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姆塞就这样明目张胆地插队,使徒社里的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纵使拉姆塞并不像陈慕武这般优秀,但他也曾经是剑桥大学三一学院数学等级考试当中获得第一名的首席牧马人,年纪轻轻就到隔壁的国王学院当了研究员,现在又晋升成为院士,并且是国王学院的哲学教授。

他的年龄甚至比陈慕武还要小一岁,年纪轻轻就达到这个高度,一看就知道未来的发展不可估量。

还有另外一点,就是拉姆塞算是陈慕武在使徒社里比较好的几个朋友之一,他们两个人不但是在社里的社员,还在学术研究当中有合作,携手发表过一篇数学上的论文。

他们两个的这种关系,就算是拉姆塞要求提前退出这次聚会,邀请陈慕武到别的地方进行一对一的密谈,估计陈慕武也会欣然前往。

那如今拉姆塞仗着自己的身份和与陈慕武的关系,强行排到队伍的第一位,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陈慕武对拉姆塞口中的聪明人很是好奇,他倒不是因为拉姆塞的这番话而被激起了胜负心,想和另外一位聪明人比一比,到底谁更聪明。

陈慕武只是有些好奇,拉姆塞嘴里的聪明人到底是谁。

毕竟剑桥大学里面卧虎藏龙,拉姆塞口中的这个人,很可能是会在未来的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拉姆塞兄弟,我有点好奇,能被你称为聪明人的人,应该会有多聪明。”

陈慕武算是同意了他的邀请。

“当然是就像你这么聪明咯!请跟我来。”

于是刚进入聚会的会场,甚至连坐都没坐下的陈慕武,就被拉姆塞给带到了房间里的一个角落。

在那里坐着一个眼窝深邃的男人,看到有人前来也不为所动,只是礼节性地朝着拉姆塞身边的陈慕武点头致了致意。

拉姆塞倒是一副热情的样子:“陈兄弟,容我介绍,这位就是路德维希·维特根斯坦,曾经在剑桥大学学习,是罗素教授的学生。

“维特根斯坦先生,这位就是剑桥大学的陈博士。”

我靠!

陈慕武心说,难怪这个一脸桀骜不驯样子的人看着如此眼熟,原来他就是小胡子小孩儿时期的同学,歌词里唱的“西边的欧钢有老板,生儿维特根斯坦”那个维特根斯坦!

拉姆塞口中所说的那位“聪明人”,原来就是他!

——这可一点儿都不算是说大话。

陈慕武知道维特根斯坦也有一段剑桥时光,可是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而且自从来到剑桥大学之后,他在这所学校的校园中遇到的在后世鼎鼎有名的名人实在是太多了,于是也就渐渐的忘了还有维特根斯坦这么一个人,一回事。

没想到拉姆塞和维特根斯坦之间也有联系,你要说这个世界大吧,那确实大的很,但你要说这个世界小,又能小得让人吃惊。

虽然拉姆塞是先把对方介绍给了自己,可毕竟年纪摆在那里,在他介绍完之后,陈慕武先把自己的右手伸了过去:“维特根斯坦先生您好,我是陈慕武,很高兴今天能够在这里认识您。”

“陈博士,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了面。”

维特根斯坦也很配合的把手和陈慕武握到了一起,并不像他刚刚表现出来的那么高冷。

陈慕武原本以为,这次过来见面,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

可没想到握完手之后,维特根斯坦却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示意他坐在这里,似乎接下去还有话要说。

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对方有事情找自己,陈慕武也就想着看看维特根斯坦要和自己聊些什么。

拉姆塞也跟着坐在了桌子旁边,饶有兴致的看向这两个初次见面的人。

“陈博士,虽然我们两个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当我在奥地利的时候,隔三差五就能在报纸上读到您的消息。每一次看到有关您的报道,我就经常忍不住想这么一件事:陈博士,您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维特根斯坦双眼中的目光突然变得很认真,让陈慕武在心里被吓了一跳。

什么叫我究竟是一个什么人?

怎么?难道说他识破了自己的身份?

“维特根斯坦先生,我不理解您的意思。”

他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陈博士,我是说您身上兼具着太多的特点,想要全面了解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困难了。

“您是一个东方人,深受东方传统而神秘的文化影响,却又对近代以来发源于西方的科学知识有着深入了解;

“您是剑桥大学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的高材生,物理水平在世界上处于领先地位,但却不满足于把目光只局限于物理学这一个学科当中,在天文、数学和化学等方面,也取得了非常不错的成绩;

“您崇尚科学,提出了不少超前于时代但是又被证实为正确的科学观点。但您同时又提出了一些让人们无法理解和接受的观点,比如说那个我们的世界每时每刻都在一分为二的平行世界理论。而您还支持心灵学,是一位通灵的高手,还认为我们这个世界上存在有外星人,接受教皇的邀请,到罗马和他探讨科学与宗教之间的问题;

“您对苏联政府抱有同情,但与此同时,您又和意大利的那个统治者谈笑风生。

“您这个人的身上真是既复杂又矛盾,对于一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实在是不知道应该从哪里下手,才能深入了解您。”

维特根斯坦这番话说的一点儿都不客气,但他还偏偏说的都是实话。

坐在旁边的拉姆塞不觉得他这话说得失礼,反而还饶有兴致地想要看陈慕武会如何回复维特根斯坦。

“人本来就不是一个很容易就被透彻了解的动物,前后变现出来的矛盾,只不过是因为在每个不同的人生阶段,每个人对生活都有不同的感悟罢了。当初您不也是放弃了回到剑桥大学继续研究哲学的机会,而是回到您的祖国奥地利,当了一名乡村教师么?”

