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秋落的一声惊呼传入书房中时,沈同晏搁在膝上的双手瞬间握成了拳,他压住想起身冲出去想法,对一脸急色看着他的长落肃声道:“不许去。”
无风之夜,万物静寂,一切都像虚贴在空气中的剪影。
陶知影几乎是被秋照拖着提回了房,她整个人简直是虚脱了。
回到房中上了榻,秋照给她喂了些茶水,过了会儿她才缓过劲来,想起方才的情景,她抬起两只手从头顶抓滑到了额前,覆住双眼,喉中不断翻滚,却硬逼着自己不能流泪,只无语凝噎。
秋落见陶知影如此痛苦,自己却是再受不住,抱住她呜呜哭出了声。
秋落的哭声一在耳边响起,顿时将陶知影拉回到上世的记忆中。
她凝了一般,突然撑开秋照,抬头捧了秋照的脸仔细端详,刬袜便下了地,拉开秋照的手上上下下看她,继而流出了眼泪,抱住秋照哽咽痛哭:“秋照,你无事,太好了,你无事…”
秋照吓得哭都忘记了,又被陶知影搂着死死地不松开,她只能急声道:“夫人,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啊?”
陶知影抱得秋照哭闹了一会儿,觉得整个人都精神了,她放开秋照,三神五魄皆回聚,笑着安抚恐慌的秋照:“无事的,我方才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而已。”
秋照惊疑不定:“夫人是想起了什么事?怎地如此吓人。”HTtPS://ωWW.κAиSΗǔsHi.còM/
陶知影温柔地为她抹着眼泪:“想起了我们之间的事,一些你不记得的事…”
见秋照果真转了眼去回想,她轻轻一笑,再抱了抱秋照:“好了,闹了这么半宿,你我都累了,你快去休息罢,我也要睡会儿了,明日还有事。”
秋照还想再说些什么,见陶知影确实满脸倦色,只好将她重新扶回榻上躺下,为她换了新的脚袜,又盖好寝被,这才轻轻退了出去。
待她走了有一会儿,闭目假寐的陶知影又睁开了眼,她坐起身,静静地扫视房中的一应布局与物事,半晌,自嘲地笑了笑。
在沈同晏搬去书房的这段时日间,她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慢慢在撕扯开裂。
尤其是方才在书房中听到他说出那一席话,她简直是肝肠寸断,那股钻心的疼让她意识到,自己真的爱上了沈同晏。
上世的肖培之对她而言,已经像是一个隐约的刻记。记忆拂过时,会打上个不怎么磕脚的趔趄。可这世的沈同晏却是鲜活得不能再鲜活的凸起,她险些绕不过去。
所幸还有个秋照在侧,她的存在最能提醒自己,这种感情将会怎么令人摧身碎首,透骨酸心。
陶知影勾起鼓励的微笑,她好歹是活了两世的人,及时醒悟了,便拉得回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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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陶知影撑着身子起了个大早,迅速给留荷分了居院,是西南侧一处较大的院落,又派了仆婢,甚至非常贴心地让留荷自己取院落名。
留荷满脸欣喜地取了个《留晏院》的名字,秋落脸都气绿了,陶知影却神色自若地叫人立马去刻院匾,还给了三倍的钱让牌坊铺子当日赶工出来,且让人将沈同晏的所有物件都搬去了留晏院,又细心地告诉留荷,沈同晏的吃穿喜好,留荷一脸娇羞地记下了。
忙完这一切已近黄昏,估摸着沈同晏马上要回来了,陶知影也疲得不行,便径自回了自己的院中,用了几口清粥后,早早的便熄了烛睡觉。
一觉睡到天光大亮,似乎是因着补了一次足足的觉,她的胃口也变得好起来,不再像之前似的,总是觉得反胃。
