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指导员的牺牲,对孙连长的打击非常大,两人从抗日战争的时候,就相识了。
一路辗转,入朝作战,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是工作上的好伙伴,是私下的好朋友。
“连长,四排邢玉堂同志来找指导员。”
三排的一个战士跑过来,瞧见孙连长用手背擦了擦眼角,便装作没看到。
孙连长站起来,用力挤了挤眼睛,说道:“他人呢?”
“就在阵地上。”
“过去看看。”
“连长,指导员呢。”邢玉堂跑过来,兴致勃勃的问道。
“他,他去忙去了,你们排长的情况还好吧?”
邢玉堂不知道要不要把排长受伤的消息告诉连长,但转念一想,连长就只是手受了伤,没什么大碍,就道:“还好,有排长在,敌人压根冲不上来。”
这说的倒是实话,敌人冲上来好几次,都被夏远给打退。
若不是夏远在,估计他们的前沿阵地早就丢了。
“那就行。”孙连长点点头,“对了,你找指导员干嘛?”
邢玉堂解开衣扣,从衬衣兜里掏出一个纸包,一层层打开,最后露出一张白纸,上面写着规规整整的字。
他把白纸递给孙连长,硝烟涂抹的脸上涌起红云,腼腆的说道:“连长,这是,这是我写的入党申请。”
孙连长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激动的握住邢玉堂的手。
这是一张入党申请,更是代表着邢玉堂那一颗为党和国家献身的热血之心。
“好,好小子。”孙连长把白纸小心翼翼的重新包起来,“入党申请需要党员举手表决,不过我个人同意,好样的。”
孙连长爱抚地为这名小同志理正帽檐,他感到这个小战士是多么的可爱,在这个时刻,还想着他们的党和国家。
说话间,前方传来战士的呼喊:“敌人上来了!”
孙连长快速把抱着邢玉堂的入党申请书揣在怀里,“等战斗结束,我召集党员,同意你的入党申请!”
“谢谢连长!”
邢玉堂高兴的拎着枪,往阵地上跑。
忽的,天空呼啸,敌人的战斗机投下来数颗凝固汽油弹,嘣、嘣、嘣的砸在阵地上,刹那间鲜红的热浪卷着黑乎乎的汽油,瞬间覆盖整个阵地,一颗汽油弹在距离邢玉堂不远处爆炸,一团大火瞬间将他吞没。
邢玉堂机灵的抱着枪就地打滚,但那可是凝固汽油弹的火焰,根本扑不灭,他站起身,高喊:“连长,保重!新中国万岁!”
声音沙哑,但背影铿锵,冲向敌人。
他的身后飘着火焰,从阵地上跳出来,刚冲上来的敌人就看到一个浑身燃烧着火焰的人向他们冲来,顿时吓得四散而逃。
邢玉堂连刺倒了两个敌人,然后紧紧抱住一个敌人的脖子,咬着敌人的耳朵滚下山去,用身上的火焰,活生生的和敌人同归于尽,火焰呼呼的燃烧着,他的生命在火焰中升腾。
孙连长用手抚着胸前鼓囊囊的入党申请,牙齿都咬碎了:“打,给我狠狠的打!为小同志报仇!”
