玩世不恭、闲散度日的云世子将要领兵打仗, 任谁听来都觉荒唐。

然而不管其中几多曲折,云世子最终入了云字军。

此举在某些人眼中,是大将军当真失踪后的无奈之举。

宋遂远送走云休, 却不清闲,每日更加忙碌。

回到盛京的太子与康离、理贺家关系的杨炽、追查线人的镇国公、问审粮官的九溪, 众人所查所得尽数悄无声息汇聚于此,皆由他亲自处理,再几方送信。

前世多年历练, 他尤其擅长处理庞杂的消息,抽丝剥茧、剔除无用之物, 在合适的时机及时作出合适的判断。

这些事也只能他来做。

贺家勾结夯夷王乃大患,太子与杨炽的目的是除掉贺家, 但为人臣子,尚得二人削弱在此事之上的功劳。

于镇国公夫夫与康离而言,除掉贺家却还不够。

康离针对世家的过程中, 偶然得知, 首封忠义侯当年追随先帝,与世家交好,也是宿山猫族长生之说的知情者。

九溪审问粮官时,以此稍稍试探, 虽未确定贺家是否知晓此事, 却意外发现粮官只是为贺家为夯夷王补充实力的棋子。粮官所知甚少, 本以为自己是贪, 倒是未曾对军营粮草起过异心, 故此云握川都未注意到过。

直到宋遂远来信, 提醒注意与贺家亲近之人,而粮官之妻乃忠义侯长女。

云握川与九溪探查粮官伊始, 便险些被人下药,有太子之境遇在前,两人并未着道,反而借此隐于暗处。

核心人物另有其人,且是可掌握大将军动向的军中将领。

“失踪”后,云握川扮作城卫,负责追查雁回城外传传递消息的线索,而九溪则往来于审查粮官与监视军中,虽有军医之责,但将领们对他却不大熟悉。

宋遂远与云休乱逛,是为配合镇国公扰乱视听,让缩头隐藏的、为夯夷王与贺家传信的线人能顺利离开雁回城。

眼下云字军中的不良人几乎业已锁定,收网之时将来。

连番胜仗、据洛土镇、大将军踪迹扑朔迷离、并有无头苍蝇般带兵的纨绔云休……夯夷王的功绩几乎被送到了手边。

饶是再谨慎性子,此时的夯夷王仍年轻气盛,且这一世去岁冬,宋遂远断了他一条补给路,夯夷王比不得上一世有底气,便迫不及待要在其他地方要回来。

一旦起了这种心思,念想便如同枝干破土疯长。

夯夷王必须死。

……

细笔被握在沉稳的一只手中,纸上落下最后一道,力透纸背。

算无遗漏,内忧、外患、云休面临的隐患皆需一一排除。

骨节分明的手掌有着沉稳且城府更深的主人,一双桃花眼中的情绪退得干干净净,宋遂远不知自己如此模样,像极了上一世困于朝堂的宋右丞。

不过终究不同。

“父亲~”圆脸圆眼、粉雕玉琢的天真小崽子爬过门槛,他爬过后看了看两只小手,有点脏,立在原地拍了拍才小跑进来,“脏~”

宋遂远放下笔,眼底落进温情,如玉脸庞浮上一层暖光。

待小小只的崽跑到腿边时,他弯腰抱起,用帕子为崽净手,温声问道:“方才去哪里玩了。”

小崽子懂事,父亲处理正事之时,只安安静静陪着,偶尔会独自一人跑出去玩。

只在府中,并不会走远。

“剑!”尺玉举起小胖手虚空摆了几下,澄澈的圆眼中浮现期待,“漂亮,玉也有。”

方才又去看黑衣叔叔使剑,漂亮。

尺玉的确有小剑,虽然还未拿到。

宋遂远宠爱崽,前两日听他念叨之后寻空亲手制了一把,轻木所得,只是崽的小玩具。

“尺玉的剑,父亲明日便做好了。”宋遂远温声道,捏一下他柔软的小手,“先使者玩,待爹爹回来教你。”

尺玉闻言用小胳膊环住父亲的脖颈,肉肉脸贴贴,撅起小嘴巴:“爹爹回来呀?”

许久未见爹爹哦。

宋遂远被奶香环绕,回道:“快了。”

小家伙纵使比同龄旁人能说会道,但总体还带着小孩子的缺漏。

正如此句他在问爹爹何时回来。

尺玉奶声长叹一口气:“尺玉想爹爹。”

宋遂远垂眸,轻笑一下,淡声道:“这父亲也无解,父亲也想爹爹。”

尺玉仰起小脑袋:“找爹爹!”

“这不行,我们得等爹爹回来。”宋遂远揉了揉他的脑袋,脚下微转,抱着崽朝书房外走去,转移话题道,“到用膳的时辰了。”

“鱼,爹爹喜欢~”尺玉软声道,“回来。”

宋遂远心下柔软:“嗯,那在爹爹回来之前,尺玉帮爹爹吃鱼。”

