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8年的农历春节过完之后,从剑桥大学来到伦敦陪着陈慕武一起过年的客人们,都陆陆续续的返回了学校。

陈慕武没有跟着大家一起回剑桥,也没有立刻赶到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去继续主持他的那项建设会员加速器的工作,而是仍然留在伦敦的家里。

他这么做的原因,一是因为在离开斯德哥尔摩之前,已经画好了回旋加速器各个零件的图纸,现在已经交到了英国的工厂那边。

要等什么时候工厂把这些零件全都加工完成,陈慕武才会运输它们重新回到瑞典,进行人类历史上第一台回旋加速器的组装工作。

之所以没在斯德哥尔摩当地选择工厂,而是把图纸带回英国,是因为他在剑桥大学的时候,卡文迪许实验室一直都和这家工厂是合作关系,一直工厂积攒了大量的经验,陈慕武对他们生产出来的零件品质更加信赖。

与其在瑞典找到一家摸不清情况的新工厂,还不如多费点功夫,确保花了大价钱的回旋加速器万无一失。

陈慕武估计这家工厂加工他订制的大量零件,可能需要花费一两个月甚至三个月的时间。

等什么时候这家工厂发电报,通知他零件已生产完成。

在那时陈慕武再启程离开英国,重返瑞典也不迟。

他们提前商量好的是,让工厂把这些零件运送到英国东北的诺维奇,赵忠尧和考克罗夫特将在诺维奇押送这些零件上船,从海路去斯德哥尔摩。

这样做的好处是不需要频繁切换交通工具,也不需要在欧洲各大城市的火车站,不断换乘向北去的火车。

陈慕武当然还是选择从陆路上坐我车走,他仍然对北海轮船的惊魂一夜而心有余悸。

在等待工厂发来电报的这段日子里,赵忠尧也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到了剑桥大学。

他虽然是风光无限的新科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但同时他的另外一个身份,还是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学生。

因为去年的毕业季,他和考克罗夫特被陈慕武分别派到欧洲和美国,去替那些下了订单的大学和实验室安装剑桥大学的最新产品粒子加速器,而耽误了当年的博士论文答辩会议。

所以赵忠尧和考克罗夫特这次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之后,他们回到卡文迪去实验室,和威尔孙教授一起参加专门为他们举办的庆功会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还要补办,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博士答辩仪式,从而拿到一张剑桥大学的博士文凭,把博士帽子牢牢扣在自己的头上。

因为是特事特办,估计这次答辩会议应该能通过的十分轻松,大概率就是走个形式而已。

不管是剑桥大学,还是卡文迪许实验室,当然都办不出来那种别人都已经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却通不过博士论文答辩这件事。

如果真闹出来了这个笑话,那么别说是卡文迪许实验室和剑桥大学,估计整个英国都要成为全世界民众嘲笑的对象了。

作为赵忠尧和考克罗夫特两个人的指导教师,以及粒子加速器这个项目的总负责人,陈慕武并没有回到剑桥参加他们两个人的博士论文答辩会的打算。

这并不是因为陈慕武没有获得这次的诺贝尔物理学奖,三个人之间生了嫌隙。

而是陈慕武不得不趁工厂的制作零件的这几个月时间,好好做一下结婚前的准备工作。

去年一年他天天跑东跑西,不是在剑桥大学,就是在瑞典。

因为这件事,陈慕武早就已经被陈老太太埋怨了很长时间,哪有人马上就要结婚了,却一点准备都没有?

