盖,笑了笑讲了句。“哪有啊,我还差得远呢。”井生笑笑,递上水。他摇摇手,叹口气。又聊几句后,“嘚嘚,嘚嘚”走了。楼道里静,虫声唧唧,站在窗前,外面昏黑,一片朦胧。

井生摇摇头,松松安全带。路有些颠簸,不久,到了区里的村庄路段,暴土扬长的,“这帮玩儿什么东西,净妈扯皮,他们的路非要企业修”。司机骂,“新区这帮爷咋说好呢,这些年给咱企业做嘛好事了,美其名咱那还它南城区呢,各种建设费嘛的全妈扣下了,做一件好事了。就像这条路,颠死比尅的,呀那些××老乡也不闹胡‘滋歪’了,跟咱的能耐劲儿哪去了,反正他们用得多,看谁最难受。”

井生笑笑。大庆也讲过,围,堵,圈,站,躺,不让过,不见点亮儿,顺道好处,有时寸步难进。

“滴滴”,路上大车小辆的不少。后视镜里,大“林肯”忽忽悠悠的,快占满了半边,船一样。“这是新工业区抵债的,还有辆‘大奔’呢,挂在老干部处”,司机门清,各种牌子的全认识知道。“我看××新工业区也快丫黄了个屁的。白花花银子铺了一地,埋下多少管子,修这弄那的一大片一大片白瞎球转了,说是招商引资,引人,找×呀,有那两笔刷子吗。撒泡尿也不照照问问,他们做过买卖吗,整天就知道夹个小包,丫就NB了。懂个屁,还没老子那两下子呢。”小川不屑,巴刺过。“不过呢也别说,旁边的森林公园忒丫好了,每天早晨跑步,空气新鲜,绝对称得上一流,哈哈。”井生笑笑。原来楼上空房不少,‘黑河’办经贸公司嘛的牌子可不少,新合并的科室进去后,还有富裕呢。也见消停了,原先楼上的几位书迷,没事了继续下楼。这回评的是《废都》,“看过吗,新版《瓶儿梅》”,伟群主任讲动作细节的,如数家珍,活灵活现,一时倾倒众生。

“滴滴”,车队左转了,大片平房,几处楼群,映入眼帘。两侧临路的小店小铺近了。清波湾,第二实业公司到了。

“效益还行吧。全包出去了”,副局长抚抚宽大额头,走在前面,边走边问,他主管生活后勤,以前生产的。

“哪啊,守着这片地儿,整个王宝钏一样,公家的就是不好弄,老乡盲流捣乱嘛的还不说,单是要点电要点水啥的红鬃烈马地方关系哪个不得关照了。”紧跟着的公司一把手,党政双挑的,连说带比喻的,业余里“老生”,单位文体、社团活动都是先进单位。

“地主收租,也算天经地义吗”,领导开玩笑。

“哪啊,现在杨白劳最NB,喜儿也不好惹啊。”说得众人一起笑了。

“不跟当年红火了,以前各单位都有块基地,老家属们多能干啊。”一群人说笑着,陪着,又去了养鸡场,鱼池,扬水站,变电所,学校,医院,职工楼房。

“正经指望不上多少。”一把手又掰手指头算账,“您看,还有‘三产’成本太高,养鸡养鱼的养不起,‘赛富豪’也不行了,就像原来局生活的‘朱师傅’还有饮料厂一样。就扒鸡还可以。‘长跑队’一下去,养鳖厂跟着也不行了。”

井生跟在后面,也笑了。

又转到平房区域。“哎,平房都空了吧”,副局长问。“以前,一个连一个基地的,火红的一片呢。”

“职工家属都搬楼了。租出去一部分”,一把手无奈讲,“外地来的还好办点。当地亲属啥的可不好对付。收也收不上来,水电气全供应了,派出所啥的哪个也惹不起,不找茬儿就高香了。”

