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副厂长摘下架在鼻梁上的近视镜,神色淡定的擦了擦,但眼底深处却好像流露出几分厌恶来。

“下回再有这种事儿,不用往我面前带。”

当初看在远方亲戚的关系上,帮了他们老两口一把。谁成想竟然还被他们赖上了!

员工顿时点着头:“行,您放心,我知道了!不过,今天这事儿?”

员工又犹豫了一下,才说:“我听说是于主任把老两口带过来的?”

宋副厂长擦拭眼镜的手,微微一顿。之后,才皱起了眉来。

他沉默了许久,才摆了摆手。

“行了,去忙吧。”

可等员工走后,宋副厂长却长吁了一口气。

他站在那儿沉思,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半晌才摇了摇头,重新往办公室走去。

等到下午时,沈依雯几人已经坐上回程的长途客车,而李厂长也已经兴冲冲地找到了宋副厂长。

“老宋,有个大喜事!我有个大喜事要告诉你!”

宋副厂长笑得一脸淡定,“你这老脸笑得都快乐开花了。什么大喜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之前对着姓王的老两口,宋副厂长口口声声说他和李厂长交恶。但其实不过是搪塞。

人俩的关系好着呢,不过公是公,私是私。以前因意见不合,也曾在会议桌上拍桌子直瞪眼,吵得不可开交。

可背着人的时候,也曾把酒言欢,搂着脖子哥俩好,跟穿一条裤子长大的亲兄弟似的。

李厂长眼光放亮地说道:“你还记得不?”

“之前青山公社那边的人来过咱们厂子一趟,今儿那几个人又过来了,这可了不得呀!”

李厂长一下子就打开了话匣子。

宋副厂长活像是在看一出猴戏似的,就那么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厂长口若悬河。

他一副很镇定的模样。

然而当李厂长提起青山公社那个温室大棚的设想时,宋副厂长的神色却是微微一变。

“真的假的?”他眉心拧了起来。

“老李,你可别是被那孩子忽悠了吧。”

“不能,不能。”李厂长这么说道。

“老宋,你不懂。成……成同志,”李厂长没敢称呼成隽为成博士或成教授。

毕竟这又不是首都,那称呼,提起来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但李厂长还是压低了声音,又伸出一只手指了指头顶上。

“青山公社那边有个程同志,那可了不得。那可是个直达天听的人物!连上头都在紧密地关注着他。”

“而他的话语在上头听来也是很有分量的!”

“你说,这么一个大人物,给我老李介绍一个人,难道还能介绍个骗子不成?况且甭提青山公社能不能弄出这个温室大棚来,但是我琢磨呀,只要有这位成同志在,这事儿就不难!”

“人家那脑子,嘿!咱就是一百个一千个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他。”

宋副厂长听见这话,惊讶地扬起了眉毛。

“既然是这样……”

他倒是没有多问,但他知道李厂长原先是部队的干部,肯定有许多关系和渠道能够得知那些隐秘的消息。

并且从前因为工作,也经常接触上头那些大人物。

宋副厂长心里就有些纳闷儿,看来这是神仙下凡了?

顿时之间,他对李厂长所言也是信了几分。

说完了这事儿,李厂长又问道:“老宋啊,那王家的老两口你看怎么办?”

李厂长已经查实了,之前工厂确实是丢了不少的材料,全被王老头和外面的人合起伙来拿出去低价兜售了,这事可不能容忍。

但毕竟王家老两口和宋副厂长是远亲,这不看僧面看佛面。

他就想着,看能不能提前摸个底。

宋副厂长神色淡了淡,“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老李,你这思想觉悟可不过关啊,怎么寻思的呢?”

“别说是那老两口犯下了这种错误,就算这倒卖咱们集体财产的人是我。那也得严肃处理!绝不能留任何情面!”

说这话时,宋副厂长的语气极重,李厂长倒是为之一笑。

“行,有你这句话,我心里就有数了。”

“不过你说得对,我这阵子一直忙着四处奔走,跟人应酬。那些官面话讲多了。我竟然受到了点影响。”

“这是我的错,我得检讨!”

……

省城这边的事情就这么暂时告了一段落。

而赶在天黑之时,沈依雯和沈卫华,还有大队长钱丰收,三人辛辛苦苦地扛着从永安塑料厂那边购买回来的塑料薄膜。

顶着这寒冬呼呼狂刮的西北风,回到了生产大队中。

那些东西全都堆在了大队长钱丰收家,钱丰收放下东西后,拍了拍手,说:“时候也不早了,你们赶紧回去吧。”

“先睡个好觉,等明个儿起来咱们还有得忙呢。”

沈依雯立时点头。

等哥俩回到沈家大院时,就听见吱呀一声。

三房那边,房门传来一声轻响。

沈二珍半夜睡醒,正准备出去解个手,谁知道正好和沈依雯撞了个正着。

沈依雯小脸一板,面无表情地看着沈二珍。而沈二珍也是抿了抿嘴。

那张清纯素丽的小脸也看不出来开心还是不开心,就那么瞥了沈依雯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沈依雯撩了下眼皮儿,但心里却悄悄地松了口气。

“你怕她干什么?”二哥沈卫华这么问。

沈依雯说:“我哪是在怕她呀。”

她压低了声音,小小声地嘀咕。

“这大半夜的,大伙儿都睡了。真要是闹出点什么事儿,还不得全都吵醒了?”

“奶都一大把岁数了,还有四婶,四婶还怀着孕呢,那都快生了……我是怕折腾到她们。”

沈卫华看了她几眼,就抬起了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瓜。

“人不大,想的还挺多。”

沈依雯顿时一气。

她二哥怎么变成这样了?怎么像是被三哥附体了似的?

竟然和三哥讲一样的话!

但沈依雯也不禁忧心忡忡,她很严肃地板起了小脸。

难道真是她自己心思太重了?没有啊,她倒是觉得她还挺没心没肺的呢。

自我感觉良好的沈依雯小脑袋一扭,哼了一声,不再理会身后的二哥,就直奔他们大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