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粼粼而行,很快就到了长安药铺。
林殷下了马车,朝江漓伸出掌心,歉意道:“阿漓,长安药铺是林氏在江南设下的暗桩,你且安心住下,地方虽小了点但比外头的客栈要安全得多。舅舅在江南还有些事情要处理,等处理完手头的事就带你回京都。”
江漓闻言,乖顺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到了林殷的掌心,由他带着下了马车。
双脚落地的那刹那,她有一瞬间的恍惚。
抬眸看到面前的“长安药铺”四个大字,再回想自己过去十多年乃至前世呆在江府仰人鼻息的屈辱生活,江漓有种终于解脱了的轻松感。
再世为人,她终于离开了那个让她厌恶的江府,也不用再重蹈前世的覆辙,更是截断了与袁召成婚的可能,算是朝逆转前世命运迈开了一小步。
但,绝不是结束。
记忆中的那段不堪回首的记忆再次涌上脑海,她厌恶地蹙了眉心,袁氏虽然被江城一怒之下送到了庄子上,可和她前世今生作下的孽,这样的惩罚未免太过轻巧。
还有苛待□□了灵心的袁召,用尽手段算计于她、今生尚未出现的姜芸儿……这些人都尚未付出代价。
“阿漓,长安药铺虽然明面上只有一家铺面,里头却别有洞天。最外侧的疗善院是供身份贵重的病人养伤住的,而西侧则是药铺中的大夫和小厮住的东林院。东侧的临安院最宽敞舒适,还是你母……”说到这里,林殷不自然地卡顿了下,又继续道,“还是你母亲闺阁时住过,后来十多年都空置着。我已命元山彻底打扫过,一应用具都已备齐,你安心住下,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元山提。”
江漓听了这番安排,心中又是一暖。
她怎么也没有料到,这位十多年来都未见过的舅舅会这样体贴周到地安排好了自己的起居。
她敛了面上流露出的感慨神色,点头道:“多谢舅舅对阿漓的照顾,舅舅放心去办事,阿漓会好好呆在药馆等您回来。”
“你这孩子,”林殷听到外甥女懂事的样子,心中不觉得欣慰,反而满是怜惜心疼。
想起离开林府前,自己正豆蔻年华的幼女拽着他的袖子不肯放人,缠着他带回江南的好玩好吃的玩意儿的娇蛮模样,再对比眼前这个处处懂事妥帖的外甥女,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单凭她孤身一人就能抓住袁氏和江城痛点,趁机溜出江府向元求救,又和他里应外合布下这一局,足以看出这小姑娘心智通达、聪慧异常。
她该在自己父母身边受尽宠爱,率性自在地度过一生。
过去这十多年来,江漓在江府无依无靠、仰人鼻息地生存,这才养成了这般只会委屈自己,不愿依靠任何人的独立性子……
可,小姑娘家家,又何需成为这副坚强独立的样子。
林殷叹了口气,缓声道:“这长安药铺是你外祖父专为你留下的,你是这里的小主人。除了疗善院偶有贵人留宿有些不便,其他地方都可随意走逛。若想上街走走也可以,不过你身边的灵心和秋林不会武功,出门前记得让元山派几名护卫随行。”
江漓闻言,自是点头应下,她眉眼弯弯,露出了笑颜:“舅舅对阿漓真好。”
林殷拍了拍江漓乌黑的发顶,心中也是暖融融的,道:“傻丫头,我是你亲舅舅,这些好都是应该的。”
说完,林殷因手头还有事务要处理,约定好与江漓一同用晚膳,便匆匆离开了药铺。
江漓坐在临安院主屋中的矮榻上,看着眼前一应崭新且精致的陈设,和在江府的粗糙用度简直天壤之别,她不免陷入了沉思。
林殷方才那声“亲舅舅”,如雷霆之厉击碎了她的幻梦。
长安药铺是林氏一族为江府外甥女留下的暗桩,这里所有的一切都属于江府原配所出的嫡长女。
可万一,她不是呢?
按照前不久袁召被激怒,和袁氏起口角时的信息来看,她的确是被袁氏用了手段掉包的京都大员之女。
袁氏用私生女换下了她,又用她换掉了江府的嫡长女,那真正的江府嫡长女如今身在何方?
还有,她又是京都哪家的大员之女?