敌人在一排和三排阵地遭到失败,又轮流猛攻二排阵地,孙连长察觉到敌人的意图,立即组织三排七班和机枪四班等十多名战士,绕到敌人后头和二排夹击敌人。
在二排阵地上,副连长三次负伤,仍然坚持指挥战斗,身上的鲜血浸染了身上的棉服,在敌人最猛烈的一波工事中,他把指挥移交给二排的一名小战士,等到敌人冲到阵地上,端起枪和敌人厮杀,壮烈牺牲。
此刻,朝鲜战场的志愿军正在收缩包围,敌人预感到命运危在旦夕,于是发起更疯狂的反击,他们用飞机、炮火轰炸三连阵地长达40十分钟之久,然后发起集团式冲锋,分不清路数和个数的敌人像是一群蝗虫,铺天盖地的扑向三连阵地。
夏远临危不乱,从容的指挥身边的人以弹坑作为工事,蹲在里边,向爬到面前的敌人突然开火,敌人垮下去了,又冲上来。
敌人这般不要命的进攻,就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夏远的子弹基本打光了,扒着身边的枪支,寻找可用的枪。
敌人来势汹汹,被他射杀了不少,但后边还有大量的美国士兵朝他所在的位置冲过来,一颗颗手雷在他附近爆炸,震**波向四周扩散。
夏远丢掉身上最后的手雷后,端起枪,准备和敌人搏命。
周茂躺在弹坑里,怀里抱着两枚手雷,一枚是留给自己的,一枚是留给敌人的,他的身体在流血,剧烈的行动后导致身上的伤痕扩大,撕裂,鲜血流淌的更多。
肖和平牺牲了,敌人持续四十多分钟的猛烈轰炸,没几个人能在这剧烈的轰炸中幸存,肖和平不幸的被一颗流弹击中,顷刻之间化为乌有。
这个逐渐成长的少年,成为一名真正的战士,他没能走到最后。
敌人上来了,周茂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的一条腿断了,不能行动,安静的等待。
他听到了阵地上方传来的厮杀,以及爆炸,是排长,他还在抵抗,这个强大英勇的战士,让周茂充满敬佩。
三连的伤亡在一轮又一轮的炮击中,伤亡巨大,到最后,勤杂人员,连部的通信员都参加了战斗。
排长牺牲了,班长主动代理,班长牺牲了,战士主动接替。
孙连长的子弹打光了,捡起战友的刺刀冲向敌人,一个家伙瞅准机会,抱住了他的腰,他用手榴弹砸碎了这家伙的脑袋,然而更大的危机降临,六七个美国鬼子围住了他。
孙连长林伟不急,嗖的一下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高喊:“同志们,一定要守住阵地!同志们,一定要守住阵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幸存的战士们眼角欲裂,“为连长报仇!”
战士们跃出弹坑,狠狠地打击敌人,子弹打光了,手榴弹打完了,他们就捡起地上的石头,抓住一个美国鬼子,照着对方的脸狠狠的砸下去。
石头砸掉了,就用手指扣对方的眼珠子,用牙齿咬掉他们的耳朵。
党员张学荣身负重伤,捡起烈士留下的四颗手榴弹,冲到敌群,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了敌人更多的死亡。
党员严佐政同志的刺刀折断了,就与敌人扭打在一起,滚下山区。
青年团员高占武同志腰部中弹,带着身上的烈火扑向敌人,抱住敌人死死不放。
六零炮排的战士,在迫击炮打坏之后,抱着炮弹,向密集的敌人冲去,炮弹在敌群中爆炸,他们用自己的生命,抵抗着敌人的进攻。
党员胡传久从敌人尸体上摘下了两枚手雷,把敌人打退下去。
正在包扎的伤员同志,摆脱卫生员,拖着受伤的身体和未扎好的绷带,投入战斗。
再一次击退敌人的进攻。
一排全体战士光荣牺牲,二排仅剩下两人,三排仅剩下一人,四排剩余夏远和周茂两人,一名卫生员,一名连部通信员。
整个阵地上只剩下七名战士,在击退敌人进攻后,夏远背着周茂向后移动,他不确定敌人下次会不会进攻,但他清楚,继续守着,他也要死,两个人在缺粮少弹的情况下,很难守住阵地。
最后击溃敌人的进攻,他听到阵地上的枪声少了很多,夏远去看看阵地上还剩下多少人。
这些战士看到夏远还活着,擦了擦眼角,把胡指导员、孙连长、一排长徐广田、二排长张有德、三排长周德正以及所有战士牺牲的情况告诉夏远。
听完这个消息,夏远久久未能够平静。
