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太短,道不清思念,久不相见的宋家姐弟互换近况,关心问候父母亲,倾心吐胆。

宋遂远认知清晰,这前几日,他的到来是为了缓解长姐的思乡之情,所以格外安静,整日不出门,每日除了陪伴长姐,便是在暂住的院子中逗猫。

荣陆府在南,应季鲜桃粉嫩多汁,院中便有一棵桃树,正是硕果累累。鲜桃如今晋升为阿言新宠,但它每啃完一只总是落自己一身汁水。

宋遂远喜净,见不得它毛发黏成一股的模样,本想切小块喂它,被拒绝。

阿言小爪子从树下滚走一只粉色大桃子,头也不抬:“不要!自己啃!”

宋遂远立在屋檐阴影下,挑眉:“自然可以,吃完自己沐浴,收拾干净之前莫要让我抱。”

阿言硬气回:“好。”

他停止玩耍,抬起脸,阳光下瞳孔缩成枣核状,精明地喵喵好奇:“你听懂猫说的话噢。”

宋遂远微不可察地带了点笑意,它才发觉么。面上仍仿若无知觉道:“听到点点头。”

阿言怀疑地噗了噗嘴巴,停顿一会儿,点了下自己高贵的圆脑袋。

表现无常,但是宋遂远一向会骗人的。

两人并未就这点多言。

宋遂远养了阿言一段时日,且经常能听到它不设防下吐露的真实心声,对它不说了如指掌,至少看清八九分。

好比阿言知道以自己的脑袋定玩不过宋遂远,得不到结果。

好比宋遂远知道阿言啃完桃子一定会缠着自己要沐浴。

黄昏时,暑气未散,宋遂远坐在树荫下,悠哉悠哉遥望远方,以心静对抗炎热,然而脏兮兮的小白猫从屋内钻出来,偷偷摸摸想往他身上跑。

宋遂远破功,眼疾手快提住它的后颈挪开。

阿言动作不成,在他面前蜷起四肢缩成一小团,圆瞳乖巧,装出一副无辜样:“要抱抱~”

宋遂远长指在它唇边水渍旁点了点,桃花眼一眯,道:“说话算话,去沐浴。”

阿言扭了扭小身体:“说话算话?猫怎么会说话呢?你带阿言去~”

“随墨。”宋遂远扬声。

“欸,公子。”声音传来。

“带走阿言。”宋遂远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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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嘞。”

话音落,随墨的身影出现在院中,要抓猫。

“嗷嗷!”

不要不要!

阿言见状挣扎起来,他力气比寻常猫要大,骤然用力,宋遂远没握住,让慌不择路的小白猫落入了怀中。

一脑袋撞到了宋遂远腹间,阿言晕了一瞬:“喵……”

“哎哟,小心!”随墨伸出徒劳的双手。

宋遂远方才下意识绷紧了腰腹,不多疼,正皱眉打算关心一下小家伙,却恰好低头见它眸中清明,转了下圆瞳,“柔弱”地啪叽摔在自己腿间。

宋遂远:“……”

他顿了下,嗓音故意压低,以示森冷:“袍子脏了,今晚罚你不许上床。”

阿言嗖地抬眼脑袋,不可置信:“你关心袍子居然不关心猫!”

“自然。”宋遂远道。

“狠心!”阿言爬起来,因为气愤而后爪打滑爬了两次,他愤怒中仍能够保持着聪明,“对吧,你能听懂猫的话!”

宋遂远在它滑倒时没忍住笑了一下,向下的视线与它对视,坦坦****:“嗯,骂的对。”

听不懂,这话听不懂。

阿言时常觉得宋遂远能理解自己的喵叫,为此感到欣慰,直到今日他猛然注意到,宋遂远这项能力甚至超过了爹爹和父亲。

阿言的世界里,万物以爹爹和父亲为度。

于是终于后知后觉这般有多不对劲,尽管在他问到此问题时,宋遂远表现一切正常。

猫不太敢信,脑袋瓜子动了动,决定用留香阁那晚的事情诈宋遂远,没办法,这是宋遂远唯一在意的事情。

但具体如何使用,猫暂且无头绪。

宋遂远逗够了小白猫,亲自为它沐浴,让小白猫自行沐浴他才不放心。

手指再拂过小肚子时,阿言已然熟悉,平静地呼吸。

发现如此细微变化的宋遂远多停留了会儿,眼底泛起笑意,浑然不知手中舒服得眼睛眯起来的小家伙,思路拐到了哪条危险的路上。

……

荣陆府府衙主子少,后院事少,几日下来,宋遂远听说了许多后院细节,却从未听下人说起过夫妻两人之间的矛盾。尽管有被关照过的可能,也不该是如此反应。

他有些奇怪,寻常夫妻间吵架也无?

