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吵到你了?”

吵到?谁们?

阿言倒映着清澈怒火的圆瞳着实愣了许久,俶尔莫名其妙跟上了宋遂远的思绪。

对啊,宋遂远不会想到昨晚那个人是他,所以人是人,猫是猫,宋遂远以为猫睡懒觉和发脾气是因为昨晚被所谓他们“两人”的大动静吵到不能睡觉。

猫猫的脑袋瓜都想不出这么完美切合逻辑的理由!

阴阳相合,寻常之事,人类都是这般观念,更别提漠视人伦纲常的猫猫阿言,他生气并非是与宋遂远行**这事本身,而是今早醒来猫猫屁、股、痛。

此前父亲和爹爹在此事之上对他的教导唯有四字——快乐便好。阿言昨晚和宋遂远打架争到了上位,且无需多使力运动,磕磕碰碰摩擦间感受到的疼痛也尽数报复了回去,虽然最后胡言乱语只想叫爹爹,但阿言总体很快乐!

可那是昨日之事,今日宋遂远都不痛!只有猫猫痛!

宋遂远过分!

阿言眨眨眼,猫猫会变人仍需隐瞒,宋遂远送的借口不用白不用,小白爪子理直气壮地挥了挥:“嗷嗷……”

你还威胁猫、剪猫指甲!禽兽!

宋遂远好联系实际也能猜到它的话,恢复了温和正常的模样,带着歉意道:“是我失礼了,阿言海涵,好不好?”

撒了好大一通脾气,阿言见好就收,揣手手趴到他腿上,漂亮猫瞳中一片傲娇,好像在说“看你表现”。

宋遂远出于对自身思维的自负,被顺坡下的小白猫完全带歪。

所以他不仅吵到了阿言睡觉,方才还威胁了它,将它得罪了个彻彻底底。

厘清这些,宋遂远暂时放弃从小白猫这里寻找线索,甚至为了赔罪给它安排了饕餮盛宴,亲自抱入怀中喂的那种。

宋遂远喂它时缓声闲聊道:“阿言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猫,既然能听懂人言,定然也会与人交流?嗯?”

阿言翻肚皮正享受着被人伺候,闻言发出一点毫无意义的声音。

哼,想套话,猫猫听不懂~

若换成人,它得意的小模样欠欠的,奈何它是一只模样乖巧漂亮的小白猫,很难真正对着它生起气来。

宋思远垂眼挠了挠它毛茸茸的下巴,微敛神,修长手指陷进不长不短的白绒绒里,互相衬得对方更白。

不急,才养了一日,来日方长。

————

定好了明日启程至桑华山的行程,要在那小住一些时日,宋遂远便想在今日陪一陪母亲贺氏。

贺氏,名锦兰,出身忠义侯府,是二房嫡次女,与宋文行家世相当。两人年少相识,成婚后举案齐眉,佳偶天成。

不过贺氏当年生宋遂远时伤了身子,大夫断言日后难诞下子嗣。时人皆言多子多福,而当时宋文行只有宋静乐、宋遂远两个孩子,后来府中纳了两个侍妾,诞下一庶子三庶女。

虽有侍妾,宋文行仍将心放在发妻身上。

宋遂远有记忆以来,贺锦兰在他面前性子仍保留着天真烂漫。

宋遂远过来时,贺锦兰正同侍女正比对着单子道:“这对镶玉海棠金钗留着。那是大公子第一次送我的物件,上面白玉我也喜欢。”

宋遂远跨过门槛,伸手止住侍女出声行礼,悄悄走到贺氏身侧,眼神放在她手中单子上片刻,出声点评道:“好东西母亲全留下了,剩下的要送给谁?”

贺锦兰猛然吓到,手指一抖,反应过来后手抚胸口怒斥:“宋遂远!为何走路不出声,想吓死为娘……”

“母亲慎言。”宋遂远打断她,浅行了一个礼赔罪,问道,“您这是在做何?”

贺锦兰:“……”

她也想起,夫君不喜她将生死挂在嘴边。

她朝行礼的儿子摆了摆手,不情不愿地解释:“给你列彩礼单子。哪有好东西全部留下,那娘成什么人了。”

她悄悄瞥了一眼宋遂远的锁骨,哟,还在呢。

宋遂远进门便有所猜测,还真是。他想了想,给母亲丢下一个难题:“娘,孩儿好南风。”

贺锦兰蹙了蹙眉,转过头:“你胡说些什么?”

宋遂远一双桃花眼复刻了贺锦兰的,但眼底没有她的澄澈。

换言之,他母亲眼中过于单纯了。

宋遂远未答,勾了下唇移开话题:“近来长姐是否寄书信回来过?父亲的补药见底,该请康大夫上京一趟。”

“唔,也该是时候了,娘待会儿给静乐去信一封,说起来上次收到她的家书,已过两月。”

在贺氏心里,自然没有任何琐事能比宋文行的身体重要,闻言将首饰单子放至一旁,絮絮叨叨同儿子说起入夏这些天,宋文行依然有胃口吃饭,毕竟往年每年他都因为食欲不振要生一场病。

宋遂远陪了母亲半个时辰,话家常,离开前贺锦兰手指抚上鬓边,美艳的桃花眼底困惑无比:“你方才说好南风,是何用意?”

