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季明的尖叫声响彻整个茶庄, 外面很快有家丁进来查看,屋顶上两人一狐找不到机会下去,只好继续趴在房上, 李靥透过瓦缝看见**女子的脸, 惊讶不已:“青婆婆?”
“怎会是她?”尚辰也认出这是刚才送炭的老妇人,可现下看来,这妇人除去被毁的容貌,完全是个年轻女子。
青婆婆下了床,旁若无人地开始穿衣服, 一边穿一边对着颜季明娇笑:“颜郎, 你为何不抱我了呀?不喜欢你的白狐姑娘了吗?”
颜季明全身颤抖不止, 不可置信的摇着头, 嘴里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有家丁上前把他的衣服都捡起来让他穿,他也只是没看见似的在床脚缩成一团。
“曼陀罗花的花香可以致幻, 刚才这屋子里香气浓烈, 想来是灯油里加了曼陀罗花的精油, 再加上光线昏暗, 让他产生了幻觉。”尚辰解释道,“刚才给你闻的定魂膏便是专门稳定心神,保持灵台清明的。”
这会儿房间窗户破烂,房门洞开,香气早已散尽, 几个家丁将青婆婆团团围住,一时面面相觑, 谁也不敢上前。
此时的青婆婆身姿窈窕,曲线妖娆, 嗓音婉转动听,除了脸上依然可怕的疤痕,跟那个身材佝偻声音沙哑的卖炭老妇判若两人,若仔细看去,会发现其实她一双眼睛生的极美,勾魂摄魄,盈盈流转,似烟波,似雾霭,好像藏了很多故事。
李靥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今早听到的关于清梦茶庄的秘闻来:“青婆婆…清梦…难道是她?”
“清梦?!”正在午睡的颜夫人听到儿子惨叫后急匆匆跑来,连发髻都未来得及梳整齐,踏进屋子看见青婆婆的一瞬间,忍不住后退两步,指着她惊骇道,“你是人是鬼?”
“你觉得我是人是鬼呢?”见自己被认出来,青婆婆干脆大大方方撩撩头发,“好久不见啊,颜夫人。”
“清梦小娘?”颜季明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床脚爬起来,他□□着上身,抖着双手又凑近仔细看了看,大吃一惊,“清梦小娘,我、我是明儿啊!”
“嘻嘻,明儿认出我了?没错,我就是从前抱你**秋千,给你做砂糖梅子吃,把你当亲儿子一样的清梦小娘。”青婆婆捂着嘴笑得花枝乱颤,“你跟你爹可真像,连在**的小动作都一样,哦对了,快告诉你娘亲,你这些日子天天与当年勾引她夫君的清梦小娘睡在一处,可是快活呢,哈哈哈哈!”
颜季明吓得脸色惨白,尖叫着捂住耳朵不想听,颜夫人冲上去将儿子抱在怀里,冲青婆婆骂道:“阴魂不散的贱人!十年前就该打死你!”
“哈哈,当年你划烂我的脸把我扔在冰天雪地的野外,根本就没想我活吧?可是我活下来了!我没死!我没死!我要毁了你这辈子最重要的两个男人!”
青婆婆厉声尖笑,脸上错乱的疤痕显得更加可怕,“你当年骂我是狐狸精,说我不要脸勾引男人,可结果如何?结果就是你丈夫你儿子全都喜欢我这狐狸精,他们喜欢跟我睡,喜欢抱着我,把所有的甜言蜜语都说给我听,喜欢哄我,讨好我,只要我高兴,做贼都乐意!”
她说着扬起手腕摇几下,皓腕间一抹碧绿,正是颜家的传家之宝龙凤镯。
颜夫人脸色铁青,看见龙凤镯后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一味无力地捶打着怀里的儿子,张大嘴巴发出啊啊的悲怆声。
有人去叫来了颜柏,他进门先是安抚几句妻儿,才把眼神转向屋子正中的青婆婆,不可置信看了半晌,向前两步轻声试探道:“清梦?”
