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若蕊就这样无声无息躺在血泊里, 面色苍白,没有丝毫生气。
李靥愣愣站着,听到赶来的大夫说孩子没了, 周围的人都在摇头惋惜, 大厅闷热嘈杂,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她突然一阵反胃,捂着嘴冲出去,在街边大树下干呕不止。
“靥儿, 你还好吗?”尚辰跟旁边摊主要了杯水来, 小姑娘脸色很难看, 应当是吓坏了, “要不要喝水?”
李靥摇摇头,突然用力抱住了他。
“是不是害怕了?”尚辰一手端着水杯,另一只手拢住她, “乖啊, 不怕, 义兄在呢。”
他略微弯着腰, 温声细语地哄,冲追出来的李栀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李靥全身冰冷,刚才的一幕在脑海挥之不去,苍白的脸, 鲜红的血,失掉的孩子, 自己上一世死去的时候,应该也是这个样子。
她控制不住要去想, 记忆潮水般涌来,前世的种种苦难,濒死的恐惧无助,还有许多许多她已经淡忘掉的事情,全都在脑海里翻涌,这种感觉让她不适,就像被人捏住了心脏,痛到喘不过气。
她是恨温若蕊没错,这女人上一世抢她夫婿,害她性命,这一世若不是自己醒悟得早,只怕还要重蹈前世覆辙。
她会因为赵南叙不给温若蕊名分而幸灾乐祸,也会因为两人失和闹得赵家鸡犬不宁而觉得出了一口恶气,但如今温若蕊没了孩子生死未卜,她却完全高兴不起来。
就算上辈子自己是温若蕊亲手杀死的,也丝毫没有报仇的快感。
“义兄。”她抱了好一阵,闷闷开口,“温若蕊这么坏,如今遭了报应,我为什么很难过呢?”
尚辰低头,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只能看到小姑娘微颤的长睫毛:“因为靥儿很善良。”
“嗯,我很善良。”她睫毛忽闪忽闪,嘴里絮絮叨叨,“所以她的孩子死了,她也快要死了,我很难过。”
“对美好之事憧憬向往,对不幸之事包容谅解,这是你的天性,也是大善。”他如小时一样摸摸她的头,“天性是无法改变的,所以靥儿也不必勉强自己不难过,如果真的很不舒服的话,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她抬头哦了一声,慢吞吞想了很久:“我现在没有不舒服了,所以咱们还是去吃暖锅吧,我想吃涮羊肉、涮河虾,涮蕈菇。”
“好。”
“再加个冻豆腐吧!”
“好。”
“再加个丸子?”
“好。”
李靥笑起来,前尘往事什么的都去他的吧,那是人家赵家的家事,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既然靥儿没事了,咱们现在就去?”
“不嘛。”她抱着尚辰蹭了又蹭,撒娇,“趁哥哥不在,多抱一会儿。”
“如果哥哥在呢?”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像一道惊天巨雷直直劈在脑子上,被劈傻了的李靥战战兢兢回头,只见媚儿抬头望天一副没眼看的样子,旁边是脸色黑的快跟夜色融为一体的李栀。
她啊了一声,想也不想就躲到尚辰身后:“义兄救命!”
李栀的脸更黑了:“我数到三,你给我过来!”
***
忙乱纷杂的正月终于结束了,今天是二月初一中和节,李靥天不亮就被孙嫲嫲喊起来,在太阳饼上画公鸡。
“王大厨画的小鸡吃米多好看啊,为什么要折磨我。”她打个哈欠,“孙嫲嫲,我好困。”
“娘子听话,等歇晌时候再睡哈。”孙嫲嫲给她按摩肩膀,随手又拿过两块饼来。
“把这两块饼也画了,要画的威武雄壮。”
李靥拿毛笔沾了王大厨调好的胭脂红,几笔就勾勒出一只引吭报晓的大公鸡,一边往上加着细节一边问道:“往年都是小鸡吃米也没见你嫌弃,今年为何就看不上了?”
她哟了一声,回头,眉毛一挑一挑的,“跟王大厨吵架了?”
孙嫲嫲气得拍她:“我跟王大厨吵什么架,你就盼着你孙嫲嫲跟人吵架是不是?这饼我是要送人的!”
“早说嘛,送人我就好好画,不能给孙嫲嫲丢份儿。”她说着认真起来,“送谁?”
“沈婆子,就是那个赵府二管家的婆娘。”
“嗯,听说过,为啥要送她太阳饼?”
“那不前阵子我老找她打听事儿,趁着过节送点东西谢谢她呗。”孙嫲嫲闲不住,见她答应认真画了,又开始收拾起屋子来。
李靥听她这么说,笑着摇摇头:“那都跟咱没关系了,打听来作甚?”
“赵家出了这档子事,全京城都知道了,还不兴让人打听打听?”孙嫲嫲拿个鸡毛掸子掸着灰,“温表妹从楼上摔下来,差点就一尸两命,后来她的命救回来了,孩子却没了,听说那娃娃都成型了,是个男孩。”
“赵家老太婆一听就晕过去了,醒过来那通哭哟,几次背过气去,啧啧啧,咋不哭死她呢!”
孙嫲嫲掸完灰又开窗:“沈婆子说,赵家现在死气沉沉,日子过的跟鬼火似的,赵南叙一个院子躺着妈一个院子躺着自己女人,着急上火,嘴上燎泡都没断过,依着我说啊就是活该,谁让他们当初欺负你!”
