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玻尔的这封回信还在大海上漂泊着的时候,陈慕武率先收到了爱因斯坦的来信。
自从爱丁顿打人事件之后,英国的报纸上就开始出现了一个神秘的中国人的身影。
这之后又有时间旅行概念的大火,以及物理学家之间针对光的波粒二样性这一问题展开了持久论战。
无论在哪件事情中,陈慕武始终都是中心人物,故而他在到了英国之后,在报纸上一直都保持着几分热度。
知道陈慕武的姓名,又知道他的工作单位是在剑桥大学卡文迪许,所以从天南海北寄给他的信也渐渐多了起来。
这些信的寄信人中,大部分都不是物理学家,只是普普通通的报纸读者。
他们有的来信询问有关时间旅行的问题,有的更是声称自己已经设计出了时间机器,请陈慕武帮忙看看他的设计方案是否可行。
也有一小撮信件来自种族主义者,信纸上的内容充满了各种不堪入目的咒骂。
不过陈慕武作为一个人,并不会在被狗咬了之后,就转过身去再咬狗一口,他同样也没有向这些生活不如意的最底层渣滓,对骂回去的欲望。
陈慕武只是把这些亵渎了四大发明之一的造纸术的鬼佬儿们的信,直接统统付之一炬。
剩下的只有零星几封信,是从世界各地的大学和实验室寄过来的,里面装的才是正常的学术交流。
爱因斯坦的来信,便是其中的一封。
从瑞典领完了奖,回到柏林后的爱因斯坦,也在八月份的《物理学年鉴》上读到了陈慕武发表的两篇有关光子统计的论文。
爱因斯坦对这两篇在原时空本属于他的论文颇具好感,因为这两篇论文分别解决了两个之前对他来说很是困扰的问题。
他想了想,自从今年元旦和陈慕武在上海急匆匆见了一面之后,自己还没和这个中国天才取得过任何联系。
爱因斯坦没有丝毫埋怨陈慕武过河拆桥的意思,毕竟离开上海之后,他自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直在海上漂泊,行踪不定,陈慕武没能和自己取得联系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在从瑞典哥德堡到丹麦赫尔辛格的船上,爱因斯坦从陈慕武另两篇论文的通讯地址中,已经知道了他进入到卡文迪许实验室的消息。
现在又读到了两篇于他“心有戚戚然”的论文,爱因斯坦更觉得自己当初在上海,把陈慕武领出了那片学术荒漠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于是爱因斯坦也欣然提笔,给在剑桥大学的陈慕武来了一封信,夸赞陈慕武通过认为拥有相同频率的两个光子不可分辨,提出来的这种新的统计方法实在是高明。
收到爱因斯坦来信的陈慕武很是激动,因为他早就想给爱因斯坦写信,不想断掉在上海见面之后和这位前辈之间建立起来的情谊。
只是爱因斯坦最近半年实在是四处奔波,即使他想写信,都不知道要把这封信寄到哪里。
陈慕武在回信中态度很是诚恳,基本上对爱因斯坦就是以师事之,毕竟如果没有在上海时他对自己的提拔,到现在陈慕武也应该是一个唱着美国劳工歌曲《我一直在铁路上工作(I've Been Working on the Railroad)》的默默无名的工程师。
但陈慕武觉得他和爱因斯坦两人之间这种无论是在私人关系,还是在学术研究上和谐亲善的关系,或许并不能持久的保持下去。
因为他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那就是在这辈子和爱因斯坦辩论“上帝究竟掷不掷骰子”的,很可能不会是玻尔,而是他自己。
……
说玻尔,玻尔就到。
几天之后,拆开这封来自哥本哈根的信,看到玻尔在信纸最后向自己提出来的那个问题,陈慕武不禁笑出了声,因为他忽然想起来一段逸事。
玻尔这位神仙在三七年访华讲学之后,就对在参观道观时看到的那个圆形的太极图着了迷。
他认为这个图像正好暗含了自己在量子力学中提出来的互补原理,这正是哥本哈根学派的重要基石。
之后,玻尔因为在物理学上的突出贡献,被丹麦王室册封为骑象勋爵。
在他为自己家族设计的纹章里,玻尔把其中最显著的位置,留给了一个半黑半红的太极图。
所以在给玻尔的回信里,陈慕武玩心大发。
他在简单介绍了打算用电子衍射实验来验证自己的电子波动理论之后,就开始了“胡编乱造”的扯淡行为。
陈慕武洋洋洒洒地打了好几张纸,从伏羲到文王到孔子再到周敦颐,详细介绍了太极是什么东西。
他甚至还拿起圆规,在信纸上画了一个负阴抱阳的太极图,接着又重点讲了讲,自己是如何从传承几千年的太极图中,“获得”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灵感,并最终“得到启发”,认为不论是光子还是电子,甚至万事万物都是“既有波动性,又有粒子性”的这个观点的。
陈慕武的这套鬼扯至极的民科说法,如果是换做旁人听了,肯定会是撇撇嘴不屑一顾。
但他觉得对面收信的人是玻尔,说不定还真的有可能给他带来一点小小的中国震撼。
即使现在还没能蒙骗得了他,可也会在玻尔心里留下一颗小小的种子。
……
陈慕武这篇关于电子波动性的论文在《物理学年鉴》期刊上发表之后,在物理学界溅起的浪花,一点都不比之前他用光的粒子性来解释伽马射线散射问题时的小。
最近半年多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物理学家们,也有些渐渐接受了这个动不动就提出来一个惊世骇俗观点的陈慕武。
说到底,物理学毕竟还是一门是实验的科学。
虽然之前陈慕武提出来的观点,有时候的确很难让人接受,但事后证明,他的观点却总能和实验结果验证得恰到好处。
只不过这一次……
电子是一种波?
