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阿斯顿这种已经不知道测量过多少种元素及其同位素的精确原子质量的人来说,操作质谱仪是十分轻车熟路的一件事,甚至有些夸张地说,他闭着眼睛也能做成功。

只要有粒子来源,用不了多长时间,阿斯顿就能够测量出比较精确的质量。

时间花费的越久,所测量出来的质量数值也就越精确。

经过不到一天的时间,阿斯顿便给出了一个比较初步的质量数据,不管是氢-氘聚变生成氦-3,还是氘-氘聚变生成氚和氕,这两个实验的反应前后对比都出现了质量亏损,也就是说这两个聚变反应,都是向外释放出能量的。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剑桥的夏天实在太漫长,我们都在想着应该如何度过消暑,只有你,陈博士,才能在这个炎炎夏日里,居然又做出来了一项学术成果。”

阿斯顿教授发自内心地夸赞道。

“怎么样,你写论文了没有?如果没写的话,我们一起联名写一篇,怎么样?阿瑟,你有没有反对意见?”

“我当然没有,这实验完全就是你们物理学家们聚在一起做出来的东西,我对实验的贡献,基本上就是没插手任何地方,全程都当一个旁观者拉拉队,在给你们加油助威。这篇论文如果能加上我的名字,那我肯定会对这种恩赐感激不尽的。”

爱丁顿的话语里还是有一些阴阳怪气,显然他仍然对陈慕武邀请阿斯顿一起进到粒子实验室前面而不邀请自己心存芥蒂。

“你呢,陈?”

“随便您,阿斯顿教授。我之前没怎么想过把这个也写成论文发表,只是把实验当成了研究太阳的能量来源的一个部分。

“现在太阳的奥秘还没有解开,只是达成了一个初步成果,所以我没写论文,只是给《自然》杂志那边寄了一封快讯过去,上面写着卡文迪许实验室又新发现了氢和氦元素的各一种同位素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应该下一期的《自然》上就能见到这个报道了。”

阿斯顿点了点头:“也好,也好,这样看来这个实验的成功,对你来说也确实不值得写成一篇论文。

“那我也就学着你的样子,同样给《自然》期刊寄过去一封短信好了,把我们刚刚测量的氚原子还有氦-3原子的精确质量数据公之于众。

“看来我在1922年出版的那本《同位素》的书籍,短短五年的时间就已经落后时代,里面的数据又要更新一次了。

“要不然就借此机会我去联系一下出版方,和他们商讨一下再版的事情。

“陈,你应该不会在这本书再版的时候,又发现了几种其他的新的同位素,故意给我添麻烦吧?”

阿斯顿笑着发问,他这并不是一种指责,而是对这个自己喜爱的年青人的一种肯定。

“当然不会,怎么可能。”

站在对面陪笑的陈慕武嘴上客气着,心里想的又是另外一回事。

他的手里还攥着另外一个未来会有大用处的同位素,叫做碳-14。

既然阿斯顿现在已经这么说了,有必要把这种同位素也提前公之于众吗?

“现在原子的质量已经测量完毕了,那我就先走一步,回去去撰写给《自然》杂志的那一篇快讯。

“你们两位也要在努力研究太阳的同时别忘了休息,找时间我们一起去喝一杯!”

阿斯顿拿着他的一份实验数据,客气地告了辞,实验室里又重新回到了只有爱丁顿和陈慕武两个人的状态。

对陈慕武前后表现不一致的这种行为,爱丁顿的心里当然有怨气。

只不过因为阿斯顿成功测量出来了两人所需要的数据,而且原子质量又能说明两种核反应前后确实存在有质量亏损,是能够向外释放能量反应,似乎离解开太阳能量来源的奥秘又进了一步。

所以陈慕武之前献的殷勤并不是没有效果,爱丁顿心中的怒火也就跟着渐渐平息。

“陈,现在既然我们已经成功地在实验室里模拟了太阳当中的核反应,是不是真应该像阿斯顿教授说的那样,把我们的实验和结论写成论文对外发表?