她心中也渐渐振奋起来,吃饱睡足便有精神,再养上几个月,林哥儿便该上京师来参加殿试了。
沈同晏自从搬去了稍微远些的留晏院,便连正院的后书房也不再来了,二人又是将近一旬没见过面。
仅仅数日后,清泰观便传来了令福公主病薨的消息,秦侍郎阖府上下擂天倒地,悲声号怮。
陶知影想着,到底是席筵,让人知道他们夫妻失和,总是不好的。
她便差了秋照去询问沈同晏,是否要一同前去吊唁,却只带来了他冷冰冰的拒绝。
崔氏自然也不愿与她一道,陶知影只能单独去了一趟。
令福公主的丧葬礼自是极尽哀荣,嘉宪帝派了太常卿前去治丧,一切以国礼操持。
嘉宪帝亦是痛不欲生。
出殡那日,他去了秦侍郎府,不过几日的时间,威严的君王几乎哀毁骨立。
陶知影站在远处,不动声色地留意着他与秦婉姜。
这位帝王许是太过悲痛,秦婉姜数次出现在他眼前,并未见他有何特别的表情或举动。
其实大多数时间,他都在直愣愣地出神,似乎在呆呆地追着自己久远的记忆。他穿着麻葛制成的石竹色凉衫,愣柾得仿若一位茫然的普通士儒。
而见了陶知影也不打招呼的沈同晏,与她也仿佛是两个普通的陌生人,只是凑巧都去了那府中吊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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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冷气清,冰冻地拆,年尾的盛京也是一样的酷寒逼人。
令福公主去后不久,秦侍郎府接到了嘉宪帝亲自下的中旨,封秦婉姜为德妃,要求秦侍郎府于正月前将秦婉姜送入宫中受封。
秦侍郎阖府错愕沸然,朝堂亦随之震动。
宰执、御史台官员与左右谏义大夫纷纷在第一时间上表劝谏,其中以右相万成印的谏表最为发聋振聩,他写道:“秦侍郎之女与陛下实为叔侄,陛下岂可与宗法纲常相戾,置礼法而不顾,知伦常而不行乎?陛下不迩声色,中外共知,岂宜有此?可知人心逸于久安,而害生于所忽陛下何以妄乎至此?若犯此违天逆理之行,将户晓皆知,届时何以示天下?何以告祖宗先贤,子孙后世?陛下一起其端,后世子孙或踵之,则伦常乱矣!”
可嘉宪帝此番却是强硬又执着,他似乎被令福公主的病逝灼到整个人都变得失了理智,又无所畏忌,根本就是不受章疏,欲置伦常礼法而不顾,要一意孤行的态度。
右相万成印于腊月初十再上一疏,内里仅有一行触目惊心的字:“陛下如仍有兹意,德已薄矣,可不慎乎!”
嘉宪帝依然无动于衷,腊月十一常朝时,右相再次廷争抗颜,见屡谏君王无效,万成印一头磕在了文德殿中的漆红木柱上,这位忠谏之士血洒当场。
痛失要臣,嘉宪帝却只沉寂了几日便恢复了对纳妃之事劝谏之声的充耳不闻。
除了丰德明外,这位右相是唯二的三朝老臣,他生于太宗执政之年,辅佐大齐三任帝王整饬政事,治国有绩,一生威武不屈,刚直不阿,不畏权贵,秉公事职,从来都是敢于犯颜直谏,匤正错误。
而最令大齐百姓动容的是,这位万相公为官清正,廉洁奉公,死后家无余资。
随着万成印之死,朝堂上下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又诡异。
除御史台官员与左右谏义大夫外,其它原本亦慨然发声的官员几乎集体对此事杜口吞声,自同寒蝉。
秦婉姜病倒了。
陶知影再去探她的这日,还碰上宫中宦侍领了御医来为她调理病体。嘉宪帝明显心性坚定,对她志在必得。
秦婉姜躺在**,枯形瘦弱,不同于陶知影昨日看到的凄惶,今日她的眼中一片死寂,滞涩无光。
她直直盯着帐顶,哑着险些哭坏了的嗓子说道:“是我凭生痴望,才会误会了是太子殿下。”
“影姐儿,你可知方才来的宫人与我说了什么?”