没想到这场战斗会进行到这种程度,一个加强连,最后只剩下七个人。
他凝望着这个不起眼的山坡,平缓的坡度和光秃秃的表面阵地,埋葬了整个三连。
夏远想,这本就不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人。
光秃秃的小山坡,没有任何海拔作为优势,紧贴着公路,山顶距离公路不过两百米,坡度平缓,来的时候就和敌人遭遇上,没有时间挖掘防御工事,被敌人炮火炸了一天的地面,根本无法挖掘坚固的防御工事,只能够依托弹坑作为掩体。
难以想象,他们顶住了敌人至少两千人次的进攻,夏远不清楚进攻其他排,班阵地的敌人,只知道,正面他所在的三班,遭遇了敌人不下两千人次的进攻,以及数十辆坦克的威胁,其中有坦克开到了山坡上,幸运的是他们的步兵不太行。
步兵被打退,失去步兵的坦克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加上美军的坦克兵也都比较怕死,没几个人愿意开着坦克,孤零零的去毛线。
因此,步兵一撤,敌人的坦克见势不对,也匆忙撤退。
阵地守住了,幸存下来的战士却没有多开心,正在接受卫生员包扎的周茂忽然痛哭起来,夏远走上前,说道:“敌人的进攻还没有停止,你怎么能流泪,咬着牙把难受憋在心里。”
情绪是会传染的,尤其是在这悲壮的时刻。
他理解周茂的心情,理解每一个战士。
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敌人的进攻究竟有没有停止,一切都还是个未知数。
“抓紧时间,把身下的掩体扩大,捡能用的武器弹药,我们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
松骨峰方向的战斗并没有结束。
龙源里、三所里的战斗依旧焦灼。
战斗进行得难解难分,梁同志打电话找到杨大易,询问凤鸣里、书堂站、松骨峰方向的情况如何。
杨大易把各部堵截敌人的情况告诉首长,梁同志听闻,说道:“为了减轻南面堵击部队的压力,一一二师要于今晚组织力量对敌发起攻击,不能让他们过得这么安稳。”
“是!”杨大易挂断电话,立即摇给三三五团,询问三三五团的情况,并告知他,今晚对敌发起进攻,拂晓前能不能结束战斗。
范天恩感到手中无兵可用,没有把握。
杨大易陷入沉默。
一一二师所有的部队都派遣出去,他手里也只剩下一个警卫连,但是为了支援三三五团的战斗,他说:“我派警卫连去支援你们!”
黄昏前,三三五团出击了,三十八军的各个部队向敌人发起猛烈的反击,敌人溃乱,在飞机掩护下,手里摇着白毛巾四散逃跑,战士们也学着敌人在头顶摇着白毛巾,在后面追赶。
尽管敌人的飞机飞的很低,也难以解敌军之围,一时间,穷凶极恶的美军,在军隅里、凤鸣里、龙源里之间,被三十八军分割围歼,遭到了可耻的惨败。
战斗结束后,杨大易和李忠信要去三连看看,他们听一营长向团里的汇报,三连在松骨峰,孤零零阻截敌人,整整一个加强连,仅剩下七人,团部所有的同志肃然默立,有的甚至哽咽。
当来到三连坚守的阵地上,他们看到了毕生难忘的一幕。
阵地前沿堆满了美军尸体和打乱摔碎的枪支,这其中有看不清的三连英雄同志,和敌人抱在一起壮烈牺牲,有的还紧紧抓住敌人的机枪,有的手里握住的手榴弹上沾满了美军的脑浆。
一些战士遗体的余烬还在燃烧,他们的身子压着敌人的尸体,牙齿和指甲深深地嵌入敌人的皮肉。
松骨峰三连,被魏巍同志,以目睹的事实写成了脍炙人口的著名通讯《谁是最可爱的人》。
松骨峰三连,在战后被授予‘松骨峰特功连’。
而这样的荣誉,是三连以惨烈的伤亡换来的。
七名幸存下来的战士,随着围追堵截的胜利,安排在了后方休息,十一月三十日至十二月一日的会战,整个战场都十分激烈,敌我犬牙交错,到处都是枪声,到处都是战场。
三十八军首长深感兵力不足,师团指挥所常常被敌人重兵包围,发生混战,各级司政机关编成了班排,机关人员都拿起武器投入战斗,各部队以营为单位,独立作战,发扬了枪声就是命令,哪儿有敌人就在哪儿战斗的优良作风。
敌人的建制已经被完全打散了,整个战场成为了一锅稀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