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立冬, 为冬季之始,冬者,终也, 万物皆收藏也。”
鲜果社小院里, 任海遥摇头晃脑边喂鸽子边念叨,“冬天来了,咱们都应该好好休息,你也休息,我也休息。”
李靥跟沈羽刚到门口, 笑道:“任秀才果然惬意, 探案小队人都齐了, 就差你一个, 是跟我们走呢还是好好休息?”
“哈哈,那自然是跟你们走。”任海遥听到她的声音转身,见沈羽也在, 连忙行礼, “沈虞候。”
沈羽微笑着颔首回礼:“任秀才。”
“沈虞候也去狐仙庙?”
“是啊, 沈大哥说今日不忙, 可以陪咱们一起去。”
沈羽点点头,笑得春风和煦:“狐仙庙位置偏僻,沈某怕画了地图你们也不好找,反正今日无甚大事,出去走走也不错。”
心仪的小娘子一大早在步军司门口专程候着自己, 那今日就算有天大的事也是无甚大事。
“太好了,有沈虞候一起, 必然事半功倍!”任海遥很崇拜这位江湖闻名的云中剑客,当下乐得跟什么似的, 抄起自己书袋就走,“出发出发!”
狐仙庙在城外一个小山坳里,几个人为了避免暴露,在距离山坳不远的位置下了马车,改为步行。
李靥边走边观察,往山坳去只有一条小径,来来往往人员不断,不由感慨:“这里偏僻隐蔽,路上却是人来车往,看来这白狐仙倒真是名声在外。”
“又不是什么好名声。”白泽琰不屑道,“旁门左道。”
“妾室与主母是天敌嘛,所以我们李家才会留下一夫一妻的祖训,以免家宅不宁。”
“一夫一妻?”吴思悠好奇,“那就是说李学士以后只能娶一位夫人喽?”
“对啊,哥哥是李家血脉,自然要守祖训。”
“那叶子你是女子,应当不用吧?”
“李家女儿也要遵祖训的。”李靥上一世虽遇人不淑,却仍对情之一事抱有美好期待,更何况如今心中有了喜欢的人。
吴思悠一问,她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个穿黑色官服的清冷身影,不由得梨涡微漾,眼神温柔:“我也自当与心爱之人一夫一妻,白首不离。”
沈羽被她的温柔笑意晃花了眼,张张嘴刚想说点什么,只听身后一阵马车声传来,不由得回头望去。
马车就是很普通的样式,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些熟悉,他还没来得及细细分辨,身旁的李靥便小小的“呀”了一声,捂着脸微微靠近他胸前:“挡住我挡住我。”
“唔,好。”沈羽不假思索想要抬起袖子遮住她,却发现今日穿了步军司的官服,袖子窄又贴身,毫无遮挡的余地,他情急之下干脆将人拉进怀里,扯起自己斗篷将小娘子捂了个严实。
马车隆隆而过,未作任何停留,待马车声音走远了,李靥才抬起头,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马车驶去的方向,疑惑不已。
沈羽激动又害羞,努力压下小鹿一样乱撞的心跳,装出一副见过大世面的样子,云淡风轻地低头,却发现怀里的小娘子只顾盯着远去的马车看,丝毫没有在意自己,一时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懊恼。
“咳,李娘子在看什么?”
“啊,抱歉抱歉。”李靥这才发现自己跟他离得太近了,赶紧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连连道歉,“刚才那是赵家的马车,我怕车上的人看到我。”
“赵家马车?就是你未婚夫家里的马车?”唐君莫问。
李靥点点头:“是啊,不会认错的。”
“赵家的人来这里作甚?去狐仙庙还是路过?”
“不可能路过。”沈羽否定了他的另一种猜测,“这条路的尽头只有狐仙庙。”
“那便是去狐仙庙了?”吴思悠伸长脖子往前望望,又去看李靥,“叶子,赵家不是只有赵老夫人一人吗?她去狐仙庙?”
“也不一定就是赵老夫人,可能是别人呢。”几人往前又走了一段,看到前方出现一座庙,庙宇不大,香火缭绕,进进出出的香客提着水果香烛,颇有些热闹。
刚刚的马车停在小庙门前,车帘掀起,下来一位身段婀娜的年轻女子,李靥眼眉一挑,一副果然是她的样子:“温若蕊?还真的是她。”
“这是赵少监那个表妹?”吴思悠听过这个名字,“她来作甚?”
“都来这里了肯定是拜狐仙呗。”任海遥摸摸下巴,“这表妹是谁家妾室?”
白泽琰板着一张俊脸:“谁家妾室也不该来这里,居心不良。”
“这倒是,来这里的大多没安啥好心。”几个人躲进树丛后面,吴思悠指着刚出来一位少妇,小声道,“那人我认得,是我爹一个朋友家的三姨娘,仗着得宠跟大夫人天天吵,没想到也来这里。”
“不行,我得想办法旁敲侧击一下,万一真有诅咒,那家大夫人岂不是很危险?”
冬天的树丛没几片树叶,干巴巴的枯树枝时不时会刮到衣服,李靥耳旁听着大家的小声议论,低头将自己袖子从一根枯枝上轻轻扯下来。
“叶子,叶子?”唐君莫小声喊她,“你还没说赵家表妹是谁的妾室呢,她要诅咒谁?”