副局长笑笑,回头又指指一处平房,“听说以前,文革时有个戏剧家还住过那里呢。”公司陪同的齐点头,“好像就在那边。”有人指指画画的。井生望远看去,斑斑驳驳的,红砖峥嵘。

最后来到职工食堂。检查完毕,中午在此用餐。不大的一间招待餐厅里,摆了两桌,有些满当。

井生和司机,本部室的乔、陈主任,管绿化的小郑--郑明辉,还有公司陪着的科长等,在旁边一桌。招呼消停了,开起饭来。

“整点白的呗。”领导桌上热闹,一把手打哈哈,“好容易有机会表现了。穷乡僻壤的俺们,离局里又远,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阳光雨露也得多撒点吗。”大家笑了。副局长摆摆手,笑了笑。新处长指指一把手,“你小子啊,净瞎咧咧。”

“局长从不喝白的。健康最要紧了”,卫生处长紧笑了,眉眼鼻子又挤到一起了。一旁的科长笑着点头补充,“一直这样,多少年了”,大白脸上,几颗麻子一跳一跳的。

菜陆续摆上来。菜蔬新鲜,扒鸡的也不错。边说边聊,宾主尽欢。“我刚来时,吓一跳”,新处长的声音,带点尾音儿,“起初想不就个生活吗,还比得了生产。好家伙几天下来,我一看,吃喝拉撒的从生到死,几乎全包圆了。”说时指指刘大处长,“就少你医院,计划生育,防病打针了。”卫生处长直点头,鸡脖子卡嘴了。

“本来就婆婆妈妈,我不还居委会大娘吗”,领导顺茬。众人又一起笑了。

说笑间,又敬酒不断。

“来,老同学,咱哥俩走一个。”喝到后面,公司副书记大红着脸,来敬部室生活科的乔主任,“乔老爷请。”“阿庆,干。”俩人嘻哈推让,一仰脖‘闷了’。

“哎,这是哪出,咋论的,他两个”,领导听见了。

“嗨,他不是原技校的,我,‘老一连’吗,最早不都在一块吗”,乔主任解释渊源。“以后离着也不远,我总去他那,他不张隆庆吗,当时都‘阿庆’‘阿庆’叫的。”

“敢情不是阿庆嫂啊,原来是阿庆哥”,新处长端杯,打哈哈。领导也一起笑了。

“要说起在座的,唉基本就我,你,小乔,是一线干过的”,领导又点旁桌的陈世卿,生产科长,“还有他,大学毕业分来的,本厂专业,合肥的是吧。”一脸虔诚,陈科长点头自豪,也不接口误。

哈哈的,张书记打圈,脸色有些黑红黑红的,“小哥几个也来一个,子弟吗”,几个干了。

“哎要说起来,原来他跟我姐同学”,他走后,身旁的小郑小声讲。井生笑笑点点头,张张两边团围,除了司机对桌的张书记外,听口音,别的都是外地来的。“‘升处’...”,姚主任又讲中间两字了,换领导前,他就知道了,“路升连最早就是原先市里来的招工时来的那批,以后团口,一路上来。”提前他讲了。“他是那个分校的,最早也在三部,一大帮人呢,四郊五县的基本定向去那”,一次,闫主任也说到了他的出身。

“来,领导,我们哥几个也敬一圈”,乔主任领着,井生几个跟着出去敬酒了。

不一会,头涨,啤的多了也不成,架不住了。两面又互相敬。

上班时间快到了。彼此寒暄了。马不停蹄,下午回了程。

又过大堤时,井生回首望了望。

“写啥呢。”几周后一个晚间,灯下,他奋笔疾书。轻轻爸爸走进来,递过一杯水。井生掩住,笑笑,“写着玩的。没事。”

爸爸笑笑,兮兮神秘,高兴地走出去。

第二天,井生来到大楼前。西面一楼会议室外面,绿信箱静静,投进一封信。往回走时,走着走着停住了,有些后悔,这是干嘛呀,有用吗,小儿科一样。他不由挠挠脑袋,摇摇头,又走了。