“最起码也应该通过《泰晤士报》或者是其他的报纸,把这个消息向公众们传达,让大家不再因为太阳可能会爆炸而产生恐慌情绪。”

他倒是没忘了这个实验一开始是因何而来的。

陈慕武部分同意爱丁顿的观点:“找个记者朋友把这个消息传递出去,这件事我不反对。只是如果写论文的话,我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

“因为目前我们算是做完了两个实验,一个是氢-氘聚变生成氦-3,另一个是氘和氘之间的反应。

“这两个反应都是向外释放能量不假,可是太阳中的反应究竟是哪一个?

“还有就是另外一件事,这两个反应里面,都离不开的一种反应物,那就是氘。

“可是太阳当中大量存在的,应该是氢原子而不是氘原子。而我们在实验室中已经验证过了,用氢原子去轰击氢原子,是基本上不可能聚变成氘原子的。那么太阳中是不是存在有氘原子?如果有的话,这些氘原子又应该是从何而来的?

“以上这些问题,我们到目前为止都还没能搞清楚。”

“没错,陈,你说的没错。”

爱丁顿点头附和道:

“刚刚你和阿斯顿教授在粒子加速器前做实验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但是想来想去都没什么头绪。我们实验室里是做不成功两个氢原子聚变成一个氘的反应的,那太阳里面的氘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实我隐隐有一种想法,那就是氢原子和氢原子之间发生的碰撞,可能并不是因为它们带着足够多的能量,而是通过一种量子效应。

“我们把这个效应称之为量子隧穿效应,在去年狄拉克、奥本海默他们那些人和我一起合编的量子力学讲义里面就有关于这个效应的论述。

“利用这种量子隧穿效应,一个氢原子核能够很轻松地突破另外一个氢原子核的势垒,从而接近到另一个原子核。

“至于他们能否发生聚变,这一点我就不太清楚了。

“不过对于太阳这种大体量的恒星来说,里面有充足的反应时间和充足的氢原子,或许会有极其少量的一部分氢原子发生了聚变,产生了氘原子也说不定吧?

“当然,上述这些想法都仅仅是我个人的一种猜测,并不能保证其正确性。”

陈慕武一边说着一边在纸上列出了波动方程并求解,给出了一种氢原子不用太高的能量就能接近另外一个氢原子的合理解释。

而氢原子核和氢原子核聚变生成氦-2然后又快速发生正贝塔衰变,变成氘原子这件事,因为实验室里面做不出实验,陈慕武暂时拿不出证据,只能用一种模棱两可的话来简单地把这个反应给点了出来。

这话说的也不能太详细,因为不管是中微子还是正电子都还没有被发现出来,人们现在理解的氢氢聚变,并不是让质子和质子直接发生反应,而是“质子-电子-质子”三方发生聚变反应。

陈慕武怕自己继续说下去的话,一不留神会讲出一些超纲的知识。

认真看完陈慕武在草稿纸上一步一步的演算,又仔细聆听了他的发言的爱丁顿,十分同意他的观点。

“陈,你说的这个确实是一个解决办法,也正如你所说,因为没有实验证据,只能把它当做是一种是猜想。

“只是你别忘了,我们现在认为的太阳当中发生的核聚变,其本身也就是一种猜想。

“你和我在实验室里所做的一切,只能证明氘和氢还有氘之间能发生聚变反应放能,而不能说明太阳当中确确实实存在着这些反应。

“不过有了猜想,并且猜想的内容符合物理学规则的话,就已经是一种进步。

“那些说太阳是一个燃烧中的大火球,燃烧的燃料全部是煤炭的人们,他们这个观点不同样只是一种猜想吗?我们现在不能证明太阳当中有核聚变,他们也不能证明太阳就是个大煤球呀!

“陈,你提出来的猜想很有建设性,我觉得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先写一篇论文。

“这样既能安抚英国民众,让他们不必再担心太阳可能会爆炸这件荒谬无比的事情;又能吸引全世界科学家们的注意力,让大家集思广益,说不定就能参透太阳产生能量的奥秘。

“你还有什么其他的猜想吗?有的话就没必要藏着掖着,干脆还是一口气都说出来吧。”

其他的“猜想”?当然有了!

