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府主院。
一大早便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乃贺锦兰大嫂,贺家二房主母王氏。
贺锦兰听到侍女来报,皱了皱眉头, 脚下一转去了待客厅。她方才收拾好准备出门,想去远儿院中问一问他昨日在长公主宴上如何。
远儿孤身一人时, 她担忧,眼下有了念想,忧虑却丝毫不见少。
不过……眼下王氏又是前来作何?
她与娘家的联系并不紧密, 心中对父母有积怨,只有不得已尽孝道之时才会至贺府, 与王氏交流更是少之又少,唯有上回她打听盛京闺秀时, 王氏曾与她说了几句,并未深交。
更何况这冬日天寒,交好的夫人们都少有走动。
贺锦兰只觉古怪, 缓缓行至门口才舒展眉头, 大方得体地迈过门槛。
满头珠光宝气的王氏瞧见她,站了起来,面上……也说不上如何,但笑容似有勉强。
两人寒暄片刻, 接着说起近来家世与盛京近况, 聊了有一刻钟, 贺锦兰表情淡下来, 直接问道:“大嫂今日前来所为何事?”
她还要去远儿院子问……
王氏叹了口气:“这不是因昨日遂远之事而来。”
贺锦兰闻言坐稳了:“昨日何事?”
“你也知昨日长公主办宴, 为这些小辈们牵红线, 遂远他……大概与刘府的二姑娘起了些误会,冒犯了人家, 昨日午后刘夫人来府中坐了坐,脸色不大好。”王氏悄声道,像是在说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你有心结两姓之好,这误会不可谓不大。”
贺锦兰眉头一拧:“大嫂慎言,我何时说与刘家结两姓之好,此言对刘家姑娘名声不好,往后莫要再谈。”
王氏一愣,打了一个磕巴:“可、可京中都在如此传,上回你不是说……”
“传何?”贺锦兰打断她。
王氏道:“言你满意刘家二姑娘,有意让她进门。”
“胡言乱语!”贺锦兰瞪大了眼,掌心拍了下桌,回忆了一番这刘二姑娘,愠怒道,“我分明只在数月前私底下打听过小姑娘,眼下远儿无需我担心,如此传言岂不是平白惹臭人小姑娘的名声。”
况且,远儿与尺玉娘的婚事还不见影踪,如何传言着实烦人。
“竟有如此长舌之人!”贺锦兰气道。
王氏视线落到了别处,半晌,皱起眉心试探问道:“如此说来,遂远好事将近?”
“自然。”
“是哪家姑娘?”
贺锦兰顿了下,道:“不好说,待二人成婚之时,大嫂便可知晓。”
落在王氏耳中,便以为姑娘的家世低,苦口婆心劝道:“遂远的婚约,你可千万要好好把关。你瞧静乐当初嫁了一穷小子,如今只能待在一小地方,遂远起码要门当户对。”
她劝着,贺锦兰冷着脸敷衍了几句。
最后王氏话锋一转:“……至于宋家与刘家的误会,娘的意思是,遂远到底是男儿,还是你亲自登门解释清楚为好,总归两位大人同朝为官。”
贺锦兰攥紧手中帕子,冷笑了一下。
王氏转达完后并未多坐,离开了宋府。贺锦兰静坐了片刻,忽地伸手将茶杯扫落在地,四分五裂。
侍女不知为何,纷纷劝道:“夫人息怒。”
贺锦兰阖眼撑住额角,胸膛激烈起伏。
方才乃假装,眼下她真的气极。她的父亲母亲,谋划了她的婚约不算,竟然将手插到了遂远身上。那刘二姑娘,不正是王氏介绍予她,这流言又能是谁传出。
与当初的她何曾相似,有青梅竹马,却被亲娘推入水中让其他男子相救,流言一起,只能嫁。遇到宋文行是她之幸,却也曾满目疮痍。
她到底低估了父母,连咸少接触的远儿都要算计,当年断得还是不够彻底。
鹤栖院。
过午后,满院麻辣飘香,天寒更显那一方暖。
若说云休回到镇国公府,有何处不适应,便是一应膳食皆有为医的爹爹把控,清淡、滋补,小猫的嘴巴被养重口了。
故此宋遂远让小厨房做了些调料重的菜。
宋遂远坐到桌旁时,鼻尖都不免有些发痒,他虽然未少吃辣,但铺满桌也确实少见。
尺玉更是:“阿啾——”
宋遂远抬眼,对面云休抱着崽,听到他打喷嚏又抱远了一些,不过崽像了他爹,打过喷嚏又看着一桌红彤彤、油亮亮,圆眼睛里满满渴望,小胖手往嘴巴里塞一下:“啊呜!”
“啊呜也无用,这些你都不能吃。”云休重新靠近坐下,挥一下手。
尺玉闻言,小胖脸黏糊地蹭过去:“爹~”
云休弯起眼笑,故意曲解他:“好,爹爹啊呜。”
“哇啊吧啦哇!!”小奶音生气。
宋遂远轻笑,抱过气呼呼的小胖崽,在他撒娇之前道:“爹爹说的对,尺玉太小,再大一些才可以吃。”
尺玉哼哼唧唧,但还算听话,不再闹腾。
“哇!尺玉偏心父亲!”云休道。
爹爹说就不管用。
尺玉转头就趴在了父亲怀中,十足亲昵,宋遂远扬了下眉,护住了柔软的小脊背。
云休故作叹息:“爹爹伤心了,所以要全部吃光!”
