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少卿戴着他家靥儿的粉色发绳在开封府晃了一中午, 跟朱府尹研究下一步应该如何查。

李靥画的画像已经被拿着去街道司查问,果然就找到了扎制花灯的匠人,据匠人描述, 当天一起干活的人里的确有邱诚济, 而且蜡烛跟竹篾都是他去领的,也就是说如果做手脚,邱诚济的嫌疑最大。

“全城搜捕邱诚济,根据李娘子绘制的画像张贴通缉令。”尚辰吩咐道。

“是!”

一旁朱政高兴地捋着胡子:“能这么快找到真凶,全靠李娘子妙笔。”

他又瞥一眼少卿大人腕上的小粉绳, 调侃道, “尚少卿觉得呢?”

“靥儿的确妙笔, 不过邱诚济未到案, 尚不能完全定论,还需——”

尚辰话没说完,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急促鼓响, 不由得一愣, 问道:“这是——鸣冤鼓?”

朱政略感头疼, 手上这案子还没破, 又有人击鼓鸣冤,话说鸣冤鼓响,官必上堂,当下他倒也没有过多抱怨,只叹了口气, 急匆匆迈步往前院去,尚辰来东京半年, 从未听过有人击鼓,一时心中好奇, 便也跟着去了。

才走到一半,前院值守的衙役就匆匆跑过来,险些与这一行人迎面撞上,朱政后退一步避开,呵斥道:“慌慌张张成何体统?没看到少卿大人在这儿吗!”

“大人,有人击鼓!”

“本府听到了,这不正往前赶着呢吗。”

“不不不,击鼓之人说,她不是来鸣冤的!”

“不是来鸣冤的?”朱政有点懵,“那是要作甚?”

“她、她说——”衙役看看朱政又看看尚辰,喘口气道,“她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要求见少卿大人,说是与少卿大人的义妹有关!”

***

李靥昏昏沉沉醒过来,只觉得后脑勺疼得要命,她下意识要抬手摸摸看是不是流血了,才发现自己双手被绑,四周光线昏暗,不知是什么光景。

“醒了?”头顶有声音传来,她抬头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瘦削憔悴的脸,她眼神迟钝地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邱诚济。

“是你?”

“是我,没想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邱诚济蹲在她面前,皮笑肉不笑道,“李学士的妹妹。”

李靥挣扎着坐起来,环顾四周,见此处应是一座破庙,身后神像结了厚厚的蛛网,透过虚掩的庙门向外望去,依稀能看到夕阳。

“这是……月老祠?”

“没错,月老祠,三年前我初次进京,便是在这里系了我跟惠华的同心结,祈我夫妻同心同德,白首不离。”

邱诚济抬头望着破败不堪的神像,眼神有些涣散,“却不想今次再见,竟是凋落至此,想来惠华离开我也许并不是她的本意,而是这庙中风水坏了我们姻缘。”

他说着,眼神慢慢移到李靥脸上,直勾勾盯着她:“你懂风水吗?”

李靥摇头,向后挪挪身体:“天地不老,人心易变,跟风水无关。”

“不!就是跟风水有关!不然惠华怎么会变心?怎么会甘愿去当个……去当个……”

他张张嘴说不出口,眼神渐渐变得疯狂,“她一开始不是这样的,她善良、贤惠、善解人意,丝毫不嫌弃我是个穷书生,心甘情愿嫁给我,给我洗衣做饭,缝缝补补,供我读书,促我上进,你说这样一个好娘子会变心吗!会吗?!”

李靥不说话了,瑟缩起自己努力减少存在感,生怕一不小心惹到这个疯子。

邱诚济冲她吼问了几句见没有回应,也浑然不在意,只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可她渐渐就变了,日日唠叨我穷,没出息,没完没了跟我讲她之前在尚书府过的日子有多好多舒服,这些我也忍了,只要我努力,只要我有出息,惠华的心早晚会回到我这里,到时她还会对我好,我们还是人人称羡的恩爱夫妻。”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居然会跟别人串通要置我于死地!”

他说着掩面痛哭起来,哭了好一阵,突然站起来指着李靥狰狞道:“这全都怪你!怪你多管闲事!惠华既然想要我死,那我去死就是了!你为什么还要救我,为什么还要把她找出来?”

他好像找到了发泄口,弓下腰贴着她的脸,声嘶力竭道,“你若不管闲事,我便当真以为惠华死了,她死我也死,大不了地下做对鬼夫妻,可你偏要我活,不光要我活,你还把惠华找回来了!结果闹到如今这个田地,我是什么?我是什么!”

他弓着腰扯着自己头发,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我现在是天下第一号乌龟王八蛋!我娘子宁愿在妓院做婊子都不要我!为什么要让我活着!为什么不让我死!”

“你想死就去死好了,抓我做什么!”李靥觉得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因为我要用你换惠华!”邱诚济突然抬头,枯草一样的乱发下双目猩红,“我让人给惠华送了信,让她来这里,来这里救你!”

“她又不认识我凭什么救我?”

邱诚济疯狂怒吼:“因为她善良!”

李靥也疯了:“她善良会跟杨元魁联手陷害你?她善良会一次次让人把你从凝香阁赶出去?邱诚济你醒醒吧!为什么非要执迷不悟呢?”

“若、若惠华不来,我就炸了这月老祠,用我的命来祭神!”邱诚济双手挥舞着,状若癫狂,“我一个人的命不够,就加上你的,再加上东京城这么多人的命,一定能破掉这里的风水,让我的惠华变回原来的样子。”

“那时候你已经死了。”李靥试图把他的理智拉回来,“如果死了的话,就算惠华变回原来的样子你也看不到了啊。”

邱诚济摇头,坚定道:“没关系,若是惠华变回来了,她一定会为我殉情,到时黄泉路上,我等她便是。”

他说着又高兴起来,指着庙里大大小小的破箱子道,“你看,这里面全都是火药,我放了很多很多,到时轰的一声,不会有痛苦的。”

李靥闻言,吓得脸都白了:“灯会的火药也是你放的?”

“是啊,可惜当时火药放少了,不然上元节那么多人,怎么也得烧死百八十个。”邱诚济絮絮叨叨算着,“得官员士秀,谓之聪明人,一可当三;师僧道士,谓之修行人,一可当二;此外妇人及小儿,则一而已,若这样算来——”

他猛回头,盯着李靥:“对,审我案子那个官员,是你义兄对吧?他一条命可当三条命,把他也算上,咱们一起死!”

“我呸!”李靥索性也不劝了,“你想死自己死,拉着我死我也认了,大不了变成鬼我咬死你!但你别想拉上我义兄,你要敢招惹他,我就诅咒你的惠华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你敢!”邱诚济气得举起供桌上满是尘土的香炉,咣当一声摔在地上,他自地上捡起一片最尖锐的碎片,举起就要朝着李靥脖子扎下去,“我杀了你!”

千钧一发间,门口传来一声巨响,庙门轰然而开,邱诚济惊讶回头,继而狂笑起来,他拎起李靥后退几步,把香炉碎片抵在她细细的脖颈上。

“看,你哥跟你义兄都来了啊,正好,大家一起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