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南叙离开大理寺, 一路策马狂奔出了城,往与龙泉寺相反的方向追去。
母亲既然有心要绑小靥,那今早说的龙泉寺便只是幌子, 以她的性子必然是要背道而驰的, 就如小时一样,经常买了好吃的藏起来,然后笑咪咪地给几个提示,他按着相反的方向去找,总能轻而易举找到。
那时候家里穷, 好吃的东西很简单, 有时是几块糖, 有时是一个肉包, 却是他吃过最香最甜的,他找出来跟母亲一起吃,母亲总会笑着说不爱吃, 会摸摸他的头再抱进怀里亲一口, 说我的叙儿真聪明, 又聪明又孝顺, 将来一定有大出息,是娘的骄傲。
只是不知道这次他找到小靥,还是不是娘的骄傲呢?
官道宽阔无人,前面自家马车的轮廓渐渐清晰,赵南叙来不及多想, 扬鞭赶上去,横在车前。
“母亲, 小靥!”他截停了马车,翻身下马拉开车帘, 果然赵母跟李靥都在。
赵母见到赵南叙有些惊讶,面上还是笑着的:“我儿今日不在秘书省做事,怎的跑到这里来了?”
“母亲要带小靥去哪儿?”
“娘跟未来儿媳出来踏秋,增进些感情。”赵母慈祥道,“你去忙你的,莫管。”
李靥见他来了,知道事情有了转机,欲起身下车却被两个丫鬟死死按住,情急之下喊道:“赵少监,我今日真的有急事,还请带我回城!”
赵南叙看着她,未过门的小妻子这次是真的着急了,脸色发白,一双美目盈着摇摇欲坠的泪水,就那么水汽氤氲望过来,只一眼,他的心就化了。
他怔怔看了一阵儿,又去看赵母:“母亲,我要带小靥回去。”
“嗯,过了晌午就回去。”
“娘!”他急道,“李学士已经知晓此事了,我跟他约好两刻钟内将小靥带回,如若不然,大理寺就要全城通缉我们母子!”
“胡说八道!”赵母一听便急了,“我带她出个城怎的了?大理寺他们家开的啊说通缉就通缉,你这孩子就是傻,人家说什么都信!咱就不回,看他们能拿咱娘俩怎么着!”
“娘!小靥今日是重要证人,您不可如此胡闹!”
“我胡闹?我还不是为了老赵家的名声!”
“不管您怎么说,我现在必须要带小靥走!”时间紧迫,赵南叙不想再多纠缠,直接一步跨上车,拉起李靥就走,两个丫鬟不敢再拦,全都看向赵母。
“逆子!”
“孩儿今日忤逆了母亲,回去任凭母亲责罚。”他将李靥抱上马,不敢回头看自己母亲的脸,“娘,我知道您心里是如何想的,但小靥既是我妻,我也要爱她护她,您和她都是我最重要的人,请不要让儿子为难。”
李靥一直没说话,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南叙跟赵母之间她是半分也不想介入,如今上了马往东京城方向去了,她才松口气,不着痕迹地坐直身体,尽量不与他触碰,轻声问:“哥哥也知道了?他着急了没有?”
“兄长要急死了,所以我们需得快一些。”赵南叙将僵硬的她搂进怀里,一抖缰绳,“抱紧我。”
骏马一声长嘶,四蹄如风,马背颠簸不已,李靥几次三番差点滑下去,只好紧紧抓住他衣服不放,赵南叙感受到她的靠近,温香软玉满怀,不禁抱得更紧些,两人就这样在马背上一路抱着进了城,来到大理寺门口。
尚辰正在门外等候,见两人相拥而来,低头移开了目光。
“两刻钟,终于赶上了。”赵南叙将默不作声的小妻子抱下马,“我就不进去惹兄长生气了,让尚少卿带你进去吧。”
“好。”
“小靥记得替我向兄长说声抱歉,改日我再去府上请罪。”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面纱,“乖,将这个戴上。”
李靥本能想要拒绝,可转念一想他刚刚为了自己与亲娘争吵,心下不忍,默然接过戴好:“我进去了。”
“小靥!”赵南叙喊住她,见她回头,诚恳道,“母亲年纪大了,有些道理说不通,但她也是为了你好,还望、还望你莫要跟她计较。”
李靥轻纱遮面,露在外面的一双眸子波澜不惊:“我知道。”
她的态度平和,像在看一个不相干的人,赵南叙被她无波的眼神吓到,张张嘴不知该再说点什么,只亲昵地摸摸她的头,又弯下腰与她鼻尖相触,仿佛只有这样亲密的举动,才能抵消心中莫名的不安。
李靥不躲不闪,好像在想事情,倒是一旁的尚少卿看了很久的地又望了很久的天,出声提醒:“时间要到了。”
“去吧,不要怕。”赵南叙终于放开她,“寻个好天气,带你去金樱山看银杏?”
