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熔金, 暮云合璧,夕阳的余晖从花格窗铺洒进来,给地板镀了一层淡淡的金。

李靥坐在妆台前, 一手持笔, 一手持黛粉,认真仔细地给自己画眉。

精致浓密的眉毛加黑加粗,画成哥哥那般英挺修长,鼻翼与两腮也要扫些阴影,让脸型看起来方正锐利。

长发盘起, 一丝不苟全塞进幞头里, 再缠紧束胸, 套上白色襕衫, 将折扇拿在手里敲一敲,迈着方步踱到铜镜前。

铜镜里的白衣小书生傻乎乎的,一笑两个小梨涡, 看着还挺清秀。

拉拉衣服再左右照照, 李靥满意地点点头:虽说没啥男子气概, 但应当看不出是个女子。

一切收拾停当, 她哼着小曲等太阳下山,瞅着外面挂起了灯,这才蹑手蹑脚开了房门,准备从后墙翻出去。

“谁?”小雨从前院端了水果来,见自家娘子屋里溜出个小书生, 吓得就要喊,李靥赶紧上去捂住她嘴, “别喊别喊,是我。”

“娘子?”小雨眨眨眼, “您怎么打扮成这样啊?”

“出去办点事,你别告诉别人。”李靥接过果盘,“给我搬个绣墩来。”

小雨将屋里绣墩搬了来,主仆俩一前一后走到后墙边,李靥重又将果盘给她,顺手摸了两个橘子,踩着绣墩上了墙。

“娘子小心些别摔了!您为啥不走正门啊?”

“嘘——!莫要声张,你先回屋吃水果去,记得给我留门。”

“那您几时回来?”

“差不多亥时。”

“要是孙嫲嫲来了怎么办?”

“你便说我已经睡了。”

“若、若是主人来了呢?”

“放心放心,翰林院最近很忙,哥哥还要额外准备开春小王爷的功课,不到子时不会回来的。”李靥安抚了她几句,双手一撑翻出了院子,“拜托啦小雨,我给你带好吃的!”

***

入夜的倚栏巷热闹非凡,上次来还是跟义兄一起,在南风馆看沈羽跳舞。

李靥蹲在卖签子肉的摊子边吃橘子,签子肉的香气飘来飘去,她最终还是没忍住,买了一小份趁热吃起来。

摊主大哥正热情地跟几个食客聊天,聊的是最近开封府最近一桩命案,你一句我一句,一会儿便拼凑出个大概。

说城外七里村有个三十来岁的光棍,昨夜醉酒闯进一女子家中施暴,把人给掐死了。

人命,奸杀,沾了桃色的命案历来被人津津乐道,几个人聊的吐沫横飞,李靥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着,眼睛紧紧盯着对面凝香阁。

根据思悠提供的可靠消息,今日凝香阁有个宴请,做东的是墨香书坊老板周员外,请了几位秘书省的重要官员,包括秘书少监。

这可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哥哥洁身自好,最看不得这些,自己若能在凝香阁找到赵南叙,拿了他喝花酒的证据,再加上之前赵母掳走自己的事,说不定这亲就退了。

她越想越高兴,眯着眼睛又往角落里蹲了蹲,就见凝香阁前有辆马车停下,车上下来四五个衣着光鲜的男子,其中有个眉清目秀穿宝蓝色圆领袍的,正是她的未婚夫赵南叙。

几人在凝香阁前站定,寒暄几句便走了进去,李靥将最后一块签子肉吃完,拍拍手起身跟上。

她进去的刚刚好,一行人刚上了楼,她抬头往楼上瞧瞧,对着热情招呼自己的龟公道:“要间房,就要刚才上楼那群人隔壁的——”

话音未落,身后又来一人,将一大锭银子啪的拍在桌上:“我要刚才那伙人隔壁的房间!”