“他带了陛下的口谕,让我不要试图学祖母,否则他不会再顾及秦府上下。还说我与他只是名义上的叔侄,叫我安心养患,入宫后,他会好生待我…”
陶知影心痛不已,复又后悔万分,悔自己那夜没有对沈同晏说出心中的猜测…
回府的路上,回想着秦婉姜气息奄奄、病骨支离的样子,陶知影决定去找一趟沈同晏,让他带自己见一见太子。
因着二人现下的关系,若是差人去请他,定是请不动的,她若想见他,只能厚着脸皮亲自去那留宴院等他回府。
待近了留宴院,一眼便瞧见了那块令人刺目的院匾。黑金篆字深遒纵逸,劲立于上好的楠木上。
不论是牌首牌舌的雕花横木,还是牌带两侧的圆雕,皆做工细致,寓意吉祥的花卉亦是延展有致。
即使是自己亲自派人去刻的,但首次见到这块院匾时,陶知影的心还是隐隐牵痛起来,她狼狈地移开眼,举步入了院。
因着昨夜飘了些雪花的缘故,今日室外结了冰,堕指裂肤的寒气将下人都逼得猫在了屋中取暖,陶知影进入时,未见有人在院中,她便带着秋照径直去了正房。
留荷并不在房中,陶知影略感奇怪,站着环视了一圈,却发现这正房中似乎悉数都是沈同晏的衣物用具,未见任何带着女子气息的物件。
正疑惑时,门口响了一声,留荷正揣着手不安地站在门口,她怯怯地唤了一声“夫人”,却并不入内。
陶知影蹙额唤她进来,有些不悦:“这是去了何处?不怕世子爷回来了找不着人伺候?”
留荷丧眉搭眼地认了错,深情中却带着几分委屈。
秋照以为她是仗着被收了房,又生了恃宠而骄的心理才带了些情绪,便出声斥道:“夫人与你说话,你这是什么态度?”
留荷知道秋照有多受陶知影的重视与爱护,闻言也不敢回嘴,只是想到这些时日的经历,一骨碌跪了下去,开始小声啜泣起来。
这下连陶知影都皱上了眉:“我并没有说你几句,你这是做什么?”
要叫沈同晏看见,不得误以为自己在为难他的爱妾。
留荷的肩膀不停**,听陶知影动了气,她忙急声解释:“夫人不要误会,妾身只是见惹了夫人不快,这才跪地请罪…”
陶知影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想到沈同晏都与她在一处,不由嘴里发苦,她摆了摆手道:“罢了,你起来罢。”
待留荷起了身,陶知影才问了一句:“世子爷近来可都是准时回府?”
留荷嗫嚅道:“世子爷近来似乎比较繁忙,最早也要亥时才回…”
陶知影心下沉吟,亥时…她一般都睡了,看来她得晚点再来等人,或是等他回了自己再来。
她起了身,和悦地拍了拍留荷的手,嘱咐道:“近来伺候世子爷,你受苦了。今后若有什么需要,便去正院找秋照。只一点你要记着,今后若无事,最好在房中侯着,若爷回来找不着人伺候,可就是你一大过失了。”
听她轻声细语地与自己说话,留荷刚压下的委屈又泛了上来,她抓紧了陶知影的手,含泪道:“夫人,不是妾身不侯着世子爷,实在是世子爷他,他不让妾身进这屋啊…”
陶知影心一跳,她犹疑道:“不让你进这屋是何意?”
留荷满脸泪花:“妾身自打搬来这院里,便一直住在厢房。世子爷冷厉得很,根本不让妾身近他的身…夫人,您说爷是不是还记着那晚上妾身的冒犯?妾身真的知错了,夫人您帮帮我,妾身真的欢喜世子爷,想好好伺候他的…”
陶知影心乱如麻,不知如何回应。
她浑浑噩噩地出了留宴院,又在自己的院门口踟蹰起来,秋照瞧在眼里,急得搓手,她灵机一动道:“夫人,您要不要去见世子爷一面?既世子爷近来回来得都晚,想来夕食也很晚才用,不如咱们装上些酒菜给世子爷送去…”
陶知影回了神,想着要去见沈同晏,她顿时生了怯意,可心中更多的是雀跃与期待…
摁住万般情绪,她想到了本要去找沈同晏的目的,是了,她本来就是要去找他的。
装了吃食,陶知影带着秋照去了靠近东宫的东华门。
待秋照要去求禁卫通传时,陶知影下意识止了她,秋照不解,陶知影嗫嚅道:“世子公务繁忙,我们…还是在此等他罢。”
秋照顿时笑得开眉展眼:“夫人说得是,世子爷若见您在宫外等他许久,定惊喜得很。”
陶知影眼睑半敛,有些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