“到时再说吧。”李靥毫不留恋转身,大步离开。
上一世的她,便曾这样被诱导,被蛊惑,被他抱在怀里安抚,说母亲只是年纪大了有些顽固,初心都是好的,要体谅,莫要计较。
她信了,也照做了,青春正好的年华,每日小心翼翼活着,在一次又一次不计较中渐渐心死。
若说刚刚在马上二人相拥之时她还想起了一点前世夫妻之情,那么这丁点的情分在他说出那句熟悉的莫要计较之后,便彻底消失殆尽。
也感谢这句话,让她从此不再对赵南叙抱有任何幻想。
***
公审的时候,大理寺内外人山人海,百姓们都想看看臭名昭著的采花飞贼下场如何,李靥作为最重要的证人,坐在屏风后将那晚的事情一一道来。
台下议论纷纷,或惋惜或感慨,或同情或恶意,嘈嘈杂杂一直未停,尚辰也在堂上,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刚刚好可以看到屏风后面的李靥。
小姑娘并没有受到那些话语的影响,神情安然地乖乖坐着,窈窕又美好,她话语坚定,眸光澄澈,如混沌天地间一抹纯净无比的亮色,明媚可爱,蓬勃向阳。
因了李靥的证词,邹槐被判斩首,宣判的时候,台下叫好声一片,做完证人的李靥在后堂攥着自己哥哥衣角,非要跟他去翰林院。
“哥哥下午要去国子监讲学,一直答疑解惑到亥时,无法照看你,何况国子监里面也全是男子啊。”李栀知道妹妹今早受了惊吓想要他陪,可今天是轮值去国子监讲学的日子,带着她真的不方便。
不过赵母此番行为实在过分,他刚刚就在盘算着,找个日子两家见面,将此事好好说道说道,虽说她是长辈,但自己妹妹也是掌上明珠,必然也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
李靥早已经好了许多,她这人心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说好听了叫豁达,其实就是没心没肺,早上的那些个难过失望这会儿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现在纯粹就是想找哥哥撒娇,见哥哥忙,也就懂事地松开手,却还是撅着嘴巴一副委屈样,趁机跟自己哥哥讲条件。
“那您休沐的时候带我去赶山会!”
“好,带你去山会吃杏仁茶。”
“还有芝麻糖跟缠蜜!”
“好,芝麻糖跟缠蜜。”李栀曲起手指,轻轻敲了下她额头,“馋猫。”
“还有——”她大眼睛转转,想起自己跟吴思悠的约定,“晚上我想跟思悠去州桥夜市转转,成吗?”
“别玩太晚,早些回家,若是我回家了你还没回去——”
“知道知道,就抄书一百遍!”
“答应地如此干脆,看来一百遍已经吓不到你了,抄两百遍吧。”
“哥哥!
兄妹俩正说笑,尚辰掀帘进来,见李靥缠着哥哥耍赖,笑道:“若是下午无事,留在这里画像吧,正巧有个案子需要画师。”
“是画尸体吗?”她记得前几日他说过有尸体要画,还说过给工钱。
“画活人。”尚少卿摇摇头,进一步解释,“是沈老将军的小妾,前几日失踪了。”
金吾卫的沈老将军李靥认得,他的小儿子沈兴是昨日青楼案的重要嫌疑人,大儿子沈飞上辈子娶了哥哥的意中人苏汀兰,所以她对这位老爷子没什么好印象,这会儿听说他一把年纪了还养小妾,忍不住撇着嘴“嘁”了一声。
李栀又敲她头:“什么态度?不可对老将军无礼。”
“就您跟义兄在,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谁又能知道呢,再说了,我只是嘁一声嘛,又没指名道姓。”李靥捂着脑门抗议,“坏哥哥,把我敲傻了!”
“我看你伶牙俐齿,聪明的很。”李栀站起来,“既然丹景给你找了事做,你就留住这里吧,好好画,要认真仔细,听到没有?”
“听到了,放心吧。”李靥把哥哥送出大理寺,回头看尚辰,“走吧义兄,画像去。”
“将军府的人未时才到。”尚少卿看看院里的日晷,“马上正午了,先吃午饭吧。”
他眉眼间有按捺不住的小得意,嘴角翘起,噙了暖暖的笑:“买了你爱吃的。”
“我爱吃的?”李靥不记得自己有跟他说过喜欢吃什么,她略作思考,随即身子抖了抖,颤声,“难道是~~樱桃毕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