比如从氦-3变成氦-4的三种途径,再比如碳氮氧循环等等,后世有关太阳能量来源的那些比较成熟的观点,陈慕武门儿清。

但这些猜想比刚刚的那个还要超纲,陈慕武更不可能说出来,只能装出无奈的样子摇摇头。

“没有也没关系,我们现在得到的结论已经很不错了。

“虽然太阳对于我们人类来说,是宇宙中最重要的一颗星星。但是我想这篇论文也不应该发表在天文学杂志上,而应该作为专业的物理学论文来投稿。陈,你看我们是投给《自然》,还是皇家学会的《自然科学会报》?或者说你有别的想法?”

“我无所谓,一切都按照您的安排进行就好。”

“那我们接下来的事情就是要一起去写这篇论文了,还要继续再辛苦你几天。”

“您客气了,爱丁顿教授。”

从前几天刚刚做实验开始,爱丁顿在其中所扮演的就是一个催促的角色。

到了写论文的时候,他这一角色也没有发生任何变化,似乎很是希望把他们通过实验得到的结论转换成铅字,发表于权威的物理学杂志上。

爱丁顿的这个做法不是为了求虚名,而是出自一种想要把真理赶快公之于众的心理,不要让英国甚至全世界的民众继续恐慌,也不要让大家继续被太阳煤球论这一说法所蒙蔽。

写论文期间,爱丁顿还不忘打电话给之前曾去康沃尔郡向他通风报信的那位《泰晤士报》记者,传达了卡文迪许实验室在研究太阳发光原理上取得的新成果。

他还在电话结束前特意嘱咐,这个实验当中的绝大部分都是由陈慕武完成,自己只是一个打下手的,千万别把功劳堆到自己的身上。

《泰晤士报》的记者,一开始觉得自己已经先后得到了陈慕武和爱丁顿对埃尔维那个“太阳随时都可能会爆炸”观点的评价,就算完成了采访任务。

他把陈慕武之前所说的,马上就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设计进行实验的说辞,当成是一种属于物理学家的客气话,只是在报道中粗略地带过了一笔,根本就没有往心里去。

没想到短短几天他就接到了爱丁顿的电话,还说剑桥大学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

震惊之余,这位记者立刻就意识到了这是一条大新闻,于是再次从伦敦舰队街,杀回了北方的剑桥大学。

刊载着他对陈慕武和爱丁顿采访内容的《泰晤士报》,和刊载有陈慕武第一篇宣布发现两种新同位素快讯的《自然》期刊,在九月的第一天同步发行上市。

进入到九月之后,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众人开始陆陆续续地提前结束假期,返回剑桥大学,准备参加即将在本月中旬举行的卡皮察和安娜的婚礼。

陈慕武论文才写到一半,就被新郎官拉了壮丁,请他帮忙筹备婚礼的各项事宜。

爱丁顿说他会继续论文的撰写,先把初稿搞定,等卡皮察结完婚以后再最终定稿也可以。

或者干脆不投稿给专业杂志,直接带到十月份的索尔维会议上,当做会议论文发表也可以。

爱丁顿的这个想法倒是和陈慕武的不谋而合,毕竟陈博士也计划在会议上宣布自己用粒子加速器找到了氚和氦-3,完成了第一次核聚变实验。

为此他还特意在《自然》杂志上才用了模糊的说辞,只是说自己找到了同位素,并没说是用何种方式找到的。

然而在此之前,陈慕武还要先替卡皮察搬家。

喜欢赛车的这个家伙,省吃俭用攒了好几个月的钱,但这笔钱最终没有送到汽车经纪人的手里,而是在剑桥郡买了一间房子。

“彼得,你什么时候变成了顾家好男人了?”

“我一直都是。”

卡皮察的眼神里充满着骄傲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