电子怎么可能是一种波!
大部分物理学家都和卢瑟福一样,觉得陈慕武的这个猜想,实在是太牵强了一些。
有的人甚至还“找到”了,陈慕武前后理论的自相矛盾之处。
因为把伽马射线当成一种电磁波,无法解释其散射实验的结论,所以陈慕武在处理这个问题时,很明确地把光和电子之间发生的反应,看成是光子和电子两枚粒子之间发生的非弹性碰撞。
电子在陈散射理论中,完全就是作为粒子出现的。
而现在,陈慕武又说电子是一种波,那么回到伽马射线散射当中后,他的非弹性碰撞理论,就又解释不通了。
既然光是波,电子是粒子的时候,这两者不能发生非弹性碰撞,那么这次换做光是粒子,而电子是波,这两者之间的非弹性碰撞,怎么发生的?
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当然,提出这种说法的人完全就是无理取闹,因为陈慕武在这篇论文中明确提出了,电子具有“既是一种波,也是一种粒子”的二元性,而并不是非黑即白,说电子不是一种粒子,而是一种波。
冲在最前面的依然是玻尔。
和光子说时不同,他这次毅然坚定地站在了陈慕武的这一边。
玻尔之前有多反对光波的粒子说,现在就有多支持电子的波动说。
他如此卖力地摇旗呐喊,只是因为这个理论能很好地解释他的原子模型。
针对陈慕武提出来“电子也是一种波”的说法,有德国本地的记者,专门跑到柏林去采访了爱因斯坦。
毕竟人人都知道陈慕武能从远东脱颖而出,离不开爱因斯坦的助力。
对此,爱因斯坦给出来的回答很具有诗意,他说,陈慕武的这个想法,“掀开了神秘面纱的一角”。
也有英国记者来到皇家研究所下设的戴维·法拉第研究实验室,采访威廉·布拉格教授,也就是凭借发现X射线晶体散射的布拉格公式和自己儿子劳伦斯·布拉格一起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的那位。
老布拉格的回答很是风趣,他没直接说电子,而是说一个小小的光子都已经让他很是头疼了。
他搞不清楚光到底是如何才能做到既是粒子又是波的,想了半天,觉得可能光在星期一、三、五是粒子,到了星期二、四、六就变成了波。
而到了星期天,光可能就要休息一天,说不定还会去当地的教堂做个礼拜。
不过,作为把“电子是一种波”这块石头,扔进“物理”湖平静湖面中的始作俑者,陈慕武现在并没有什么时间,理会那些对自己新理论的抨击或是赞扬。
这就像你在玩《和平精英》时,从跳伞开始被一个大神队友一路带着飞,结果大神突然在决赛圈的时候趴在草里一动不动,你怎么叫他也不回应。
输掉游戏之后,当你加了好友,想要开口骂街时才知道,原来这个所谓的大神,其实还只是个小学生。
而他之所以在决赛圈趴在地上不动,只是因为那时候,刚好打响了上课铃。
时间很快进入到了十月份,陈慕武同样也要开学了。
……
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夏天里,卡文迪许实验室里有一批曾和大家朝夕相处的人离开了,他们将回到自己的国家,或是去往英国各地的大学担任教职。
但与此同时,实验室里也补充进来了一批带有充足求知欲望的新人,科学的传承就是这样后浪推前浪,生生不息。
开学前的某一天,实验室主任卢瑟福让查德威克把卡文迪许上上下下所有的教授、老师、工作人员和学生们都集合起来,要求每个人都穿上西服正装,一起来到卡文迪许实验室大门外不远处,那块属于圣体学院的布尔萨斯花园。
自从卢瑟福主政卡文迪许后,实验室里除了开始有六点准时下班的规矩之外,还多了一项在每年开学前拍摄一张全体人员大合影的传统。
为了拍今天这张照片,查德威克还专门请来了剑桥郡中最好的摄影师。
教授和老师们自然都是坐在前排的椅子上,卡皮察仗着身高矮小的“优势”,也挤到了人群中的第二排。
陈慕武和布莱克特这种傻大个,就只能乖乖站到最后一排的中间位置,当做此次照相的背景板了。
摄影师的脑袋钻进那块儿蒙着照相机的布里面,随着快门开启又闭合,1923年度卡文迪许实验室全体人员的合影,就被这样留在了底片上。
这是陈慕武在卡文迪许留下的第一张照片,但应该不会是最后一张。
……
新学期新气象,在卡皮察搬离房间,住到三一学院为他提供的单身宿舍之后,布朗太太也接受了剑桥大学给他安排的一个新的房客。
这也就意味着陈慕武迎来了一个他的新室友,一位来自英格兰西南地区的沉默寡言的年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