宋遂远含笑揉了揉尺玉的脑袋,小崽子在他怀里气出小猪哼哼,他眼看着云休兴致高昂还想打趣,忙食指抵唇让他安静下来。
云休乖乖闭住嘴巴,摊了下双手。
宋遂远勾着唇角,朝他做口型:“吃饭。”
一桌大菜废了不少时间,尺玉方才已喝过羊奶,暂时不吃也无碍,宋遂远抱着他吃了半饱,小家伙才正儿八经又想吃东西,于是喂了他一些菜泥与佛跳墙汤。
随墨正是此时前来道夫人来院里了。
宋遂远扫一眼,桌上被云休扫了精光,铺底的佛跳墙汤还剩薄薄一层,他将小勺子递给一直张开要抓的小胖手,道:“撤下去吧。”
“你娘来了。”云休道,转身欲走,“那我回寝屋等你。”
“不必。”宋遂远叫住他,“我娘过来,为何我们要分开?”
云休:“……是哦。”
又坐回来。
“哒!”尺玉抓着对他来说有些大的勺子,还在努力学父亲放……在小碗中,再拿起来,就被父亲抱着转移至别处。
宋遂远与云休在正厅等了不久,便见贺锦兰带着侍女走进来。
“娘。”
贺锦兰原只提着唇角,意料之外看到宋遂远怀中的小崽子,伪装的笑真诚了几分:“尺玉今日也回来了?”
她又看向屋内样貌有些陌生的漂亮孩子:“这是云世子吧。”
云休圆瞳转了转,忽地有几分拘谨:“嗯。”
宋遂远温声接过话道:“云世子昨日送尺玉回来,我留他们住几日。”
“好好。”贺锦兰笑道,“云世子多住几日,昨日是歇在遂远院中?府中有空院子,我让人打扫出来。”
云世子多住几日,不就意味着尺玉也能多住几日。
“娘,不必麻烦了,宋府除过主院,便是我院中最暖和,云世子住我院中便好。”宋遂远无奈。
尺玉嘴巴里叼着小勺,附和地点了点脑袋。
贺锦兰瞧着小崽如此机灵还有些激动,想着遂远所言有道理,叮嘱他好好招待,转头问起云休有关尺玉学武的事情。
“根骨上佳,三岁可练体,五岁能习剑,日后会比我父亲出色。”云休淡定回道,他当年便是如此。
有模有样的,听起来仿佛真有这么回事,宋遂远桃花眼低垂,不动声色地勾了下唇。
尺玉听懂爹爹在夸自己,挥小勺子:“哒!”
贺锦兰彻底高兴起来,尽管曾说文官家的孩子学武不算话,不过谁家不喜后辈优秀:“瞧他才如此大,便有挥长枪的气势!”
云休附和地点点头。
宋遂远抱着不安分地小胖崽,摸了下鼻尖,轻咳一声:“娘今日怎么过来了?”
贺锦兰想也便知云世子昨日同样在场,便不做避讳道:“我听你大伯母言,昨日你与刘家二姑娘起了误会,所因何事?”
对面二人皆愣了一下。
宋遂远余光瞧着云休,淡声道:“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我也想问您,您与刘夫人有交?”
贺锦兰道:“自然未有。”
“那您与谁提过刘家姑娘?”宋遂远掀起眼帘问她。
“我想想……好多姑娘,这谁还记得。”贺锦兰面上苦恼。
“无妨,此事您无须多虑。”宋遂远温和下了结语,眼底思绪被藏起,这许久未曾听闻的大伯母不正是一条线索。
贺锦兰便不再多问,只是想到京中传言,隐晦提了一句:“虽说你在外的名声……债多不愁,但是这论起婚配,严肃之事,莫要让人误会。”
让“人”,还能有谁,就在身边。
宋遂远眉心一动,道:“您说的对,我昨日都认不出刘二姑娘,这传言着实荒唐。”
“你那时年幼,记忆浅,这么些年未见,长大又是另一番模样,换做我也难以认出来。”贺锦兰无所觉道。
尺玉玩着小勺子抬头,圆眼眨了眨。
挠一挠小脑袋,似乎哪里有不同。
宋遂远余光瞥见身边人平和下来的神色,颔首:“嗯。”
贺锦兰又抱了好一会儿小尺玉,看过他自己翻身坐起、说“父”、拍小手,一脸满足和不舍地回去了。
她走后,宋遂远身后扑过来一道人影,环住了脖子,小声道:“她不是你的青梅哦。”
宋遂远轻声回:“嗯?我的青梅唯有书籍。”
“嗯,你是小书呆子嘛。”云休翘了翘唇角。
“不错。”宋遂远道。
被双亲语气误导,尺玉眨着智慧的大眼睛,举起两只小胖手:“哒!”
尺玉也要做小书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