陈慕武住在伦敦的消息,对英国的报纸来说不是什么大秘密。

这不管是大报还是小报,为了能够吸引别人的购买,总是会在每一期的报纸当中设置非常多的版面,以便于能够塞进更多的内容和广告,让读者们花一份钱看到更多的新闻,从而让他们觉得物超所值。

而记者们也喜欢四处打听这些名人们的隐私,作为剑桥大学甚至整个英国最出名的一个中国人,陈慕武当然被报纸归入到了名人之列。

每天在陈慕武伦敦的家里,都能到迎来不少的登门拜访的客人。

认识的,不认识的,听说过的,没听说过的……

如果把每一位来拜访的客人,都引入到家门中和他们进行交谈,那么陈慕武基本上每天都剩不下可以做其他事情的时间。

所以他还是走了老路子,重复了当初在上海骤然成名之后的那一套。

让在门口接待的家人坚称自己不在家,必须打听清楚来者的姓名,让陈慕武自行判断这个人自己是想见还是不想见,然后再选择是出来见客,还是继续“躲进小楼成一统”,对此不闻不问。

在这些每天登门拜访的客人当中,十个人里最少有八九个,都是黑头发黑眼珠的黄种人,而他们当中基本上又全都是中国人。

大家来拜访陈慕武的目的,各种各样:

有的人只是单纯想和陈慕武见上一面,当做自己回国之后和其他人的一种谈资,如果能一起拍个照片就更好不过了;

有的人则是觉得陈慕武在英国的最高等学校当老师,拿过奥运会金牌,又拿了价值八万块大洋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奖金,还能在伦敦的中心地段,住上如此豪华的房子,那么他肯定是特别有钱。

如果是在中国,在上海,哪怕是在号称是治安环境最好的租界里,陈慕武这个名声和家境,就算是保护得非常好,也免不了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继而被敲诈勒索,甚至是绑票。

但是在英国伦敦,这个虽然大家都很尊敬陈慕武,但依然不怎么能瞧得上黄种人的地方,他们只能稍微收敛一些,谁都不想被苏格兰场的警察盯上,然后被抓大牢里面吃牢饭。

绑票这件事应该是不会发生了,身在异国他乡又没有什么好的敲诈和勒索由头,所以这些别有用心的人,选择了一种最直白的要钱方式:

借。

他们每一个人打扮的衣冠楚楚,身上衣服无论是版型还是面料都十分考究,见多识广,谈吐不俗。

而给自己立的人设,基本上无一例外,要么是在英国的留学生,因为家中遭遇了一些变故,不再能给他们提供高昂的学费和生活费;

要么是说自己生意失败,在英国赔了个底朝天,别说是回国周转资金,就连吃当天的饭的钱都没。

他们都希望陈慕武能够看在都是中国人的面子上,接济一二。

就这种低劣至极的骗术,竟然让陈家也险些上当了一次。

有一天陈慕武出门,到皇家学会的图书馆里找论文,而陈慕侨和陈慕平也都各自有各自的事情,恰巧不在家。

家中除了几个仆人以外,就只剩下了当家做主的老太太。

幸亏在心善的陈老太太已经被她面前那个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的梨花带雨,情真意切的骗子的表演所折服,马上就要掏钱的时候,陈慕武赶回了家里,才最终阻止了事情继续恶化下去。

他倒不是心疼自己母亲可能会被骗走的那几个钱,只是如果这件事情真实发生的话,未免就有些太丢人了。

从那之后,陈慕侨专门去到了波特兰街的中国公使馆,靠着他弟弟和公使馆一众工作人员的交情,要了一份在伦敦及周边地区留学和经商的中国学生和商人的花名册,以便防止相似的事情再次发生。