大儿子太过聪慧,一句话有时好些个意思。贺锦兰早已放弃独自暗中琢磨,依习惯直白地问他。

宋遂远笑而不语,告礼离开。

只留不太聪明的贺氏叹口气,看向身边的侍女:“你说远儿到底何种意思……”

……

翌日,侍郎大人前脚出门上朝,后脚又一辆马车驶到府门前。宋遂远趁母亲仍在睡觉时,带着猫离开。

乘马车出城门,要两个半时辰才能抵达桑华山山脚,距离属实不算近,然而与他们同路的马车却不少。

桑华山实则有两座山头,一座山上元光寺香火鼎盛,另一座寒云观同样信众如织,此行车马大多朝着这两处而去。

宋遂远出门时带了两册游记,以图打发路中时间。

他买下桑华山脚的庄子后,为方便出行,便令人改造了马车。改造后的马车比以往少了颠簸,起码能在车厢里看书。

而他带出来的小白猫,两只爪子扒在车窗上,圆头圆眼在车外,吊着小身体好奇望着外面。

还未走出一公里,阿言失望地跳了回来,用尾巴将自己团团困住,打算补眠。

外面无聊,全是树。

小白猫睡下,宋遂远抬眼瞧他一下,继续读着手中书。

这是一本西北游记,前朝人所著,早已绝版。著书者在书中写了他在槐川生活的两年,遇有天上仙湖,积雪终年不化的神山。

说起这槐川,前朝鼎盛时期,夯夷一族现今占领的地盘归属前朝,夯夷乃草原游牧民族,居无定所,唯一有所固定的王城,夯夷语叫它索千,前朝中原话叫它槐川。

据说镇国公的名字,握川,这“川”便是槐川的川。

阿言的主人,镇国公世子云休,休又是何意?

话至此,老生常谈的问题又跑进脑海里——云世子又是何出身?镇国公与夫人无法拥有子嗣,却也并未听闻云家哪支旁系过继。依着上一世所发生的事情看,虽然并非亲生,云世子依旧继承了镇国公的威武勇猛。

宋遂远许久未翻页,显然沉思入了神。

马车到底有些颠簸,阿言睡不着,悄悄跑到了宋遂远身旁,等了等见他未回神,探头看向书停留的这一页。

猫猫一目两三行。

宿山?

猫猫的家!

“喵~”

宋遂远被猫叫唤回神,小白猫正好跳到他身上,蹲坐在他身前,一只小爪子按在书上:“喵喵……”

爹爹说,他是在宿山捡到的阿言。

宋遂远摸了摸圆脑袋,猜测道:“阿言在读书上的字?”

阿言爪子拍一拍纸张:“嗷……”

愚钝,阿言是宿山神猫!

“好吧,我来读给你听。”宋遂远听懂似的回答,他只能根据阿言的比划猜到这种程度。

阿言:“……”

不过宋遂远声音温润低沉,语速不紧不慢,阿言听着他一字一句念过去,仿佛回到了出生的地方,那里白雪皑皑,万籁俱寂,美丽又无情,天地间只有脆弱无依的小小阿言。

……

宋遂远的声音渐渐停下来,低头,怀中睡着的小白猫往他腰间缩了缩,主动找了最安全最不坎坷的地方。

他注视着小白团,眼底悄然浮现温和与柔软,浅笑了一下。

此时宋大公子忽然意识到,他似乎过于放纵这只小白猫了。

但又无需修正。

阿言无害又聪颖,擅长得寸进尺,且身怀秘密,这些特质在它是一只漂亮小白猫的前提下,都显得可爱起来,无声无息霸占人的心神。

两个半时辰的车程,中途一段路昨日下过雨,泥泞难走,马车到达时已过午时。

阿言睡了一路,也不知是睡饱了,还是察觉马车停下,刚到便睁开了猫眼。它刚醒来,不似清明时机灵,圆瞳透出一道无知。

宋遂远拍了拍它的脑袋:“下车。”

阿言下意识用小短爪爪捂脑袋:“嗷!”

桑华山脚的庄子,门上旧匾还未摘下,赫然是“野园”二字。

不似寻常权贵家的庄子一般规整,它的格局稍显凌乱,山水也未经雕琢,有股野性。不太像宋大公子的风格,但阿言很喜欢。

庄子上的管事早已安排住处,听闻主人家到来,立即吩咐下去准备午膳。

这边食物自不比盛京精细,但有最鲜的野味。管事深谙盛京贵人的心思,午膳不求多脍炙人口,一定要还原本味。

他这般想着,几乎要掉口水。

然而在堂屋前绕圈等了片刻,大公子一直不见人影,他又压着心中疑虑出去寻。

一直寻到大门口,远远瞧见一袭青衫,长身玉立的如玉公子仰头朝着空中,温声劝哄着:“不饿么?我们用过膳再来玩。”

也不知公子生性温柔还是如何,听着跟哄女眷似的。

管事顺着他的目光抬头,高高的废弃的养花架子上,多了一小白团……那是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