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终于。
历经了那么长的时间,从构想到游说经费,从设计图纸到向工厂定制,再到最终的于剑桥郡内组装成型并且成功验收,投入使用。
这台剑桥大学第一台,也是全世界第一台粒子加速器的诞生过程实在是命途多舛,从无到有经历了很长的时间。
刚结束回国探亲重返剑桥大学,在下火车的那天早上,连带回来的行李都还没来得及放回三一学院,就被急不可耐的老师卢瑟福从火车站的站台,急匆匆地拉到了粒子加速器所在的那间屋子,见证了粒子加速器的建造完成。
从那天开始,陈慕武就知道,这个用质子束轰击锂原子的实验,最终成功只不过是一个时间问题。
毕竟有着全世界最好的实验器材,有着完善的理论支持,实验所需的两种原材料,不论难以,也都已经准备好了。
更关键的是,实验小组其中的一个人,上辈子凭着自己的力量,就已经完成了这个实验,还在几十年后因为这个实验的功绩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
天时地利人和,所有条件都已经很充足,如果就算这样还是没能做出想要的实验结果的话,陈慕武就真要怀疑,是自己穿越再一次引发了蝴蝶效应,还是说他穿越到了一个物理规律和上辈子完全不一样的新世界?
好在陈慕武只是杞人忧天,他根本不需要自我检讨,产生自我怀疑。
回到剑桥大学之后,没过太多的时间,考克罗夫特就从外面回到了卡文迪许实验室,向陈慕武通报了实验结果,他们成功地在实验产物中检测到了一种不同于入射质子的新物质,现在还在计算当中,估计用不了多久就能知道这个新物质究竟是什么了。
是什么?当然是阿尔法粒子,也就是氦原子核咯!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卡文迪许实验室又添了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级别的重大成果,而且这次陈慕武故意没有过多地参与到其中。
他只是在粒子加速器项目立项初期,曾经参与到了起电机的原理设计,以及经费化缘这两件事情当中。
在项目落地开始进行到设计施工之后,陈慕武就一直处于半退隐的状态,优哉游哉地当上了甩手掌柜。
到了后期他回国的时候,希望粒子加速器早日建成的卢瑟福,更是隔三差五就往赵忠尧考克罗夫特这边跑一趟来视察工作,他甚至比陈慕武还要上心这边的工作。
陈慕武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因为事情太多,而粒子加速器这边要理论有理论,要技术有技术,是最不需要他去惦记的一件事。
另一方面也是他在有意地放权,想要看看这个项目如果没有自己参与的话,那么获得诺贝尔奖的概率会不会比有自己参与高上那么一点。
二十多岁,年纪轻轻,没过几年就又获得了一次诺贝尔奖,这件事情应该不怎么现实。
诺贝尔奖又不像奥运会金牌那样唯成绩论,评委会也是要面子的嘛!
让陈慕武隔三差五就从这边拿走一个奖的话,那么诺奖的权威性何在?
考克罗夫特来向自己报喜,陈慕武很高兴,当即就想跟着他回离子加速器那边,看看他们的实验结果。
但高兴之余,陈慕武又转念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
“约翰,卢瑟福主任那边,你通知了没有?”
考克罗夫特摇了摇头:“陈博士,还没来得及,实验出成果后的第一时间,我就来到了你这里。”
这怎么行?