宋遂远独处时低声疑惑。

“这有何怪,爹爹和父亲就从未吵过架。”阿言清亮的声音响在耳边。

宋遂远闻言怔愣住,好生反应了会。

这“爹爹”和“父亲”,应当是指镇国公夫夫吧。

他之后冒出来的想法是,原来阿言在西北家中,地位与云世子是平起平坐的,镇国公夫夫也是将猫崽子当孩子养的人。

宋遂远好像窥得一丝他自小向往的镇国公夫夫之间的相处,抿了下唇,默念一声罪过。

他并非有意。

最后才想到,寻常夫妻的吵架,只是他以为的寻常。

阿言以仰躺占地的霸道姿势,天真而理所当然地说道:“相爱不会吵架,爱是舍不得啊。”

爹爹的至理名言。

说实在的,两世为人,宋遂远从未学得夫妻之间相处之道,经书典籍从来不教,许多典故他不接受。他只知晓镇国公夫夫彼此尊重,是他期冀的,除此之外别无他得,甚至无法以学识以经验,与小白猫的这句话辩驳一二。

会心一击。

宋遂远沉默看着翻肚皮的小白猫,期待它多说两句。

为何……爱是舍不得?

然而他不知阿言也是半吊子,只懂学舌这一句,说完翻过身追着自己的影子跑开。

宋遂远揉了揉眉心,自己魔怔了。

阿言怎么可能懂,大抵只是听长辈言。

话说回来,宋遂远此行,原就打算一气呵成,在这两月余为长姐的生活扫清潜藏的障碍。若想达此目的,首先得知根知底才能对症下药。

宋遂远能体谅长姐提起孩子的事情时,装作淡然避而不谈。

有些伤疤,提起等同于重回当时,伤害是加倍的。于长姐来说,这件事情是这样,那是她成婚七年,艰难拥有的第一个孩子。

他无法问出口,只能自己探寻。

来之前,他受母亲影响,以为刘柏负心,然而几日接触下来得知并非如此。

夫妻二人之间某些动作可以瞧出恩爱,起码在孩子这件事情上,刘柏只能算没有保护好长姐。

总归是有失,他不乐意与刘柏多言。

而府中下人明显被关照过,一问三不知,宋遂远琢磨着再继续查一查,倒是再说,总归是不急。

这日宋静乐自行诊过脉后,决定恢复往昔处事。

这些年她并未只困于后院,早年曾拜康大夫为师,修习岐黄之术,首要恢复的是继续去打下手。

医之一道,历尽千帆,只有见过足够多的人与脉象,才能进步。

宋遂远听闻消息后,招来随墨交代他一些事情,抱着阿言行至主院。

踏入院中,刘柏千叮咛万嘱咐:“师父替你把脉如何说,回来一字不落告知于我,不许隐瞒。且上回师父叮嘱的仍需在意,不得着风,不许费神,记住没有?……不然不去了罢,才歇了两旬,再多歇几日。”

宋静乐充耳不闻,细指整理着医箱。

“长姐。”宋遂远出声唤道。

刘柏转头瞧见他,眉头舒展开来:“遂远来得正巧,你劝劝静乐。”

他劝不通,但妻弟之智常人难及。

被念叨半晌都自顾自的宋静乐紧张了一瞬,对着弟弟,她确实……有点发怵。

夫妻一齐看着自己,宋遂远淡声道:“我陪长姐一道去,你放心。”

宋静乐浅出一口气。

刘柏叹气,好歹比自己预想中好些:“保护好她。”

“自然。”宋遂远颔首。

“还有猫猫。”阿言出声。

他变成云休很能打的。

其他人毫无反应。

只有宋遂远轻轻按了一下猫的圆脑袋,朝宋静乐道:“长姐请。”

知府府衙在城西北,康大夫的宅子同样坐落在城西,与西街相隔不远,闹中取静。

宋遂远与长姐低调出行,马车外饰简洁,他人认不出来。抵达西街时,百姓喧闹杂言入耳,宋遂远长指掀起车帘。

茶铺门口的卖货郎,面前围了不少人。

阿言也趴到了窗边:“哇,热闹~”

江南一带,荣陆府偏离江河,比不得其他。上一世在刘柏的治理下,打通陆路要道,荣陆府后来与澜河经过的芜州并排,百姓日子蒸蒸日上。

宋遂远上一世顾虑深重,长姐又只报平安,在此消息下,不免对长姐忽视了些。

这辈子截然不同。

他亲自见到了正在变好中的荣陆府。

身边的长姐亲自与他介绍荣陆府特色,宋遂远眼瞧着欣欣向荣的热闹场景,抛去脑内阴霾,在长姐介绍外面酒肆时,含笑朝阿言道:“方才路过了长姐说的酒肆,下回带你去尝菜品。”

阿言:“喵~”

好哦,还有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