不久,迎来了7月1日,举国欢庆香港回归。“你们可以下岗,我们上岗”,咵咵咵的卫兵命令,义勇军进行曲响起时,会议室里,掌声经久,群情激奋,部室组织收看重播,扬眉吐气,弹冠相庆。晚上,一块吃了饭。

夜阑时分,兴冲冲井生回了家。

屋里静静的。写字台上,一堆报纸,大红套边,“中英香港政权交接仪式隆重举行”,爸爸带着老花镜,在翻看一张旧照片,延续着昨天今天连续实况转播的热度,念叨着“胜利了,胜利了,我们胜利了,终于等到这一天”。“老人家就是老人家,这不说着说着就回来了,那么容易了。”“十八年前到咱这儿时,你还上初中呢,题词我还记得呢”。“二十年过去了,翻天覆地多少变化,峥嵘岁月稠啊。”二月悼念时,他在家收看,老泪纵横。

“爸,别总那么激动,注意休息,晚上看书嘛的,也别太晚了”,井生上前,递上搪瓷缸子。怜爱地看着老头,还真挺精神的。不禁想起有次,营部兮兮“我看海滨妈挺合适的,咱俩好并一好,多好。”话音未落,“去你的,不许胡说”,井生当时就撂下脸。营部大红了脸,井生后来笑笑说,“咱们,可不了解他们啊。”

“我没问题,吃嘛嘛香”,好久,爸爸平静了,摘下眼镜,一脸慈祥。收好照片,屋里溜达溜达,背着手。“现在多好啊,大家都富裕了,啥也不愁,方便了”。“就像咱家,这不也没啥事了。你妹出国了,她能闯,这我放心。你姐虽还没孩子,但早晚的事,啥年代了,医学多发达呀,有的是办法。就是剩下个你,是我最不放心的。”

“得,爸,又唠叨了”,井生愧然打住。“我知道怎么做。我又不傻不苶的。”

“当然了,这我还不知道”他笑笑,身影高大,挺拔,呱唧呱唧的,拖鞋有力。

忽然转过身,笑嘻嘻的,小孩一样了,“不过,哎那天你写信,是给谁呀。是不是中心区的那个,小姑娘挺不错的,挺能干,我听老朱念叨了。”

“爸,我可服了,您这哪跟哪啊,绕来绕去的就这点事”,井生笑笑,有些尴尬。“人孩子都有了,您这操的那门子心啊。”

“是吗,都这样了”,他惊奇了。

“昨日黄花”,井生笑了,摇摇头。“告你吧,那天是清波洼回来我有感而发,完事就后悔。我是给人公司写信,建议保留住那个剧作家的地方,建个纪念地或纪念室嘛的。真真的两码事。”

“哦,是这样啊,有点可惜了。”他不好意思了,胡噜胡噜头发,嘿嘿笑了,摇摇头又说,“不过呢,我倒真觉得是个好主意好建议,爸去过那里,知道,一片净土,绿洲,我们的土地。要我说讲创业创业的,像‘功勋号’要保护起来,我们的家谱,血脉,根,把根留住。其他的一些老原址、老物件啥的也都应该收集整理保留了,比如‘老一连’中专那草创时期的几排破平房也是宝呢,现在多少当政领导的出发地,还有最早的钢厂、礼堂啥的地方也该竖块牌子啥的,企业文化就应该多讲讲这个,有关部门也该提上议事议程了,已是纪念,缅怀过去,激励未来,像全心全意、艰苦朴素戒骄戒躁等一些优良传统也不能丢吗,不能一切全向前都向“钱儿”孔方兄看齐了,今天的一切得来容易吗,‘忘记过去就意味背叛’。”

“得,爸,咱就此打住,再也不说了”,井生沉手笑笑,“我看您呐真不应该退休,直接保送宣传部得了。”

“这孩子,净拿老爹‘糟改’”,说得两个一起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