见他来了,青婆婆安静下来,狰狞可怖的脸上有泪划过,她抬手摸摸自己的脸,低头苦笑:“一别十年,颜庄主看起来安好。”
“清梦,这些年你去了哪里?我、我一直在找你。”
“当年承蒙颜庄主错爱,为我赎身,脱了妓籍,我以为只要安安生生跟着你,过几年再生个一儿半女,便能此生安稳,再无苦难,却没想到赎身才是噩梦的开始。”
青婆婆扯起兜帽遮住自己脸上疤痕,只露出一双美目,泪眼朦胧看着眼前人。
她当年也是好人家的女儿,书香门第的深闺娘子,父母恩爱,兄长宠溺,一家人其乐融融,只因父亲被牵扯进一桩大案,父母兄长皆流放北地,她则没入教坊,成了最低等的烟花女子。
她也挣扎抗争过,但终归一个弱女子势单力薄,慢慢也就认了,学艺,接客,被捧上花魁的位子,她想着大约是自己命该如此,就在烟花柳巷了却残生,认命便是了,可谁知颜柏来了,对她一见钟情,爱得不管不顾,给她赎身,又给她名分。
“我其实一开始不太喜欢你的,只是不讨厌。”青婆婆望着颜柏,仿佛看到当年那个为她痴狂的身影,“但你给了我希望,带我出泥沼,连家里最大的生意都要用我的名字命名,我就爱上你了,想跟你好好过日子。”
“十年前那个冬天,记得明儿七岁,我刚满二十,你去外地进货,颜夫人,你的正妻,说我偷了她的龙凤镯,要用家法罚我,我试图解释,被她的丫鬟婆子按住掌嘴,掌嘴的木板上全是细细密密的铁片,每打一下,都能勾下几块皮肉来。”
青婆婆捂住脸,双手微颤,似是又想起那天的痛苦,“铁片打的好疼啊,我几次三番晕过去又被冷水泼醒,后来也许是风太大雪太冷,打到最后的时候,竟然不觉得疼了……”
“她打完我,要我在院子里罚跪,我低着头看血一滴一滴落在雪地上,红艳艳的,就跟我被赎出来那天坐的红轿子似的,又好看,又耀眼,我看着看着就晕了,晕过去之前突然想明白一件事,镯子丢了只是个借口,她就是单纯的恨我!”
“后来呢?”颜柏竟然哭起来,哽咽着又向前一步,“清梦,你受苦了……”
“后来?后来我就被扔出去了,扔到郊外一处荒地,雪埋了大半个身子,真冷,彻骨的冷,我闭上眼睛等死,她应该就是想让我死的。”青婆婆指着颜夫人,笑得很苍凉,“可巧的是雪停了,那日头明晃晃地透过眼皮直照我眼,睁眼看见亮堂堂一片天,我突然就不想死了!我要报仇!”
“我一直在计划这件事,带着这满脸疤痕去极寒之地求药,求一种叫铁屑虫的药,这药外敷可以祛疤,内服可以让人死的神不知鬼不觉,我攒了许多年,终于攒够了剂量,先找几个欺负妾室的贱人试了试,她们果然就死了,官府查不出来,还说什么白狐仙杀人,哈哈哈,一群蠢货,真是可笑!“
颜柏愣了下:“你是说最近死掉的那几位夫人都是你杀的?”
“是!谁让她们仗着所谓正妻的身份欺负人,这是报应!”青婆婆表情狰狞,恶狠狠地啐道,“可她们居然死的轻飘飘的,根本没人在乎,于是我改主意了,我不让她死,我要变成她一辈子的噩梦!”
“我买了只白狐养在后山,又随口编了几个白狐成精的故事,如今的明儿还是如十年前一样单纯好骗,竟然深信不疑,真是不知人间险恶的傻小子,都不想想这世上若真有这等好事,又怎会轮到他!”青婆婆继续说着,带着宣泄的快意,“我正愁没有合适的地方,你们就封了梅园不许人靠近,不得不说一切都是老天有眼。”
“我把他引到这里,给他用了迷药,他就真的把我当成了故事里的白狐姑娘,跟当年的你一样极尽温柔缠绵……”
“你住口!”颜夫人突然暴起,冲过来对着她连撕带打,“你为什么不毒死我!为什么要害我儿子!贱人!贱人!”
“你才是最下贱的!”青婆婆这些年做的都是体力活,力气不知大过养尊处优的颜夫人几倍,当下狠狠将人掼到地上,骂道,“你心胸狭隘容手段毒辣,活该一辈子夫妻不睦离心离德,活该一辈子没人爱!”
“没人爱又如何?我是正妻!将来要进颜家祖坟的!你一个婊子拿什么跟我争?凭什么跟我争!”
颜夫人爬起来又冲上去,两人撕扯间只听当的一声,青婆婆手腕挥到身后青铜烛台,如意龙凤镯应声而落,掉到地上碎成数段,颜柏大喊一声扑上去,心疼地捡起镯子,回手给了颜夫人一个耳光:“全都怪你!”
镯子的断口自颜夫人脸上划过,由左至右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瞬间血流如注,满屋的人都傻了眼,颜季明见母亲受伤,哭叫着过去抱住她,对着自己父亲破口大骂,一时间乱作一团。
李靥趴在屋顶从头至尾看完这出闹剧,整个人都呆住了,身边尚辰从怀里掏出块白色布巾抹了把脸,顷刻间又变回原本清俊的模样,他把外衣给手已经开始变凉的小姑娘裹在身上,又耐心哄着她跟白狐靠近一点好取暖,温柔叮嘱:“我现在下去见颜柏,捉拿清梦,很快便来接你,你若冷就抱着白狐,等我。”
“那您可要快些。”小姑娘吸吸鼻涕,还是壮着胆子把白狐抱过来,屋顶真的好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