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沁就是被她这乍然而起的责骂声吵醒的。

她双眼朦胧的起来,念襄见了,连忙过去扶。

“主子,可还好?”她很有些忧心,“您方才睡过去了。”

“睡?”唐沁掀开身上盖着的衣裳,缓缓站起身来。

她分明没有困意,怎么会突然睡着?

她瞅了眼手里的蓬衣,见一旁的蒲团上没人,“长公主呢?”

话音刚落,一道声音就传了进来,“二妹醒了?”

唐沁眸光微冷,将手里的蓬衣丢过去。

“你搞了什么鬼?”

唐翘下意识接住,笑意盈盈递给艾艾拿着,一脸无辜,“二妹可是冤枉我了,我分明什么都没有做。”

见唐沁不信,她摊了摊手,“不信你自己来查。”

她都能叫人查了,哪里又真有证据能叫人抓住。

唐沁暗自冷哼,转身跪坐下去。

唐翘笑了笑,也跟着矮身下来。

才低头下去,便见金身佛像身上的光芒越发盛了起来。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宫灯的光将佛堂内照耀得越发亮堂。

“章嫔娘娘到!”

唐沁闻言就先冷声了一句,“一个嫔主,架势倒挺足。”

章嫔入内来,忙不迭就扑到了唐翘身边。

“我的儿,你受苦了!”

她依旧妆容精致,衣裳也是早就穿戴好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更衬得她楚楚可怜又慈母心肠。

若不晓得她心思如何,只怕要被她这模样被骗实在了。

唐翘垂眸,掩下眸光里的冷色,嗓音软和而动容,“秋夜里冷,更深露重的,娘怎么来了?”

“今日娘忙着宫里的事情,才晓得你被太后责罚跪佛堂抄写经书。”她从腰间取出一块崭新的方帕来,轻轻按了按眼角的薄泪,“是娘无能,娘去了慈安宫求情,可太后她不许我带你出佛堂。还说,要叫你在佛堂跪足三夜,白日里还不能耽误学业。”

“你说你在这佛堂里,也没个照应的。”她哭哭啼啼的从侍女手中接过食盒来,一一打开,摆在唐翘的跟前,“这么晚了,你也饿了吧?娘给你带了吃食来。”

“芙蓉流心糕?”唐翘看着这几道一看就精致可口的点心,“娘如何晓得我喜爱这个?”

“听旁人说你爱吃,我便叫人备下了不少。”她亲手去捏了一块,递到她手边。

唐翘并未立时接了。

章嫔眸光微暗,脸上笑意渐深,“芝芝,怎么不吃?”

唐翘摇了摇头,再抬眼时,眸光里便只剩了单纯无害和些许无措。

“女儿尚在受罚,这合规矩吗?”

原来是担心这个?

章嫔笑了笑,手再往前伸了伸,“娘是悄悄来的,没有人会晓得。”

唐沁在一旁冷哼不已,“章嫔还真是爱女心切啊。”

章嫔闻言脸色微有些窘迫,连忙道:“二殿下勿怪,若是殿下不嫌弃,我也给殿下备了一份。”

“是吗?”唐沁转眼过来,目光却看向章嫔手中那块糕点,“那本殿要你手中那块。”

章嫔瞳孔微缩,正要解释什么,手里的糕点便被人迅速接了。

“二殿下眼高于顶,竟还看得上这小小的一块点心吗?”唐翘不悦地看向她。

唐沁见状只是微微勾唇,“长姐喜欢,妹妹我自然不好夺人所好。”

章嫔连忙将给唐沁准备的吃食亲自端过去,因为景贵妃的缘故,颇有些讨好的意思在里头。

唐沁任由章嫔亲自给她摆吃食,目光越过章嫔,向唐翘投过去一个嗤笑的眼神。

有章嫔这样的生母,唐翘早晚会被拖累死。

翌日天晴,一大早的,章嫔便雷打不动地到慈安宫请安。

这个时辰,其他嫔妃都还没到,太后一只手倚靠在扶手上,眼神微眯着看向底下的章嫔。

“你送去的东西,她吃了吗?”

“吃了。”章嫔颔首,“妾身亲眼盯着她吃下的。她并未起疑。”

“可还做得干净?”

“同样的东西,二公主也吃了。就是查,也查不出来。”

“如此就好。”太后才算放下心来闭目养神,“一开始哀家还想着用她来给八皇子铺铺路,眼下瞧着,她却还有别的用途。”

这些年,永丰帝登基以后,颇得人望。加上今年湖州的事情,正是民心汇集的时候。

士族已然入京,翻过年去便要是科举了。

她再不动弹些,这天下,她当真就是一丝都做不得主了。

“娘娘是说,那十万两的事?”章嫔不解,“可皇室子嗣的用度,这些不过是寻常。即便再多渲染,只怕也不好挑动人心。”

“只靠京中,自然是无用。湖州那边一并发作,双管齐下,才有威慑。”

章嫔恍然大悟,大赞不已,“太后英明!”