“好!”圆滚滚的小崽子作势要啊呜啊呜。

……

四月底,夯夷王继任后首次亲征,这时云字军的军报才终于送往盛京。

此后战场局势瞬息万变,以洛土镇为中心,夯夷王又征战拿下一城,云字军轻骑却绕后攻回洛土,与此同时,主将回归,夯夷被夹击,进退两难……

再之后军中传来消息,夯夷王逃脱,云世子率兵千里追击。

“只有世子追去了?”九溪问道。军中不良人被看押,审问粮官被云握川接过,他已悄然回来两日。

消息传来时,宋遂远正在书盛京回信,九溪带着尺玉崽方才回到屋中。

宋遂远闻声抬了下眼,显然在意的是同一件事。

“是,世子带了二百人追去。大将军言请二位放心,世子定会安然无恙归来。”心腹道。

九溪闻言挥手让他下去,皱了下眉心,同宋遂远道:“云休如今的武力的确不凡,但终究是第一回 上战场。”

宋遂远收好信笺,淡声启唇:“云将军最是明了云休的实力,既然如此特意嘱咐,只需再等些时日。我信云休。”

从与云将军暗中商讨让云休上战场起,他便给予了无条件的信任,信云休可以完成任务,信他可以安然无恙地凯旋。

“爹爹打!棒棒~”尺玉奶声昂扬道,一小团立在屋中地上,无甚章法地扬起自己的小木剑,随父亲盲目信任着爹爹。

九溪望着小崽子重新笑起,眉心的担忧散了些:“是,再等些时日。”

宋遂远将手中信笺递出,棋局已近尾声。

不久,盛京城中。

康离率先暗中解决世家,其次杨为清朝上参忠义侯与夯夷王勾结、暗中联结朝中反叛势力,桩桩件件,人证物证具在,比之去岁卫氏更加险恶,天子闻言当场勃然大怒,犯了旧疾,此事交由几位皇子查办。

再之后,西北捷报才到。

杀夯夷王,逼近夯夷王廷,夯夷一族势力大伤、内乱四起。

一件紧接着一件,一时间朝中议论纷纷。

而在西北。

宋遂远牵着尺玉首次踏上了洛关城墙,迎接着战胜归来的云小世子。

宋遂远立在大将军身侧,微微靠后,顶着迎面的凉风,视线顺着阳光落在远处。

黄尘翻腾半空中,云字军的旗帜从隐约显现其中,很快真实出现,百匹骏马奔驰归来,最前头棕色高马之上,是满身盔甲、一身肃杀之气的云休。

即使看不大清人脸,一身气势也与旁人不同。

等待轻骑逐渐靠近,林副将忽地开口,语气几分幽幽:“小世子真像将军当年。”

云握川目露骄傲,并未接话。

宋遂远视线始终追踪着云休,终于隔着不短的距离四目相对,对方遥远做着口型:“我回来了。”

他的心底微微紧了一下,说不大清楚是何感受。

那一刻脑中似乎闪过无数个过往,却也什么都未留下,唯有眼前这一幕清晰。

带着血性与荣光的少年将军灿烂凯旋。

他怀中抱着尺玉崽,相似的两张脸上是几乎一致的表情。

尺玉静悄悄的,一双圆眼睁得滚圆,望着眼前,完全不舍得眨一下,一只小手不自觉地抓着父亲的衣领,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此刻生根。

……

尽管打了胜仗,过来的一两日也无法轻松。云休每日都被云握川叫去营帐中问询细节。

并非没有凶险的时候,不过云休每回恰好躲去了,云握川依职责,自然要过问。

云休的回答通通是:“宋遂远告诉我的。”

然后他被迫在营帐中复习了一遍临走之前所学内容。

带他写完,云握川拿起了牛皮纸。

“父亲,你放我回雁回城吧。”云休趴到了桌上,垂着眼皮,手中笔虚空写写画画。

猫回来可只见了宋遂远两面,早就想跑了!

云握川自纸上抬眼:“可以。”

“真的?”云休亮起圆瞳,“那我今晚便回家了!”

“嗯。”云握川颔首。

云休带兵最虽强,却不是做将军的料子,他的爱才之心压下来。

转念一想,或许尺玉……不过想来还太早。

眼下便以足够。

云休才不管父亲在想何,得了令立马欢快地跑了,生怕他反悔。

小世子连夜驾马离开军营。

与此同时,大将军府驶出一辆马车。

宋遂远坐在其中,怀中裹着奶白一只崽。方才尺玉沐浴之后,便说着要寻爹爹,他不闹腾,小肉脸失落耷拉,用一双与爹爹一模一样的圆眼瞧人。

宋遂远思索片刻,忽觉正好可借此将云休接回来。

于是便用毯子裹着只着里衣的尺玉出门来。

“爹爹、爹爹~”尺玉头顶小毯子,左摇右晃着小身子,如同不倒翁,小家伙如愿开心起来。

宋遂远虚护着小崽子,笑道:“尺玉这样开心。”

尺玉奶声奶气:“尺玉开心,父亲开心!”

宋遂远扬眉,温声打趣:“你又知道了。”

“对哒~”尺玉认真点一下小脑袋。

一家三口在城门口相遇,此时乃城门关闭之时,宋遂远特意带了令牌,不等他拿出来便见有人驾马进城。

宋遂远掀着窗边帘子,一眼便笑起,轻咳一声。

一心往前的云休闻声勒住马,圆瞳顿时充满惊喜:“宋遂远!”

“爹爹!”小奶音热情回应,尽管尺玉还未瞧见人。

等了很短一瞬,云休跳上了马车。

宋遂远将将把崽放到了身边,眼中含笑朝来人张开了臂弯,怀中霎时扑进了柔软的身躯。

分别太久,两人都用了十分的力气抱住对方,亲密交颈,气息相容。

被裹成一团的尺玉忽然面壁,眨了眨困惑的大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