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遂远自小养在已逝宋老夫人膝下,而嫡长女宋静乐由贺锦兰亲自抚养,姐弟俩虽未长在一处,感情却格外要好。
宋遂远幼时离家念书,回来最亲近的不是父母祖母,而是常带他玩、性情宽和恬淡的长姐。
几年前,宋静乐与一家世贫寒的进士刘柏成婚,成婚一年,刘柏因一篇民生文章在皇帝面前得了脸,历任兴县令,荣陆府知府,长姐一直随他待在江南。
长姐如今境遇未知,富贵闲人的宋遂远一定要去走这一趟。
若是去荣陆府,他可能会待到颂安府的洪涝过去,那么这一趟至少要离家两个多月。
缓步回到鹤栖院时,宋遂远仍在心底盘算着时间,此次出行虽不必如上一世一般需要思虑安排各项事务,不过有一处须思量。
他是想带阿言一起的,可是那只会口吐人言的小猫,毕竟不属于他。
云世子并未约定期限,他并不能确定阿言还能在他身边待多久。
思绪至此,宋遂远忽地顿住脚步,院中一股灼热的风吹过,只有地上树影摇晃,毫无声响入耳。
他皱了下眉,方才小家伙跑了,这是还未回来?
抱着如此疑惑,他先回到屋内探看,出乎意料的是,屏风后,入目看到了随墨背对着他的身影。
鹤栖院院中有一棵郁葱高大的银杏,夏繁可遮阳,屋内不仅不热,还有丝凉意,然而随墨却打着蒲扇扇风,动作轻缓而安静。
**的小白团被他的身影挡住一半,只露出了圆乎乎枕在**的小脑袋,两只小耳朵生气地炸起来。
宋遂远立在屏风旁看着这一幕,忽地轻轻笑了一下,小家伙火气真大。
他这个“坏人”都未说些什么。
过了许久,随墨换了只手,眼睛好似随意地朝着这边看过来,大抵没料到他在身后,猛然被吓了一跳。
宋遂远缓步上前,从他手中接过蒲扇,代替他给**生气的小白团扇起风,让他下去准备点吃的。
阿言在狸奴中也是最好看的,浑身线条被白毛修饰,脑袋圆滚滚,体型流畅。
他最近酷爱缩起后爪的姿势,此时生气卧下来,四只小爪子被藏起来,脑袋小圆,身体大圆,像一颗大型的花生。
不得不说,出奇可爱。
宋遂远为它扇了会风,忍不住用食指戳了下他炸起来的耳朵。
阿言生气地动了下被碰的耳朵。
猫嗅觉很好,宋遂远一回来它就发现了。
“不让我碰?”宋遂远轻声开口,又戳了一下,“这是谁家傲娇小狸奴,生气还得让人扇风降火。”
阿言的耳朵又动了动,仍不理人,清亮的圆眼睛露出些委屈。
猫就是不喜欢被别人抱。
宋遂远还挺稀罕它现在生气的模样,圆滚滚挺可爱,骨节分明的大手揉了揉它的脑袋,他倾身凑到它脸侧,温声道:“我抱一抱,不气了好不好?”
