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9月末,柏林。

柏林大学物理系教授沃尔夫冈·泡利一个人走出电影院,他对今天看到的这部卓别林电影《马戏团》并不是很满意。

虽然说电影把马戏团的节目从现实生活里搬到了银幕上去,着实令人很惊喜,而且卓别林的招牌装扮还有他的表演,也依然是他吸引观众的法宝。

但是和卓别林的其他电影相比,这部电影的突破其实并不显著,尤其是他扮演的这个名叫“查理“的小男人,再加美女主演的爱情套路,多多少少让泡利这个资深的卓别林电影观众有一些审美疲劳。

总而言之,他今天看到的这部卓别林的新电影只能说是中规中矩。

但是对卓别林这个艺术巨匠来说,中规中矩就意味着——

失败。

让泡利心情烦闷的,不只有卓别林电影这一件事。

他甚至有所感觉,整个1928年从开年到现在,过得都不太妙。

谁能想到,那个绝对不会出现在地球上的正电子,居然还真就让陈慕武从实验室里给找到了!

其实相比正电子来说,人们对陈慕武发现的中子更感兴趣。

因为大家研究了十几年,都没能研究明白原子核中的结构究竟是什么样的,除了质子以外还有什么,卢瑟福所说的那种由一个质子和一个电子组成束缚性结构的电中性粒子到底存不存在。

陈慕武的发现一下子就解开了困扰物理学家们很久的谜团,大家第一时间关注的重点,当然也就在中子上面。

在最初的那段日子里,只有泡利比起中子来,更关注陈慕武在论文里同时发表的有关发现正电子的文章。

当然,他不关注也不行,这颗小小的粒子背后,可还事关一场赌注高达八千英镑的赌局呢!

因为之前陈慕武已经在各大报纸和学术期刊上打过广告,而且卢瑟福又把陈慕武发现了中子的这个消息,刊登在了《自然》周刊上。

所以刚一收到从斯德哥尔摩寄过来的《王子学院学报》,泡利就批判性地翻看起了这本学术期刊的创刊号。

他看完目录就发现陈慕武不但发现了中子,还同时发现了正电子。

他很快看完了陈慕武的文章,用阿尔法粒子束去轰击硼晶体,就能得到中子和正电子?

哪怕陈慕武的身后有卢瑟福和玻尔这些个物理学前辈巨擘给他站台,但泡利对于陈慕武发现了正电子这件事情,还是不怎么看好的。

但是当世界上有越来越多的物理学家们纷纷报道,他们彼此之间都十分独立地验证了陈慕武实验的正确性之后,泡利终于开始坐不住了。

如果陈慕武之前不和他打那个赌的话,那么泡利或许还会衷心地祝贺陈慕武又对物理学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但关键是他们两个人打了个数额那么巨大的赌,现在正电子已经发现了,他要去哪里筹集八千英镑这笔巨款呢?

被全世界的物理学实验室确认了实验正确,陈慕武发现了中子和正电子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泡利只能从其他方面入手,试图寻找到陈慕武错误的地方。

他找来找去,也只能在中子自旋这个问题上画了个问号。

没办法,作为一种刚刚发现的粒子,人们对中子的了解有限,像是其发现者陈慕武,也不过是在斯德哥尔摩的王子学院里,测量了中子的比较精确的质量而已。

中子有没有自旋,如果有自旋的话,它的自旋又是多少?

这个问题还没有实验物理学家们进行相关的实验,因而泡利也就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是多少。

让泡利烦心的,不仅仅是和陈慕武赌注这件事。

在夏天的时候,他也收到了陈家从伦敦发到了柏林的电报,上面的内容很简单,就是邀请泡利在某月某日去参加陈慕武和艾芙的婚礼。

陈慕侨只不过是按照陈慕武留下来的名单照章行事,给名单上面的每一个人都发去了婚礼邀请。

但是在收到了电报的泡利眼中,这封电报的含义却远不止一个结婚证书这么简单。

他不知道陈慕武那个时候不在伦敦而在意大利博洛尼亚参加国际数学家大会,误以为陈慕武给自己发结婚邀请信,是为了敦促他去伦敦,赶快支付八千英镑的赌约。

越想越觉得自己的猜测是正确的泡利,赶紧找了个借口,说自己有事情不能去参加婚礼。

所以在今年九月份那场发生在伦敦及剑桥郡的国际上知名科学家的聚会,泡利并没有出现在现场。

他对自己因为一时的口舌之快,而给自己找的这个不痛快很后悔。

应该去哪里找这八千英镑?

还是说,干脆背个赖账不还的骂名,也要比自己为了面子直接破产要强得多。

泡利成为了把头埋进沙子里的鸵鸟,想要靠其他办法来忘记了这件事。

就比如说今天,去电影院里看从美国进口而来的最新的卓别林的电影。

结果这部《马戏团》让泡利很是不满意,觉得美国这位默片幽默大师,似乎是到了江郎才尽的境遇。

从电影院回到柏林大学的泡利,心中郁结的块垒始终没有得到排遣发泄。

紧接着他就在自己的办公桌上,发现了被物理系秘书送过来的一摞信件。

基本上每隔一段时间,泡利就会收到不少封来信。

这些信里面不是世界各地的老师、朋友和同行们分享日常或者交流学术问题,就是来自德国或者附近国家的物理学爱好者们,请教一些他们在物理学上的异想天开。

泡利总觉得他今天收到的这一堆信件,里面的内容应该也和之前的内容差不多,直到他从里面发现了一封信件,上面盖着斯德哥尔摩的邮戳。

“泡利教授:

“展信佳!

