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武给爱丁顿讲的,就是通过对仙女座星云中的造父变星进行观测,来计算仙女座离银河系中心的距离。
只要能测定出这个距离,再和已知的银河系半径相比较,就能得知仙女座到底是包含在银河系中的星云,还是在银河系外,是一个和银河系地位等同的星系了。
这种利用造父变星测距离的办法,最开始是美国天文学家哈罗·沙普利提出来的。
他用这种办法,在1918年估算出了银河系的半径,并第一个指出,太阳并不位于银河系的中心。
不过沙普利确实银河系唯一理论的忠实拥护者,他认为宇宙即是银河系,银河系外不再存在有其他同等地位的星系。
埃德温·哈勃从沙普利的办法中得到了启发,他开始在威尔士山天文台对仙女座等星云进行观测,希望能从中寻找到造父变星,并计算出距离。
哈勃在1924年底发表了大量观测数据,证实包含仙女座在内的若干个“星云”,其实都是在银河系之外。
从而证明了沙普利理论的错误,星云们也不该叫星云,而该叫它们星系了。
陈慕武所说的天文学问题,就是想让爱丁顿先把这些个星云离银河系的距离测量出来,以为后图。
至于这个后图是什么?
当然是通过发现红移证明宇宙是膨胀的,然后推翻爱因斯坦提出来的静态宇宙模型啦!
谁料爱丁顿听完陈慕武说的话之后,他只是苦笑了两声,然后站起身,朝着沙发上的陈慕武点了点手:“来,陈,你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爱丁顿把陈慕武领到剑桥天文台的圆顶中,指着架在支架上的一台折射式望远镜说道:“陈,这是我们天文台最大的一架望远镜,它是1833年由第三代诺森伯兰伯爵捐赠,他后来成为了剑桥大学的校长。
“对,你没听错,1833年,刚好是九十年之前。
“这台口径十二英寸的望远镜,在当时那个年代确实能算得上是一个大家伙,但是在九十年后的今天,它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了。
“你所说的沙普利通过造父变星计算距离的办法,我其实早在几年前就知道了。可知道了又有什么用?沙普利观测造父变星时,他所使用的望远镜口径,早就已经是六十英寸的了。
“我听说前不久,威尔逊山天文台又修建了一座一百英寸的新望远镜。人家美国财大气粗,当然有的是钱来修建望远镜。
“可是咱剑桥大学没钱啊,我们天文台每年的经费,基本上只够维护这台九十岁的老家伙。
“别说和上面两个庞然大物比了,就连洛厄尔那个有钱的美国佬儿,为了寻找那颗隐藏在黑暗中的神秘行星X,花钱修的天文台里面望远镜的口径,都比诺森伯兰号要大上一倍!”
爱丁顿的手轻轻抚摸着架子上的这台老伙计,话语里带着深深无奈的口气。
他话里说的已经很清楚,陈慕武也知明白,看来用剑桥天文台的这台望远镜,是无论如何也测不出仙女座中的造父变星的亮度,也就意味着计算不出那个距离了。
他的想法这下算是落了空。
只能等哈勃在明年发表观测数据之后,陈慕武才能在他数据的基础上,再配合维斯托·斯里弗的红移谱线,指出宇宙并不是保持静态,而是不断膨胀的了。
冥冥之中,老天爷都不忍心让爱丁顿打破爱因斯坦的美梦。
不过,陈慕武还从爱丁顿的话语里,发现了另一个有用的信息。
他所说的这行星X,不就是冥王星吗?
历史上,冥王星是在1930年才被发现的。
从发现海王星后开始,人们就一直猜测,在海王星之外还应该有一颗太阳系的行星。
因为找了六七十年都没找到,所以现在这颗让人又爱又恨又找不到的行星,被人们取了一个和伦琴射线一样的名字,叫做行星X。
不过对陈慕武来说,这真是“时来天地皆同力”,物理学大发现一件接一件上赶着送上门,他想不要都不行。
童年的某一个夏夜,跟着家长在户外纳凉时,陈慕武不经意间抬头看到了夏季大三角。
从那时起他就开始对天文学感兴趣,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在高考结束后选择物理学专业的原因之一。
虽然日后他走上了一条和天文基本上完全无关的道路,但大学期间,他始终都是天文社的一员,本科时期还在当地的天文馆,当了四年的义务讲解员。
身为一个天文学爱好者,陈慕武能记住冥王星轨道的半长轴为39.482天文单位,离心率为0.2488,平近点角为14.53度,轨道倾角为17.16度,升交点黄经为110.299度,近日点辐角为113.834度等等这些数据,也很正常吧?
但他并不想现在就拿着这些数据,在望远镜中找到冥王星。
因为现在,陈慕武的身份还是一个从没进行过天文观测的新人,中国也是一个连现代天文台都没有一座的贫穷国家。
南京紫金山上的那座天文台,还要等到十多年后才会被修建完成。
倘若他无师自通般地一下子就找到了这颗行星X,实在是不符合人类的认知。
就像犯罪分子们洗黑钱那样,陈慕武想要成功“发现”行星X,就必须给他这一身天文学技能彻底洗白才行。
所以他装出一脸对星辰大海渴望的表情:“先生,我对这个行星X也很感兴趣,从今天起,我可不可以每隔几天就到您这里来一次,借用这台望远镜进行天文观测?”
“几天是多久?半年吗?”
爱丁顿心中显然还没忘记陈慕武放了他鸽子这件事,不过见他有脱离卡文迪许、重归天文学怀抱的意思,爱丁顿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这件事。
他问陈慕武之前有没有进行过天文观测活动,陈慕武说他自己只看过一些天文学书籍,但从没有实际操作过大型仪器。
得到这个回答之后,爱丁顿要求陈慕武先整理出一篇关于行星X的文献阅读报告来,经他审阅合格之后,再来天文台参加半个月的器材使用培训。
等这一系列流程都走完之后,他身后的这架折射望远镜就可以在每周日晚供陈慕武使用,但必须在每周五之前提前和他联系确认。
“好的,多谢先生。”
至此陈慕武心中最后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
冥王星的视星等大概是十四左右,而能观测到这个星等亮度的望远镜,其口径最起码也要在两百五十毫米以上,换算成可恶的英制单位,也就是十英寸上下。
剑桥大学天文台十英寸以上的天文望远镜,只有这台九十岁的诺森伯兰望远镜一架。
如果爱丁顿不点头答应让他使用这架大望远镜,而是只给他提供一具小型望远镜的话,那么陈慕武即使看星星看到目眦尽裂,他也找不到那颗隐藏在黑暗之中的行星X。
确定好这一系列事宜之后,时间已经到了饭点,爱丁顿邀请陈慕武跟他一起到三一学院的礼堂参加礼节复杂的晚宴。
陈慕武欣然答应了这一邀请,只是天文望远镜旁的两个人似乎都忘记了,在圆顶旁边爱丁顿的办公室里,还有一个坐在沙发上的狄拉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