细细一想,江漓又发现了诡异之处。
如果自己真的不是江府的嫡长女,她为何会和林氏出身的江府原配夫人长相如此相似,就连林殷的眉眼间也与江漓有许多神似之处。
若无血缘关系,为何会这样?
万千的思绪占据了心头,产生了无数未解的疑惑。江漓越想理清楚,思绪却像一团乱麻,越理越凌乱。
但在那一团混乱与疑惑中,一个念头渐渐变得清晰。
不管她身世如何,林氏一族救了她,便是对她有恩。而按照前世自己临终前,袁氏嚣张袒/露是她用穿肠散这味毒谋害了原配夫人的性命。
这就足以说明,在江城原配亡故之前,袁氏就下定了决心要嫁入江府成为继室。
如此歹毒的心肠,阴毒的谋算,即使如今袁氏成为弃妇赶到了江氏的庄子上,也绝不能轻轻放过。
袁氏平时最会伪装,在外装出一副仁善宽和的主母样子,骗得江南的夫人们对她赞赏有佳。
这一次,她偏偏要撕开袁氏阴狠歹毒的嘴脸,将真相大白于天下,以慰母亲在天之灵。
江漓正思索如何才能将袁氏一击入地狱,元山恭敬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小主子,今夜是花灯会最后一晚,您是否要外出赏灯?”
元山心中惭愧自己在江南十多年,都未能察觉小主子在江府受尽欺负的事,又想起前段时间江漓寻借口偷跑到长安药铺求助的画面,猜测那日小主子是无暇赏灯的。
小主子大好年华,正是爱玩爱闹的年纪,要不是身陷困境,定然是喜欢花灯会这等热闹的场面的。
正巧今夜是花灯会最后一夜,就想着来问问以弥补遗憾。
江漓闻言,下意识就要拒绝。这几日专心谋划终于逃离江府,她实在也没有闲心逸致去看什么花灯。
猛地,她似想到了什么,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原本沉闷的心绪豁然开朗,她朗声回答道:“去,这最后一晚的花灯,必定好看。”
——
晚膳十分,厨房准备了江南最出名的十八道菜式,由元山亲自在侧伺候着一一端上了桌。
林殷亦准时到了临安院陪外甥女用晚膳。
林殷开口道:“阿漓,方才私卫来报,你父亲已经将袁氏和江晚送到了偏远的庄子,他们二人要想回江府是不可能了,这毒妇也算是自食恶果。”
江漓执筷的手一顿,清澈的杏眸望向林殷,道:“多谢谢舅舅,阿漓知晓了。”
沉默了会儿,她又道:“阿漓有事跟您说。”
林殷一愣,旋即明白了江漓的言外之意。
他屏退了左右,独留元山在旁伺候,问道:“何事,阿漓尽管说。”
江漓垂了视线,放下了手中的银筷,道:“母亲在阿漓幼年时就亡故,不久父亲就迎娶袁氏进门,舅舅是否觉得父亲迎继室入门的时间太快太短了些?”
闻言,林殷面有怒色,一拳捶在桌案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江城薄情寡义,袁氏恬不知耻,当初你外祖父也是看错了人,竟将你母亲嫁给江城这个渣滓!”
江漓给林殷沏了杯茶,待他面上的怒气稳住了,才又道:“袁氏口中所言,是父亲丧妻后主动勾搭的她,可袁氏一族行事向来以利为先,仅凭短短几月,冒着不顾先夫人刚逝的风口,如此草率地答应了婚事?”
林殷沉思片刻,倏然看向江漓,目光凛冽:“阿漓的意思是?”
江漓道:“阿漓猜测,早在袁氏怀有私生女时,她就有了鸠占鹊巢之心。而母亲,并非江府对外称的意外病故,而是袁氏设计害死。”
“你可有证据?”林殷毕竟是大理寺丞,心思缜密异常,细思之后,很快又道,“如果袁氏早有谋害你母亲的打算,为何等到生下私生女后才动手?”
那时袁氏怀有身孕,急需找人掩盖,那就必须在显怀之前嫁入江府才行。
可他妹妹的确是在生下孩子后几个月才亡故。
江漓并未给出解释,只道:“此事目前尚无确切证据,等今夜阿漓花灯节回来,应当就有答案了。”
林殷看着外甥女笃定的神情,既赞赏又担忧,道:“可会有危险?若危险,舅舅不愿你去冒险。”
“不会出事的。”江漓一笑,眸子里光华流转,“舅舅放心,今夜等阿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