“不知您是否还记得,在四年前于哥本哈根,有关量子力学方程中计算出来的带正电的电子的这个结果,您和我之间曾经产生过许多争论。

“到最后在二位在玻尔教授和海森堡博士的见证下,我们打了一个价值十个索维林的赌约。

“如果正电子没能在十年之内被发现,那么我将赔付给您十枚索维林金币。

“而如果被发现了的话,按照赌约您将支付给我十枚索维林金币。

“如果您之前已经看过了我往柏林大学物理系寄过去的《王子学院学报》,就应该知道,我已经于今年上半年,在实验室里发现了正电子的存在。

“并且经过这几个月的物理学同行们的验证,现在可以肯定地说,正电子并不是实验的误差,而是确确实实存在于物理学现象当中。

“请问,现在是不是到了我们履行赌约的时间了呢?如果您认可正电子确实存在于我们这个世界上这一观点的话,我在斯德哥尔摩恭候您的到来。

“陈慕武

“年月日”

看完了信纸上最后一行的落款,泡利心中五味杂陈。

不看信的内容,只看信封上的邮戳,泡利就已经想到了这封信里陈慕武写的究竟是什么。

但是让泡利没想到的一点是,陈慕武并没有因为两个人之前的那次打赌,就在信中嘲讽羞辱自己。

他只不过是用了十分平和的语气,在信里面阐述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信的最后,陈慕武还十分客气地邀请自己去斯德哥尔摩……

不对,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在提及两个人之间的赌约时,陈慕武只说到了当初在哥本哈根的理论物理研究所,当着玻尔和海森堡的面,打下来的那个价值十英镑的赌约。

他在信里完全没有提去年在参加会议的时候,两个人把赌约从十英镑翻了八百倍,变成了八千英镑。

陈慕武是忘了,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

他为什么不提那八千英镑的事情了?

泡利多少觉得有些奇怪。

说实话,泡利现在已经完全承认,在物理学研究上,自己和陈慕武并不是同一个等级上的人。

就算陈慕武够不上牛顿那个T0的级别,最起码也能算是T0.5,在他下面才是T1级别的梯队。

而泡利觉得如果只看对物理学的贡献,自己连进入到T2级别都属于是异想天开,估计勉强能算上是T3级别。

而且这个所谓的T1、T2、T3的科学家等级,彼此之间并不是成线性分布,而是指数级增长。

如果T0和T1之间的距离是1,那么T1和T2之间的距离是9,T2和T3之间的距离则是90。

只是因为他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所以才一直都不肯向陈慕武承认自己之前的错误,而是一直咬牙硬挺。

很多人都知道自己和陈慕武有关正电子的赌约,总这么拖下去也不是一回事。

而今收到了陈慕武从瑞典寄来的这封信,泡利从中多多少少读出了些和解的意味。

他感觉自己就此去一趟斯德哥尔摩,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泡利却没有给陈慕武写回信,表明自己愿意去瑞典和他见面的意愿。

总不能说你叫我去,我就要去,那我成什么了?

信是不能写的,斯德哥尔摩又是不能不去的。

泡利回家之后收拾好了自己的行李,买了张票悄悄离开了柏林。

他先是乘坐火车到了德国北部沿海,然后又弃岸登舟,横渡过波罗的海的海峡,到了对岸的瑞典。

接着泡利又换乘瑞典国内的火车,辗转到达斯德哥尔摩,然后在市区内一路打听,最终到达了位于市郊的王子学院。

往德国柏林寄出去的那封信杳无音讯,陈慕武觉得泡利可能还是原来的那个性格,自尊心极强的他,或许不太好意思来到斯德哥尔摩履行赌约。

反正来不来都无所谓,现在在王子学院里的人手,已经足够编写出一本合适的物理学基础教材了。

陈慕武完全没想到,一点儿消息都没有的泡利,会出其不意地出现在王子学院的大门前。

不过,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泡利也没有想到,在王子学院这边不仅仅只有陈慕武这一个人。

自己那个小师弟海森堡,居然不在德国的慕尼黑,反而也在斯德哥尔摩。

海森堡朝着泡利尴尬地笑了一笑,这让他一下子又产生了一些新的想法。

当初和陈慕武在哥本哈根打赌的时候,现场一共有三个见证人。

其中的一个是陈慕武那边的那个美国佬儿奥本海默,而剩下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在理论物理研究所的老师玻尔,另一个就是自己这个从德国开始就在一起的小师弟,海森堡。

陈慕武把自己从柏林叫到斯德哥尔摩,又提前把海森堡叫到了这里,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他是想要让这个两人赌约的见证人在场,然后故意给自己难堪吗?

泡利一瞬间又觉得,自己似乎是把陈慕武想的太好,他的脸色立马就变得不太好看。

但是都已经来到了斯德哥尔摩,最起码要先搞明白,陈慕武把自己喊过来到底想要做什么。

心中五味杂陈的泡利,率先向陈慕武承认了错误。

“陈博士,新婚快乐!同时也祝贺您发现了中子和正电子,我承认,当初是我对您的那个量子力学的方程理解能力不够,所以才大言不惭地下了误判,认为正电子是不存在的这件荒唐事。”

泡利揣着明白装糊涂,没有提具体的赌资,因为他现在仍然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要赔陈慕武十个索维林,还是八千英镑的巨款,只能听候对方发落。

却没想到陈慕武也绝口不提具体的数额,他的脸上也带着愧疚之意,嘴里说着自己当初实在是太过年轻,所以才会把科学当儿戏,办出了把科学现象是否存在当成打赌的题目这种荒唐事。

陈慕武把自己的姿态放得很低,让对面的泡利完全摸不准,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直到最后,图穷匕见的陈慕武才最终说出了他的意图:“泡利教授,不如我们之前的赌约一笔勾销,如何?不过,我还有另外一件事相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