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武把自己的底给交了出去,让狄拉克直接一个目瞪口呆。

他没想到居然还能有这种操作,陈慕武宁可自己损失声誉,也要发表这样一篇论文。

“陈,那你有没有想过你的论文发表之后,会有人多人像爱因斯坦教授一样,从此开始宣传量子力学是一个错误的理论,从而放弃继续对其的研究?”

陈慕武摇了摇头道:“我觉得不会,我这个提出来的只不过是一个佯谬罢了,既没有被证实,也没有被证伪。

“而且就算证实了又如何?我这个提出来,只是引导着爱因斯坦,让他认为不确定性原理是错误的,又不是整个量子力学是错误的。

“我相信将来人们在微观物理层面做出来的实验现象,仍然能够利用量子力学计算出一个完全吻合的结果,继而继续证明这门学科的正确性。”

陈慕武心说,他和爱因斯坦一起“合作”写成的这篇论文,当不了几个月的科学热点。

等到明年,斯德哥尔摩王子学院最终落成并投入使用,在开幕剪裁仪式上,自己将要宣布的那个大发现,才是真真正正惊世骇俗的大事情。

到那个时候,物理学界才能见识到什么叫做惊人的预测能力,陈慕武能够从他的方程中,推导出一种人们靠着常识和认知觉得绝对不会存在,但却又真真实实存在的东西。

历史上就是因为到最后这种被从量子力学公式中预言到的东西被成功发现,诺贝尔物理学奖才开始正式进入到量子力学时代。

狄拉克还在为陈慕武的一番神奇操作而感到惊讶不已,他也学着陈慕武经常做的一个动作,把舌尖放到牙齿的接缝处,发出“啧啧”的咋舌声音。

半晌之后,他很认真地对陈慕武说:“陈,你的这一步棋走的真是了不起,我相信这一定是来自遥远东方的哲学智慧,是中国人花费五千年的时光,琢磨出来的为人处世的一种方式。”

陈慕武觉得狄拉克的帽子给自己扣得有点大。

他只不过是不再想和爱因斯坦继续在没什么意义的物理学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争出个是非对错而已。

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以退为进的策略,哪有狄拉克想的那么多。

可是对方已经说出来了,陈慕武总不能毫不客气谦虚地说这个和中国人的智慧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全是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点子。

于是他含混不清地点头同意了狄拉克的看法,才算是稍微把这件事情给敷衍了过去。

在接下来的几天索尔维会议当中,陈慕武基本上没去听其他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参会者登台做了些什么演讲,仍然坐在位于会场的那个角落里,笔耕不辍地写着他答应爱因斯坦的那篇论文。

陈少爷在写英文、德文这些由拉丁字母组成的语言时,总是喜欢用卡文迪许实验室的那台几乎专属于他自己的打字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

因为不知道自己居然会在索尔维会议的会场上写论文,故而陈慕武就没把他的那台打字机装进行李当中带到布鲁塞尔来。

会议的主办方,索尔维基金会的那边倒是肯定会有打字机,陈慕武去借的话一定能借到。

只是他又顾忌到别人在讲台上做着自己精心准备的报告,他在下面的听众席上噼里啪啦地敲击着键盘,肯定会招致其他人的侧目和反感。

上述的种种原因,导致陈慕武的这篇论文放弃了机打,而是全篇都由手写来完成。

虽然有了打字机,但陈慕武平时也并不是不用手写字,不过更多的情况下都只是在草稿纸上演算一些数值和公式,或者是记录一些实验数据,每一样都不太正式。

现在忽然要用笔和纸撰写一篇比较正式的论文,陈慕武多多少少总是有些别扭、不适应的感觉。

而他的论文撰写进度也没有流畅到哪里去,在前几天的自由演讲和发言结束之后,索尔维会议又进入到了会程的第二阶段,接下来即将迎来为期两天的自由讨论。

三年时间过去之后,陈慕武已经从上一届索尔维会议的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变成了本届索尔维会议上的一位中心人物。

有很多人都希望在这最后的两天时间当中,和陈慕武聊一聊学术上面的事情。

还有一些人,就算他们没有想和他聊的内容和话题,也要过来和陈慕武打声招呼,混个脸熟,加深一下对方对自己的印象。

陈慕武的时间一下子就变得不如前几天摸鱼的时候那么充裕,他只能抽出来一段又一段的时间,把论文写上两笔,而且在晚上当天的会议结束之后,还要继续加班加点地写着论文。

也幸亏他这么做了,才能在会议结束前的最后一天完成论文,并把初稿交到了在会议进行中的某天突然转了性子,变得意气风发的爱因斯坦手上。

而后者之所以会有这种转变,则正是因为在那天之前的夜晚,在陈慕武的房间里,那个在物理学界顺风顺水了几年时间的年青人,终于向爱因斯坦承认了错误。

他花费了这么多年的时间,为了反对量子力学而做的努力没有白费。

在拿到陈慕武准时写好的论文以后,爱因斯坦变得更加高兴。

他很想当场就宣布这一令人振奋的好消息,但是想了想又总觉得不过瘾。

这篇论文必须要发表在《物理学年鉴》上,让全世界的物理学家们都看到陈慕武承认的错误。

虽然不能亲眼见到那些曾经坚定支持陈慕武的人,包括玻尔和爱丁顿在得知这件事情以后的表情,可爱因斯坦依然觉得这件事情很值得。

……

因为知道自己即将在玻尔以后,又失去一位让他最喜欢的好学生,说实话卢瑟福这几天总是被一种无力感所包围着。

然而他并没有因为陈慕武的即将离去而对这位好学生感到怨恨,相反他觉得自己应该抓紧这最后的一段时间,好好和陈慕武道个别。

所以在索尔维会议的这几天里,卢瑟福对陈慕武很是上心。

他看到了陈慕武身体上的疲惫,和眼睛周围的黑眼圈之后,还是忍不住地上前关心道:“陈,你这几天是怎么回事?我看你的状态有些不太正常?”