“好了好了,都是过去的事了。”李靥给每个太阳饼都画了公鸡,又细心地用油纸把饼包起来,“当心哥哥听到。”
“放心,当着郎君的面我是一个字也不提,其实我也知道不该幸灾乐祸,但听着赵家倒大霉,心里就是舒坦。”
孙嫲嫲拎起油纸包准备出门,“对了,娘子今天是不是也要出去?”
“是啊。”李靥点头,“沈大哥今日要走,我去送送他。”
***
沈羽自郡主府牡丹宴之后就再也没露面,今日再见,便是要启程去远在关南的飞羽营。
他走得急,只知会了相熟的好友,今早开始一一拜别,最后一站便是李府。
李靥为了送沈羽出城,昨日缠着尚辰软磨硬泡把满月借了出来,十八般招数都用上,又说中午前一定回来,才让义兄大人点了头。
此时出城路上,小毛驴满月昂首挺胸哒哒走在前面,后侧跟着沈羽的枣红马。
“珠珠脾气可真好,黑风就不乐意让满月在前面。”李靥骑着驴背上扭过头,探着身子伸长胳膊去摸枣红马,“好乖哦珠珠。”
沈羽控着□□本叫赤珠的千里马凑近些好让小娘子摸到,一边跟着喊她给自己爱马起的小名:“珠珠虽温顺,跑起来可不比黑风慢。”
“所以说珠珠才是最乖的小马。”李靥拍拍英武健壮比自己还高的小马赤珠,“出门在外要保护好沈大哥啊,回来请你吃好吃的!”
她说着抬头看沈羽,“为什么走的这么急?关南很远吧?”
“说远也不远,一千里而已,且飞羽营是父亲当年一手创建的,我们沈家男儿都要去历练几年。”
沈羽还是温润地笑,“再不走,娘亲又要催婚了。”
杨光赫下在尚辰茶里的合欢散是大哥给的,他虽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却终是在这场三个人的感情里,站到了阴暗处。
子书郡主放出话,要将合欢散一事追查到底,自己若不放手,早晚要被怀疑,若顺着查过来,只怕自此沈家无宁日。
他也不能怪大哥,毕竟大哥的初衷是为了他好,若真的因为这件事跟郡主结怨,以后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会良心不安。
可这么好的小娘子,他是真心喜欢,喜欢到想娶回家,捧在手心宝贝一辈子。
两人来到城门,沈羽勒住马:“就送到这里吧,出城不安全。”
“今日中和节,也不知沈大哥有没有吃太阳饼,我从家里拿了几个,还有昨日专门做的五仁酥,椒盐饼,鹿肉脯,都是能保存不怕坏的,你留着路上吃。”李靥见他坚持不让自己出城,便也没再说什么,只将满月身上的包袱取下来给他。
沈羽接过来掂几下,笑道:“还真是不少,我会好好吃掉的。”
“那——沈大哥保重。”小娘子学着书上看来的大侠风范,双手抱拳,小梨涡漾起一个明媚的笑,“后会有期!”
他也抱拳,眼睛里满是不舍:“后会一定有期!”
李靥送完沈羽,自己骑着满月往回走,刚走几步,就看到城墙根下倚墙而立的某人。
“义兄!”她高兴地从驴背上下来,“你怎么来了?”
“怕你回城不安全,所以来看看。”
少卿大人别别扭扭的,“早知你不出城,我就不来了。”
“我本来是想送到前面十里的长亭的。”李靥实话实说,“沈大哥说出城不安全,没让我送。”
“嗯,是不安全。”
“但义兄来接我,我很高兴。”她把缰绳给他,左右看看,见没什么认识的人,便高兴地将脑袋抵在他胸前,“抱一下。”
他也不笑,却红了耳朵,乖乖抱住她,又拿斗篷裹了,生怕别人瞧见,“怎的就你一人来送,其他人呢?”
“不知道呀,我没看到别人。”小姑娘摇摇头,小脸在他胸前左贴贴右贴贴,又满足地闻了几下,“沈大哥此去飞羽营,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少则三五年,多则七八年。”
“要这么久啊?”
“……靥儿舍不得?”
“不是哦,只是觉得很好的朋友突然就走了,不习惯。”李靥趴在他怀里,低低地笑,“好像闻到了酸酸的味道,是谁家醋坛子翻了呀?”
“……”
“说嘛说嘛,是不是吃醋了?”她动作夸张地嗅着,踮着脚,鼻尖贴上他脖颈,热热的气息扑上来,让少卿大人一下有了反应。
“别闹。”他僵直着身体,喉结上下滚动,也不舍得真就动手推开她,只冷着声音吓唬道:“当心又被禁足。”
“不怕不怕,义兄把斗篷裹严实些。”她说着抱得更紧,在他怀里高高兴兴仰起小脸,“这样就没人看到啦!”
尚辰手忙脚乱地遮,虽说李栀已经默许了两人在一起,但没有订婚之前,该守的规矩还是要守,这样在大街上抱着,终归不妥。
可小姑娘好像很喜欢,躲在宽大的斗篷里,小猫一样蹭来蹭去,一直傻笑。
他被这傻笑传染,再也绷不住,翘起嘴角:“掩耳盗铃。”
“嗯,掩我的耳,盗你这个铃。”她皓腕轻晃,腕上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地响,“我把世间最好的铃铛偷到手了,厉不厉害?”
“不是偷,我本就属于你。”他笑着抓住小姑娘调皮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既然到手了,可要看好、握紧,不许丢,也丢不掉。”
斗篷很暖和,升腾而起全是好闻的松竹香,李靥闭上眼睛,嘴角小梨涡浅浅浮现:“好,看好,握紧,永远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