袁太后终于又睁开眸子,轻轻扫了她一眼。

“渝州的事情,哀家已经遣人去料理了。眼下你暂且是不会有影响。可眼瞧着明年科举过后,新的一批人也要入宫来了。你若再不加紧些,届时还有你什么位置?”

章嫔闻言垂眸,咬唇,“陛下这些年看在那俩老不死的恩情上,对妾身很有些照拂。可自打那野丫头入宫,陛下是连茯苓宫的大门都不曾入过。就连之前景贵妃颇有些失势的意思,陛下都不曾……”

“那是你蠢,不懂得用人心。”太后懒得再看她,“罢了,你先养好八皇子是要紧事。其余的,哀家自会为你安排。”

章嫔大喜过望,福身下去,“多谢太后!”

“那丫头身上,多用些心吧。”

橙黄色的娇阳自廊檐间的雀替缝隙间穿透而来,刺眼得紧。

唐翘在艾艾的注视下,服下一粒白色药丸。

艾艾咬牙,暗恨不已,“那章嫔还真不是人,这样都敢给主人您下毒!还好您早有所料,吐了出来,可不管怎样,还是有些残存的余毒。”

“她敢下毒,自然是能笃定无人能查得出来。”唐翘饮了小半杯水,将嘴里的苦味冲淡,“倒是袁太后,当真谨慎。”

“还好,过了这一日,她应该不会再怀疑您了。”

“只是暂时罢了。”唐翘看了眼匣子里的解毒丸,“这样的毒,日后还少不了。”

她眼下的身份,对太后而言还有用处。

不过只是短时间内罢了。

所以太后会一直给她用慢性毒,直到她死的那一日。

譬如上一世。

“那您总不能一直吃吧?”艾艾悬心不已,“这毒虽是慢性毒,可太亏损人了。”

“掩人耳目而已。”唐翘合上匣子,看向外头。

初九匆匆进屋来,“殿下,湖州出事了。”

宣政大殿上,门下省负责谏议和检举的官员们义愤填膺。

“五皇子至湖州后,表面上施行正事,其实却日日流连往返于烟花之地,收受地方官员贿赂不下数十万两白银,房中妻妾更是收纳无数。”

“现任湖州刺史严端,本与蒋廉等人牵扯颇深。可因五皇子包庇之罪,以至严端不仅未受任何惩戒,更以清官之名升迁为三品大员。此事一出,湖州物议沸腾,无数民众聚于湖州皇家驿馆前跪坐。”

“除此之外,京中关于昭华、宝仪两位公主大肆挥霍银钱一事更有争论。湖州盐民受尽剥削之际,身为皇室公主的二位殿下却可以不顾及大邕礼法以男子之身,逍遥于富庶之地,穿金带银,奢靡无度。市井之中,流言无数。”

“恳请陛下,惩治五皇子与两位公主,以正视听,以平民愤!”

“臣附议!”

“臣附议!”

满朝文武,几乎半数都跪了下去。

永丰帝眸光骤然黯淡。

“当真放肆!”

常礼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长叹出声。

这京中,到底是要变天了。

咸芳宫,侍女得了消息,连忙入殿禀报:

“主子,陛下下旨彻查湖州五皇子舞弊之暗,更斥责了两位公主!眼下宫中宫正司的姑姑已经前往国子监拿人了!”

玉嫔闻言,惊喜得从座位上站起来,“当真?陛下斥责了昭华和宝仪?”

“千真万确。”侍女激动道:“奴婢使银子打听过了,陛下震怒。据说还要削了两位公主的封号!”

“这可真是天降的大喜事啊主子!前头那两位公主下去了,满宫里,便唯有咱们宝灵殿下了!”

“先容我缓缓,容我缓缓。”玉嫔还觉得有些不切实际地坐下来,执起旁边的茶狠狠灌了一大口。

清茶提神,总算叫她回了些神思。

她放下茶盏,“咱们急不得,急不得。陛下他,很是疼爱那两个,若是陛下心存怜意……”

“你,”她忽然定睛指了那侍女,“快去国子监,将妍儿叫回来!”

“无论如何,叫她去紫宸殿跪着替她两位姐姐求情!”

侍女大惊,“眼下两位公主正得民愤,三公主再去求情,岂非……”

“你懂什么?”玉嫔双手搭在扶手上,手指节微微紧曲,“皇家子嗣,陛下再怎么惩罚,最后也会因为是子女的缘故心疼。秦国公府和淮阳侯府还当势,两位公主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

“何况陛下仁厚,又最是看重家族和睦,就算她们真的因此失去陛下的疼爱了,妍儿此举,陛下也只会动容不会迁怒。等过几日,寻个合适的由头,叫妍儿亲去广济寺走一遭为国祈福,再做些施粥救人的善事。有了那两个的衬托,方能叫人看出我妍儿的好来。”

侍女惊喜不已,“奴婢这就去!”

玉嫔却连忙叫住她,肃色嘱咐道:“出了咸芳宫,便一定要表现得悲伤落寞。妍儿那里,更要交代好。”

“主子放心,奴婢晓得!”

看着侍女收敛了笑意稳重地迈步出去,玉嫔却如何都闲坐不住了。

这泼天的皇恩与富贵,也该轮到咸芳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