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适不曾料想,陈慕武对他的一番好心劝告完全视而不见:“适之先生,承蒙垂青。子曰:‘父母在,不远游。’留学一事,慕武还是要回家和家兄商量一番,才能决定。”

他甚至还顾左右而言他,打起了太极拳:“先生半月之前所赠大著《尝试集》一书,晚辈已悉心拜读。

“日前我偶得闲暇,斗胆把其中最喜欢的一首诗改动了几处,并为之配上了一段旋律。先生对我恩情太重,慕武无以为报,只好将这首歌回赠给先生,请先生恕我鲁莽。”

陈慕武知道,如果自己不答应去康奈尔留学这件事,胡适很有可能为了面子一直纠缠自己,所以只能用别的方式吸引胡适的注意力,才能让自己成功脱身。

前几天他一直都宅在马家赶《射雕》的稿,有一次写到手指和大脑同时僵硬,只能放下钢笔找些别的娱乐活动。

然后,陈慕武就看到了刚到北平时,胡适送给他的那一本《尝试集》。

反正看报纸也是找乐子,读诗也是找乐子。

更何况报纸为了节约成本,印满了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远不及这字大行疏的诗集看起来痛快。

陈慕武倒要看看,胡适这位中国白话诗第一人,究竟都写出过什么大作。

除了这开篇第一首的“两只黄蝴蝶”,剩下的基本都是他从前根本没读过的陌生文字。

走马观花地翻看完了多半本,在诗集第三编的倒数第二首,陈慕武终于又看到了一篇他熟悉的诗作。

看到那几句诗,他的第一反应是跟着哼唱了出来。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然后陈慕武就意识到,这拓麻的,不正是每天早上在自家楼下大街上开来开去、造成大量精神污染的洒水车的魔性洗脑BGM吗?

之前他还一直以为,这是邰湾省的一首校园民谣,名字就叫《兰花草》。

没想到其滥觞,居然能追溯到胡适身上!

这首名为《希望》的新诗,文字和陈慕武记忆中歌词有几处不一致,但大体内容是一致的,都是朋友送了胡适一盆兰花,结果这个倒霉蛋儿没养好,花一直都不开。

为了追姑娘,陈慕武在大学时候学过几年吉他,因此有一定的音乐基础,再加上天生的乐感,把哼出来的曲调记成谱没什么问题。

于是他赶紧重拾起纸和笔,把歌词和简谱一一记录下来,以备不时之需。

你看,今天不就用到了!

陈慕武早就注意到了,台上的角落里摆放着一架钢琴。

他也不待胡适点头同意,就径直走到钢琴面前坐下,掀起琴盖说道:“诸位,我献丑了。”

中学以后就没怎么上过音乐课的陈慕武,浅薄的钢琴知识全都来自于挂在小学音乐教室墙上的贴画。

他只知道钢琴键盘上白三黑二加白四黑三为一个八度,其中最左边的那个白键是哆(C)。

至于钢琴的指法,陈慕武就实在无能为力了。

好在《兰花草》,也就是《希望》这首歌的旋律很简单,他觉着自己在键盘上练一指禅也完全够用。

陈慕武伸出右手的食指放在琴键上,清了清嗓子,边弹边唱道:

“我从山中来,带着兰花草。种在小园中,希望花开早。

“一日看三回,看得花时过。兰花却依然,苞也无一个。

“转眼秋天到,移兰入暖房。朝朝频顾惜,夜夜不相忘。

“但愿花开早,能将宿愿偿。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满庭花簇簇,添得许多香。……”

还好他的一副麦霸嗓子,很好地掩盖了钢琴方面的不足。

胡适的原诗是四个五字句为一组,一共三组。

而陈慕武选择的却是原版歌的歌词,将原诗的三组五字句增添为四组,又在细节处又改动了几个字。

不得不说,陈慕武选的这首歌曲真是神来之笔,简单而洗脑的旋律,很符合当前国内音乐的发展水平,再配上朗朗上口的歌词,让在场的观众听完一遍,虽然记不住歌词,但也把整首歌曲的旋律记了个大概齐。

他演唱结束之后,场下还有不少人仍在一遍一遍哼着刚才的曲调,仿佛有几百辆洒水车停在了观众席。

如今国内的新诗流派,已经从探索时期以胡适、刘半农为代表的尝试派,发展到了受美国诗人惠特曼影响的自由诗派,该派认为诗歌只需要注重节奏而无需押韵,代表作品是郭沫若的《女神》。

从去年开始尝试新诗创作的徐志摩,现在写的几首新诗作品,基本上也都属于自由诗这一类型。

但今天听完陈慕武的演唱之后,他忽然又有了新的体会,觉得无论是新诗还是歌曲,总归是要合辙押韵,才更好听一些。

若干年后出版的《中国文学史》,在新月派的“三美”一节上这样写道:“所谓音乐美,起源于1923年徐志摩在一次讲座中,听完陈慕武演唱《兰花草》后所产生的感悟,并经过新月派同仁发扬光大,最终成型。”

胡适听完也很高兴,他打心眼儿里觉得,陈慕武就是自己最大的福星。

他不但受自己的邀请,来北大讲学,还亲自下场谱写歌曲,帮自己的新诗作进一步的宣传和推广,简直就是双喜临门!

“好优美的曲子!”胡适也顾不得美国公使舒尔曼的嘱托,他拍手称快道,“汉臣,你应该把这个谱子写下来,发表到报纸上,我敢打包票,这首歌曲一定会传唱全国的!”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

你哪里是为了让歌曲传唱全国,其实就是想让词作者一栏的“胡适”二字,再一次地名扬全国吧?

张恨水也审时度势地加入到“战局”之中,他挤进人群,亮了亮自己的证件说道:“我是北平《益世报》的记者,胡适之教授说的不错,陈先生,不如就把这首歌曲发表在我们《益世报》上,如何?我们报馆的信誉颇佳,稿酬方面自然也不会亏待两位的。”

“好说,好说。”

现在国人的版权意识如同儿戏,歌词和曲谱发表在报纸上,就意味着免费转载和免费使用。

不过陈慕武也没打算靠写歌赚钱,不过既然《益世报》上赶着送钱来,他也就听之任之,顺水推舟送个人情。

张恨水则是趁热打铁:“陈先生,胡教授,两位能否让我进行一个简短的采访?”

“当然。”

陈、胡二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