“老师,没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只不过是在会议间隙,又赶制出来了一篇物理学论文而已。”

陈慕武讲述的云淡风轻。

“我看你会议期间和爱因斯坦教授走的很近,难不成你这篇论文,又是一篇理论上的新东西吗?”

卢瑟福的观察和推理能力真不错,这都被他给发现了。

“呃……和理论有一定的关系,和实验也有一定的关系。倒是很像我这辈子发表的第一篇物理学论文。

“在那篇论文中,我用理论解释了一些实验现象,并且也设计了一个实验。

“只是因为囿于当时的中国糟糕的实验环境,我没办法在那里把这个实验做出来,所以才把设计出来的实验标注在了论文最后。这一次同样也是如此。”

陈慕武在老师面前没有什么藏着掖着的,卢瑟福却对他的这一番话产生了误解,并且还有些欣喜。

“哎呀,这很正常,布鲁塞尔这里的索尔维宫,不过是给我们研究物理学的人提供了一个学术交流的平台,这里基本没有什么实验仪器和设备。

“你如果想要做实验,对,你的论文当中设计出来的理论进行验证,我看不如就等会议结束以后,先跟着大部队一起回到剑桥大学去。

“等把这个实验彻底做出来以后,再去斯德哥尔蒙那边参加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也不迟。”

卢瑟福觉得自己找到了能暂时把陈慕武忽悠回剑桥大学去的一个理由,所以才对这件事情表现的很上心。

陈慕武苦笑着摇了摇头:“老师,我想您可能误会了我的意思。我设计的这个实验不是因为比利时没有实验仪器,所以做不出来:而卡文迪许实验室有实验仪器,就能轻轻松松地完成实验。

“这次是我觉得,无论在哪里,甚至就算是在那帮有钱的美国人装修的十分精美的实验室里,也做不出来这个实验。

“我之前那次在上海做不出实验,是因为中国的实力有限。而这一次做不出的实验,绝对是实验设计得太过超前,整个物理学界,或者说整个人类都还没有这种水平。”

陈慕武越是打哑谜,卢瑟福就越是对陈慕武话里的这个实验感到好奇。

他又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那就是陈慕武不回答,是他根本就没有这样一个实验,只不过是他不愿意跟着自己回到卡文迪许实验室的一种借口罢了。

卢瑟福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

陈慕武见到不管自己怎么说,老师都没有放过自己的打算,所以最后迫不得已,向卢瑟福交了底,他写的这篇论文,包括附注在论文最后的那个实验,是如此这般,这般如此。

卢瑟福听完十分惊诧,因为是在会场当中,身边除了他们之外还有其他人。

他深知自己说话的时候喜欢不自觉放大声音,为了防止别人听到他们师徒二人接下来的谈话,干脆把陈慕武拉到了会场外的一个角落。

“陈,你是说,你向爱因斯坦承认了错误?你觉得真的是你自己做错了吗?”

“老师,我觉得我一点儿错误都没有,但是我又必须这么做。”

“是爱因斯坦那个德国佬儿,逼着你这么做的吗?”

卢瑟福虽然是出生在地球另一边的新西兰,可是他在英国待了这么多年,新西兰又是英国在太平洋上的一块领土,他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是一个正米字旗老英格兰。

英国人不但看不起美国人,看不起法国人,同样也看不起德国人。

刚刚觉得陈慕武和爱因斯坦合作,又取得了新的物理学成果,那个时候卢瑟福还可以尊称年纪比自己小的爱因斯坦一声教授。

但现在卢瑟福听完陈慕武的一番描述,认为是爱因斯坦以权势压人,摆出了一副学阀做派,逼着自己最好的学生道歉,所以他对后者的称呼也就从教授变成了德国佬儿。

“没有没有,老师,这完全不是你想象当中的那样。”

陈慕武很怕卢瑟福对爱因斯坦的误会加深,所以连忙又把自己那天对狄拉克说的一番说辞,又对老师解释了一遍。

“陈,那你觉得自己没错,又不是爱因斯坦逼着你,你何苦要这么做呢?”

“老师,我只是不想再在这些事情上浪费时间。

“自从我提出了量子力学这门学科以后,这些年来每次和爱因斯坦教授见面,或者收到他从世界各地寄来的信件,那两个人之间就总也少不了对量子力学,对不确定性原理的正确与否的争论。

“我觉得爱因斯坦教授应该把他宝贵的时间用在更加高深,更加对物理学发展和人类进步有利的地方,而不应该每次都纠结量子力学是对是错,所以才做出了这样的让步。”

卢瑟福沉吟良久,最后后还是选择了尊重陈慕武的意见。

“好吧,既然你是这么想的,那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陈,你的时间同样也很宝贵,鸣金收兵对两个人来说都是不错的选择。

“但你可千万别委屈自己,如果有人不知好歹,因为这件事情而对你在学术上进行攻击的话,到时候我一定第一个跳出来为你讨个说法。”

卢瑟福不愧是卢瑟福,他表面上大大咧咧,实际上是粗中有细。

他怎么能听不出来,陈慕武表面上说的是不愿意耽误爱因斯坦的时间,实则指的是不愿意耽误他自己的时间。

陈慕武哪里都好,就是身上始终都有一种抛弃不掉的属于中国人的含蓄。

当然,如果舍弃掉这层含蓄的话,他也就不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陈慕武。

既然陈慕武都已经这么说了,卢瑟福也就不用再替被自己误认为受了委屈的好学生出头。

师徒二人又随便聊了几句天,他们才一前一后重新返回了会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