虽然他不知阿言心中所想,却能感觉到,阿言其实是一只黏人小猫,它应当很喜欢抱抱。
阿言傲娇地没说话,保持着自以为生气其实外人看来十分委屈的眼神。
宋遂远眼底蓄起柔软的笑意,把小家伙抄起来抱进怀里,像哄婴儿一般轻拍着哄了哄,道:“阿言不生气了,趁现在你还在我身边我们愉快一些,指不定什么时候你得回西北去。”
阿言揣着两只前爪,闻言终于吝啬地给他一个眼神。
就生气,猫想待多久待多久。
还有……猫现在回西北得挨两顿揍,一顿是闯祸怕揍丢下书信就离开雁回城,一顿是偷偷跑到了盛京。还得再等一等,等时间已久,等父亲和爹爹对他的想念盖过了对他偷跑的怒气。
宋遂远低垂着双眸道:“过几天,我要去荣陆府一趟。云世子是将你送回盛京,届时我离开盛京之前,自然要将你送回东宫。”
阿言的圆瞳愣住。
宋遂远自然想带阿言一起去荣陆府,但转念一想,荣陆府那边长姐不知是何模样,他不一定有时间带阿言游玩。
这个小家伙亲口说它自己只是喜欢玩,留在盛京或许更合它心意。
这辈子能如此简单纯粹地养阿言几日,已是意外之喜,宋遂远并不强求太多,再说上辈子云世子能战胜夯夷,说不定小阿言功不可没,它总归要回西北,他们总归要分开。
这是宋遂远心底盘算的结果,所以与猫相处的时日不多了。他的目光落在小家伙怔愣的猫脸上,半晌揉了揉它的小脑袋,亲昵又温柔。
……
接下来几日,宋遂远确实在准备下江南要带走的东西,两月不长不短,也有一些事情需要安排。
出发前两日,宋遂远将阿言还给太子殿下,他未提前告诉阿言,只是到约定的时间,太子殿下亲自抽空来接阿言。
彼时阿言正趴在宋遂远怀中睡觉,它这些时日总想着宋遂远要去荣陆府找邓知玉这件事,晚上稍微晚睡了一小会,但白天总是补不回来,一直瞌睡。
宋遂远乐意宠着它,无论做何事怀中都抱着一只昏昏欲睡的小白猫。
太子殿下毫无意外被御史台上折子告状,天子虽施压镇下,却对他要求严厉许多,卫家一脉缓过神也经常给他使绊子,故此这几日忙忙碌碌,脚不点地,好不容易来宋遂远家中喘口气,抓着好友吐槽了一箩筐。
“……混账卫忠!等我查到他们把柄。”
宋遂远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敷衍道:“嗯,殿下英明。”
“……”周明晏一腔热血冷却,挠了挠头,脚踏实地道,“最近父皇将我安排到户部,我已经发现了某些官官之间的腌臜交易。”
“恭喜殿下。”宋遂远道。
周明晏也不觉得他敷衍,继续吐槽着御史台那群文官。
两人互相再了解不过,宋遂远信他的能力,而他也信宋遂远不说话便是无所提醒。
周明晏没有留下用膳的功夫,待了不到半个时辰便要回宫。
宋遂远抱猫的手顿了下,捏了捏小爪子将它晃着叫醒:“阿言,该与殿下回宫了。”
阿言还有些困,在宋遂远晃他的第一下便想撒娇混过去,等到他这句话的尾音止住,猫缓缓睁开眼睛,瞳仁不知是因为阳光还是什么缩成枣核状,抬头:“喵……”
你……
宋遂远展颜朝它一笑,前倾身体在它双耳之间落下轻轻一吻:“乖,下回再见。”
阿言双眸迷茫,小爪子下意识勾住他的衣服,又生生止住。
对,宋遂远要去找邓知玉的呀……
离别哪有愁绪,相处不过十来日。
阿言来宋府时是被太子表兄抱来的,离开的时候执意要自己走,小短腿迈步,气昂昂,走得毫无留恋。
宋遂远目送马车远去,有一瞬间的怅然,不过随之情绪被尽数隐藏,他回身问随墨:“那件镶金蓝袍取回来没有?”