几个人全都好奇地望过来,李靥摸摸鼻子,干笑几声:“哈,要是猜的没错,温娘子要诅咒的人大约是我。”
诡异的静默,过了好一阵,吴思悠才捂着嘴倒吸一口气:“真的假的?”
“我猜的,温表妹爱慕赵少监多年,憋着劲儿让我腾位置,如今有了这个狐仙庙,还不得来朝圣啊。”
沈羽低头看自己身旁讲未婚夫家秘辛讲得眉飞色舞的李靥,这小娘子不仅毫无悲伤之意,甚至还带了点雀跃,仿佛自己未婚夫与别人有暧昧是件多么欢喜的事情一样。
小娘子行事有些捉摸不透,但结合这些天来她的种种所作所为,起码有一点可以肯定,就是她对这门婚事很不满意。
既然赵南叙并非良人,退亲才是上上选,她刚刚说过李家祖训是一夫一妻,若当真坐实了赵南叙收表妹做妾,退亲一事就顺畅多了。
想到这里,沈羽解了斗篷给李靥抱着,原地活动几下筋骨,将腰间凤钧剑抽出来,精神抖擞:“我去探探,你们去马车等待。”
“白某也要去。”白泽琰不甘示弱,春归刀握在手,“何况这本就是大理寺的案子。”
唐君莫看看刀光剑影的两个人,抄手往马车方向走,乐呵呵等着坐享其成:“你俩去吧,我保护这仨不会武功的。”
吴思悠撇嘴:“唐小郎君,你是不是偷懒?”
“嘿,这怎么能叫偷懒呢,我是给白公子创造立功机会。”
***
去了庙里的两个人很快就回来了,还捆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一脸惊恐,大气不敢喘,一被扔进马车就低声求饶:“各位施主,小和尚穷的叮当响,你们绑我干啥啊?”
“哟,还是个出家人。”唐君莫蹲下身子仔细端详,“小师父怎么没有戒疤啊?要不要我帮你烫几个?”
他说着自怀里掏出火折子来,“我也不太懂你们和尚的规矩,烫六个还是九个来着?不然九个吧,多了总比少了好。”
“别别别,好汉饶命,大爷!大爷!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和尚感到头皮一阵灼烧感,吓得缩紧脖子哀嚎,“我就在这里讨口饭吃,不知哪里得罪了好汉们?”
“你得罪的人多了去了,再好好想想?”
“小的,小的想不出来啊!”
“跟他废什么话?”白泽琰不耐地把唐君莫挤到一边,刀架在小和尚脖子上,“我问你,最近几起白狐仙杀人的案子是不是你干的?”
“什么白狐仙杀人?小的不知啊!”
“这些人在你庙里求了符,回去没几天家中主母就死了,还说你不知道?我看你分明就是杀人元凶!”
白泽琰手上略一用力,锋利的刀刃立刻在小和尚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不说实话,送你下去见阎王。”
“好汉饶命,饶命!”小和尚吓得鬼哭狼嚎,闭着眼睛喊道,“我就是个小乞丐,人家给我钱让我在这里扮成假和尚,至于您老人家说的什么白狐仙杀人,我真的不知道啊!”
李靥战战兢兢把白泽琰的刀推开一点,问道:“说清楚,谁给你钱?谁让你在这里扮成假和尚?”
“我、我不认得。”
李靥松了手,刀又回到刚才的位置:“算了,还是公子你来吧。”
“我认得他的住处,就离这里不远,真的!”小乞丐只觉得刀比刚才割得还要深,吓得一迭声地求饶,“姑奶奶您别走!我带您去找他!”
“先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沈羽按住了白泽琰想要松开的刀,另一只手将一沓纸递到小乞丐面前,“这是什么?”
“这是来求符的人留下的她们主母的生辰八字。”
“我进去之前走的那个穿紫衣服的女子,她也留了?”
“留了留了,最上面这张便是。”
“看一下,跟你可有关系?”
沈羽说着将手里的纸递给李靥,李靥接过来扫了一眼,点点头,这最上面一张纸上所写的生辰八字,正是自己的。
“说,紫衣女子除了买符,还说什么了?”
小乞丐悄悄抬头看一眼,只觉得这位气势比拿刀的白衣公子更吓人,连忙低了头说道:“她、她说她怀了身孕,想求白狐仙保佑一举得子,母子平安,还求……还求……”
“继续说!”
“还求白狐仙让这纸上所写之人生不出孩子!这都是她求的,跟我无关呐!”
“好,我问完了,带他去马车前指路吧。”沈羽起身,坐到李靥身边,见她把那张写了自己生辰八字的纸收了起来,低声问道,“是要拿回去给李学士看吗?”
李靥想了想,摇头:“我还没想好要如何告诉哥哥,他身体不好,生不得气,还是要从长计议。”
“但赵家两面三刀,背着你与自己表妹做下这等事,你——”
“我不会嫁的。”她目光坚定,花瓣一样的嘴唇抿起来,竟显出几分决绝,“虽然还没想到什么万全之策,但我绝不会嫁入赵家。”
上一世她忙着照顾病重的哥哥,完全不知道外面都发生过什么事,原来赵南叙在成亲前不仅出入青楼,还早就背着她跟温若蕊苟合在了一起,如今抓到证据,说不定后日的清梦茶庄小聚就是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