陈慕武倒也不是一个人都没见,一分钱都没往外借。

在一些知交好友的介绍之下,陈慕武还是认识了一些新旧朋友。

比如他在英国见到了当初在家乡上虞白马湖畔春晖中学担任老师,曾经和陈慕武有过一面之缘的朱光潜。

后者现在是爱丁堡大学的留学生,他在英国马上就要取得学位,所以趁着寒假期间,他去了英吉利海峡对岸的欧洲大陆考察了一下,看看那边有没有好的,学校可以继续深造。

似乎这些学文科的人,都觉得比起英国来,法国才是欧洲文科的中心。

之前的叶公超,也是在剑桥大学拿到硕士学位之后,在法国又读了几年书。

朱光潜返回爱丁堡的时候,途经伦敦,得知陈慕武终于出现在了他在伦敦的家里,但据说这个人最近变得很古怪,拒不见客。

他抱着试试看的态度登门拜访,本以为自己也许会被拒绝,没想到却能顺利地和陈慕武会了面。

除了朱光潜,陈慕武还在伦敦的家里见到了因为去年四月份的那场大屠杀,而对国内局势心灰意冷,所以在上海登船远离是非之地,来到欧洲各国进行游历的郑振铎。

这位也不是新朋友,同样是陈慕武的一位老熟人。

陈慕武大学毕业之后,在上海的两路铁路管理局当了一名工程师。

而郑振铎同样也是铁路系统的一位从业者,他在1921年从北平铁路管理学校毕业之后,被分配到了沪杭铁路的起始站上海南站当见习站长,和陈工程师同属两路铁路管理局的管辖。

他们两个人算是在上海就零零碎碎见过几面的工友,所以郑振铎这次背井离乡来到英国,陈慕武很热情地在家中接待了他。

陈慕武在伦敦接待朋友,和准备婚礼的相关事宜,世界上也在不断发生着各种事情。

一月份,利物浦大学的细菌学家弗雷德里克·格里菲斯做出了那个著名的以他姓氏命名的格里菲斯实验。

陈慕武清楚地记得这个实验,因为这曾经是中学生物教科书上在讲遗传物质那一章节中绕不过去的一个实验。

格里菲斯利用两种不同的肺炎链球菌来攻击老鼠的免疫系统,其中粗糙型的肺炎链球菌对小鼠来说无毒,而平滑型的肺炎链球菌则对小鼠致命。

他用这两种细菌进行了一些排列组合,继而观察小老鼠的死活的情况,最终得到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死亡的平滑型细菌体内含有某种物质,或者说是转型因子,可以令无毒的粗糙型细菌转化成为带有致命性的细菌。

后来又经过其他人的研究,格里菲斯发现的这种转型因子,其实就是肺炎链球菌的DNA,他所做的这个格里菲斯实验,也就是生物学史上间接证明DNA是遗传物质的第一个实验。

但是现在的人们却不这么想,格里菲斯甚至还受到了他的美国同行们的嘲笑。

进入二十年代的中后期,因为柯立芝繁荣带来的经济高速发展,让越来越多的美国人心态开始发生变化。

他们不再认为英国和欧洲是科学和文化的中心,反而开始嘲笑起他们这些没钱的欧洲破落户们寒酸且迂腐。

格里菲斯在发表了他的实验之后,同样也受到了美国有关肺炎链球菌研究的领军人物,奥斯瓦尔德·艾弗里的嘲笑和质疑。

后者认为格里菲斯并没有成功的进行了这个实验,是因为他在英国的实验室环境太过简陋,高温杀死细菌也不彻底,没能彻底控制好平滑型细菌的死亡,让两种细菌在混合之后,仍然有一些具有活性的平滑型细菌存在。

正是这些有活性的细菌,才导致了小老鼠的死亡,并不是平滑型细菌在死亡之后产生一些转型因子,让没毒的粗糙型细菌带上了致命性。

好在真理是不容辩驳的,格里菲斯的实验,很快被艾弗里的美国同行们在美国大学的实验室里复现,从而证明他的实验结果正确无误,这才让骄傲自大的艾弗里彻底闭上了嘴。

作为DNA研究的先驱者,格里菲斯并没有获得诺贝尔生理学或医学奖,这是因为在十几年后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当中,他本人和他的助手,死于德国对英国的伦敦大轰炸。

接连两次世界大战,不仅让世界中心从英国从欧洲转移到了美国,也让英国损失了许多优秀的科学家。

比如死在一战战壕中的莫塞莱,还有这位死于伦敦大轰炸中的格里菲斯。

既然英国人这么不重视自己国家的人才,那么对不住,陈慕武他就要提前准备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