……
马车上,小白猫一上车就窝在角落里趴了下来,耷拉着猫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明晏未去碰它,笑着朝它道:“你这模样和云休像了十成十。”
他印象里的云休,生气时似乎也是这模样。
小白猫仍不理人,周明晏也没有太子架子,温和同它道:“云休把你送回来,一封书信都未关心过,倒是舅夫寄来过一封信,等我们回到宫里,我再给舅夫回一封。”
阿言耳朵动了动,强迫自己空****乱又乱七八糟的脑袋瓜子想这件事。
他也要想办法给爹爹传些信息,唔,不如按个爪印吧。
宫内不比宫外,行事皆有章程,比如阿言不能与太子共桌。
每日被宋遂远抱在怀中一口一口喂饭的小猫突然受不了这气,“嗷”一声转身窜入太子寝宫。
周明晏以为它现下不饿,挥退宫女吩咐道:“另给它做些吃食备着。”
阿言窝在榻上,气呼呼补眠,翻来覆去过了许久都毫无睡意,最后睁开猫眼。
他不喜欢表兄宫里的熏香,对猫鼻子来说侵略感太强。
他重新起身在院里转了转,顺着长廊柱子爬上了宫殿上方,在螭吻下窝起小身体。
入夜微风清凉,阿言觉得刚刚好,可以吹散心底燥热。
猫心底有点理不清,他从小到大没心没肺,第一次体会到如此繁杂的情绪,既不满宋遂远执意找他,又不满宋遂远找邓知玉,既怕宋遂远找到他,又怕宋遂远找歪,既想继续跟着宋遂远,又不想跟他去找邓知玉……而且宋遂远还喜欢他……
阿言第一次被男子喜欢,感觉好像与被女子喜欢不大一样,他似乎要更在意一些,但他不知道如何排解。
他好想爹爹教一教呀。
阿言郁闷翻肚皮,风吹过有点冷,又把脆弱的小肚子藏了起来,这时听到下方传来表兄的声音:“猫跑去哪里了?”
“回殿下,白猫在寝宫屋顶上。”
“罢了,派人守着它。”
“是。”
弯月上穹宇,东宫的动静渐渐止歇,偌大皇宫落入一片黑暗。
螭吻下睡觉的白色小猫咪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利落跳下了屋顶,朝院外奔去。
猫越想自己那天一个点头,让宋遂远相信那晚的人是邓知玉且立马打算至荣陆府去寻,越觉得心虚,决定跑去告诉宋遂远自己不是邓知玉。
阿言做人时武力高强,当了猫感官更敏锐,缩在一处假山里给盯着它的人营造出假象,耐心等了半晌从另一处离去,顺利甩开。
深宫已沉睡,宫外偶有路过的府中内院仍灯火通明,猫可夜视,黑暗亦或光明,对阿言影响不大,他循着记忆中的方向,丝毫不停顿地摸到了宋府。
府中有几处院子仍亮着微弱的灯,宋遂远的鹤栖院就包括在内。
阿言悄悄从离宋遂远大床最远的窗户溜进去,附耳听了听动静,发现屋内没有呼吸声,才大胆地一路跑到了宋遂远的床边,床铺整齐。
“喵?”
宋遂远为何还未就寝?
“吱呀——”
这间屋子的门忽然被推开,悠闲往**跳的阿言差点半途摔下床,怎么办怎么办,宋遂远回来了!
他是来告诉宋遂远那晚的人是云休的,不能让宋遂远知道阿言来过!
清浅而规律的脚步声像催命符一样,阿言圆滚滚的小身体吊在床边,脑内的弦崩得十分紧张,电光石火间飞快扯过**的衣袍。
……
宋遂远在阿言离开后,看到了自己那天穿的衣袍,彻底将邓知玉排除,所有线索全部断掉。于是他叫来随柳,亲自与他讨论了更缜密的寻人安排。
便晚了一些。
推门的时候,他想起傍晚被送走的阿言,低头揉了揉眉心。
心底的不舍还未升起,屏风那头忽地传来一些不寻常的动静,宋遂远垂下的眸光骤然冷凝,放轻手脚摸到桌边一把匕首,谨慎地行至屏风左侧,微微探头。
未曾料到视线直接与对方惊慌的圆眼睛相接,宋遂远瞳孔微缩,身体陡然僵硬,大脑有片刻的空白。
“铮——”
匕首悄无声息地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