“这位兄台,凡事总要讲个先来后到,明明是我先要的!”李靥生气回头,与身后之人四目相对,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啊了一声猛然转回去,朝龟公笑笑,“让、让给他吧。”

身后的那位不依不饶,挤过来使劲往她脸前凑,声音有些诧异,却也是带着笑:“小兄弟好生面熟,可是李家二郎啊?”

“哈哈,沈——大哥!”见自己被认出来,她认命地转过身,对着笑眯眯的沈羽深施一礼,“这么巧?”

“在下也没想到会这么巧,来玩?”

“呵呵,见见世面。”

“见世面?”

沈羽上下打量她几眼,小娘子一身男装,特意画了很粗的眉毛,脸上不知道涂了什么,有些黑乎乎的印子,可纵使这样也还是漂亮得不像话,那水灵模样任谁都能一眼看出是个女子,这副样子就敢往凝香阁跑,万一要是碰上哪个喝醉酒不长眼的……

他想到这里,不由有些后怕地倒吸一口气,拉住了李靥的袖子:“李娘——贤弟留步,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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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两人要了一间房,守着隔壁的歌声乐声调笑声,尴尬地相对而坐,沉默良久,还是沈羽先开了口:“要不要喝茶?”

李靥正全神贯注听着隔壁的动静,被他突然说话吓了一跳,抬头:“啊,都行!”

“沈某许久不回京城,现在的小娘子都时兴来青楼见世面了吗?”

“呃,就是好奇,随便逛逛。”李靥挠挠头,为自己的出师不利懊恼,恳切道,“沈虞候,您可千万别把这事儿告诉我哥!”

沈羽被她诚恳的目光看得心头狂跳,侧了头轻咳一声保证道:“好,我替你保密。”

“也别告诉我义兄,他会骂死我的!”

“尚少卿那么凶吗?”他有些不可思议,接着又笑起来,“那就不告诉他。”

“说好了,您可不能出卖我。”见他答应,李靥松了口气,扬声喊了门外伺候的伙计进来,“要一壶碧螺春,两盘点心,再——”

她看了沈羽一眼,轻声问,“大哥,您要几个姑娘?”

沈羽被她的话呛到咳嗽不止,边咳边摆手:“不不不,一个也不要!”

“不是,您不必因为我扫了兴致。”

“一壶碧螺春,几盘上好的点心,要甜一些的。”沈羽将看热闹的伙计赶出去,关了门,“我来是有事情,不是来——咳,寻欢作乐的。”

“那您是来干嘛的?”大眼睛好奇地望过来。

“你呢?”他试着回望她,努力装出淡定的样子,“是为了隔壁的人而来?”

刚刚他看得很清楚,赵南叙就在隔壁那群人里面,小娘子非要这间房,想必是为了他,还未成亲便声色犬马花天酒地,这姓赵的不是良人。

李靥知道自己与赵南叙的婚事早就满城皆知,当下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反问道:“您呢?刚刚为何非要这个房间?”

“自然也是为了隔壁。”沈羽倒是坦然,“我来这里,是为了追查一桩案子。”

“什么案子?”

“有个朋友惹了人命官司。”

“人命?是城外七里村那桩案子吗?”李靥想起自己刚刚在签子肉摊主那里听到的,“奸杀?”

“李娘子如何知晓?”

“刚刚在路上听说的,据说闹得很大,您的朋友是——?”

“他叫丁勇,就住在七里村,死的是他未婚妻。”伙计送来了茶点,沈羽给了些银钱让他守好门口,自己倒了两杯茶,递给李靥一杯,又把两碟点心摆到她面前。

“未婚妻是从墨香书坊老板周光家里放出去的,之前是周家的丫鬟。”

李靥恍然大悟:“所以您怀疑周员外?”

“也只是怀疑,没什么确凿证据,可那女子刚从周家放出来不久便被人杀了,怀疑也是合理的吧?开封府至今也不查周家,问就是没有证据。”沈羽端起茶杯一饮而尽,“丁勇是我朋友,在这里举目无亲,我得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