一战爆发的时候,维特根斯坦正在剑桥大学三一学院里,跟着罗素读书研究哲学。

他原本可以免服兵役,但是却积极成为志愿兵上了战场,完成了他的《逻辑哲学论》的初稿。

写完这本他人生的唯一代表著作之后,维特根斯坦认为“所谓的哲学问题已被解决”,于是他颇具理想主义地去了奥地利的南部山区,投入到了国内的学校改革运动,成为一名乡村小学教师。

——这好像和中国的那个“乡村建设派”差不多,都很天真地认为从偏远地区的基础教育入手,就能拯救整个国家。

结果维特根斯坦是因为自己不能融入成年人社会,觉得“粗俗愚蠢的南部农民”格格不入,而离开了小学教师职位。

而乡村建设派的失败,则主要是因为经费问题。只要他们背后的金主断了供给和支持,靠着金钱堆出来的虚假繁荣就立刻显露出原型。

要说人生的传奇程度,陈慕武觉得维特根斯坦一点儿也不比自己的差,所以他干脆就反将了一军。

对于陈慕武提到自己的过往,维特根斯坦丝毫不往心里去。

“我承认我当时确实很天真,认为靠着自己的一己之力,和几位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就能通过乡村教育改变一个国家。

“但是事实证明,我错了,所以我现在又开始尝试着进行思考,因而也就答应了拉姆塞先生的邀请,来到剑桥大学访问一段时间。”

到后来维特根斯坦决定彻底留在剑桥大学之后,拉姆塞甚至还成为了他的博士导师。

这是因为维特根斯坦虽然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就在剑桥大学跟着罗素学习,可是他却没有在三一学院里取得任何学位。

剑桥大学的规矩,是如果你没有学位,那你就不能留在学校当中任教。

就算是维特根斯坦也不能打破这个古老而传统的规矩,于是迫不得已,他就跟着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拉姆塞一起进行哲学研究,最终取得了剑桥的博士学位,并成为这里的哲学教授。

维特根斯坦继续说道:“陈博士,难道说您也和我的人生经历一样,先是研究科学,但认为科学不能解释的东西太多,所以才开始转向了虚无缥缈的通灵和外星人研究,转向了骗人的宗教么?一开始支持苏联,但是又在亲自访问之后认识到了他的缺点,所以才和意大利的那位统治者走到了一起?”

在当前的这个场合里,维特根斯坦的第二个问题,颇具杀伤力。

因为使徒社的使徒们,十个里面有八个是马主义的同情者,陈慕武前段时间去意大利的时候,和那位解散了意大利国内的其他有威胁的党,并下令逮捕这些主义者的统治者见面,在这些使徒的眼中有那么一些背叛的意味。

陈慕武肯定不能跟他们说,自己之所以在照片上脸带着笑容,是因为在罗马初步谈妥了一个有关石油方面的大合同。

所以他干脆就忽略了这第二个问题,而选择了第一个比较容易回答的问题。

“维特根斯坦先生,据我所知,当初您并不想研究什么哲学问题,最开始是想要投入物理学的怀抱的。”

“陈博士,您说的不错,我在小的时候很崇拜维也纳那位有名的物理学家玻尔兹曼教授,想着等长大之后,就进入到维也纳大学跟随教授一起学习物理。

“很可惜,玻尔兹曼教授在我即将升入大学的那一年,因为学术上存在的一些争论,导致他愤而自杀。

“以至于那个时候的我对物理学很是失望,然后去柏林读了工程专业,接着又到了曼彻斯特,最后因为对数学感兴趣,来到剑桥大学跟随了罗素教授,并最终投身于哲学的研究之中。

“陈博士,我们两个人,可是差一点儿就会成为同行了。”维特根斯坦笑着说道。

“玻尔兹曼教授的去世,是近代物理学史当中的一大悲剧。因为学术争论和学阀式的嘲笑霸凌,让这位伟大的物理学家最终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事实证明,玻尔兹曼的原子论才是笑到最后的那一个,马赫和奥斯特瓦尔德的唯能论,是在特定时期特定情况下出现的错误理论。

“然而很遗憾,玻尔兹曼教授,却没能活着看到他不被世人所理解的原子理论,平反昭雪的那一天。”

维特根斯坦疑惑不解:“是的,确实很遗憾,只是陈博士,我不知道您提起玻尔兹曼教授,和我之前的问题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

“维特根斯坦先生,这两件事情其中大有关联。

“你也不想再看到发生在维特根斯坦教授身上的悲剧,又一次重演吧?但是很遗憾,因为学术观点不同而被世界上主流的科学家们质疑和不理解这件事,现在依然在世界上发生着。而被质疑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鄙人。”

陈慕武语出惊人,使徒社里的众使徒,包括来此做客的维特根斯坦,脸上都浮现出了一副不太理解的表情。

陈博士在物理学上明明总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他怎么能把自己和被霸凌者联系到一起呢?

眼见一番话已经吸引到了众人的眼球,陈慕武这才继续向众人阐述,他之所以会这么说的原因。

“维特根斯坦先生,似乎你们在报纸上看到有关平行宇宙的新闻和评论,那上面全都是对我提出来这种假设的批判,认为是天马行空、无稽之谈,是滑稽的东方人异想天开的荒谬结论。

“然而我已经提前声明过无数次了,平行宇宙只不过是我在基于量子力学的理论上,给出来的一种可能合理的猜测而已,并不是说我们生活的世界一定是这样的。

“可就是这一种合理猜测,却被那些坚持因果论的守旧派抓住小辫子不放,成为攻击我的突破口。

“维特根斯坦先生,我有一个问题:您认为因果论是正确的吗?”

面对着维特根斯坦,陈慕武给出了他的致命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