造粒子加速器的钱,虽然实际上是陈慕武到二王子约克公爵,到皇家学会的开尔文基金会,到卜内门化学工业公司四处“化缘”得到了,可是这笔巨款的真正支配者,还是老师卢瑟福,他这个主任也是整座卡文迪许实验室中最大的官。
陈慕武很尊敬卢瑟福,而且他也没有狂妄到像西北大将军年羹尧一样,让自己的手下“只知道君令,不知道皇上”。
卢瑟福一直都惦记着粒子加速器这边的事情,如果取得第一个成果,却没能在第一时间通知自己的老师,陈慕武觉得这完全就是一件得罪人的事情。
“那我们先去通知卢瑟福主任一声,然后再去你那边看看实验的最终结果。”
说完,陈慕武就从座位上起身,带着考克罗夫特来到卢瑟福办公室的门外,敲响了房门。
得知忙活了将近一年的粒子加速器,在上面做的一个实验成功完成,卢瑟福自然是很高兴的。
他的第一反应和陈慕武的差不多,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要到那间实验室里亲眼看一看。
和陈慕武不一样的是,卢瑟福往上再没有顶头上司,他能够随心所欲地决定自己去向。
在步行前往去粒子加速器那间实验室的路上,卢瑟福一直都在夸陈慕武这次又给卡文迪许实验室取得了大功劳。
——即使这件事情他全程都没怎么插手。
身边的考克罗夫特对主任的这番说辞也是没有任何意见,他内心同样觉得,粒子加速器能建造成功,在其中出力最大的不是赵忠尧,也不是自己,而是走在卢瑟福旁边的陈慕武。
要不是他从开尔文勋爵设计的滴水起电机中得到灵感,设计出了这么一种装置的话,就算世界上凭空出现十个自己,让他们个个都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这种神来之笔。
人在家中坐,功劳从天上来,这让小陈怪不好意思的。
一行三人来到实验室时,赵忠尧正在这里整理着刚刚结束的实验数据。
粒子加速器是世界上最先进的技术,可是检测质子轰击锂原子的最终产物,还是要用到最原始的办法,也就是用云室拍照片。
纵使陈慕武在剑桥大学多突出,但卡文迪许实验室始终都是一个整体。
云室是实验室里的威尔逊教授发明的,而又被陈慕武的好朋友布莱克特加以改进。
有了布莱克特的改进版之后,云室每分钟可以拍摄四到五张照片。
云室的照片上出现了两种样式的粒子轨迹,看这个照片,陈慕武门清的很。
他之前就在帮布莱克特看云室照片的时候,判断出了他那个核反应中产生了一种新的同位素,氧-17。
现在更是一眼就能判断出照片上哪些是没和靶上锂原子发生碰撞直接出射的质子,哪些是正中靶心和锂原子发生碰撞之后,产生的“新物质”。
陈慕武把那种新出现的短而粗的轨迹指给在场的众人,主要是卢瑟福。
“陈,你说这是质子和锂原子和碰撞,产生了新的东西。会不会是原子核里那种电中性的粒子被打出来了?”
卢瑟福是实验室内四个人中最激动的一个。
“呃,老师,我觉得应该不是。它如果是那种中、呃,电中性粒子的话,质量应该和质子差不多大,而看这个轨迹更加粗一些,产生的这种新物质,我认为不是那种电中性粒子,而是,呃,像是阿尔法粒子。
“我觉得接下来应该给这个云室加上磁场,看看新物质在磁场中的偏转轨迹,来看一下它究竟是什么。
“还有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要计算一下质子的能量,和这种新物质的能量。既然产生了一种新的物质,那我们还可以借机验证一下,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是否正确。”
陈慕武吩咐完,赵忠尧和考克罗夫特就又开始穿防护服,去研究给云室加磁场这件事。
他身边的老师卢瑟福则顿时化身为“陈吹”:“陈,粒子加速器真是个了不起的发明,只用一个实验,就能验证两种理论!”
“主要还是老师您的眼光毒辣,同意拨款让我来建造粒子加速器,所以才有了今天的成果。”
商业互吹嘛,说的就好像和谁不会一样。
“不必这样,陈,要不是你说要建起电机,并且拿着模型找到我,让我看到了成果的话,我觉得我没那么大的魄力能答应下来这件事。接下来,你打算再做些什么?”
卢瑟福提出来的问题太广,陈慕武一时半会儿没想明白他究竟是在问什么。
“接下来?如果条件允许,时机合适的话,我想再建一台新的粒子加速器。”
“一台新的?怎么,难道你是嫌弃这台百万伏特级别的起电机,电压还不够大吗?也对,毕竟当初建造这一台的时候,也不过就是奔着试验而建造的第一台原型机。但是要提升电压的话,又需要再花多少钱?我不得不提醒你,又到了年底,实验室的经费剩的不多了。”
陈慕武已经习惯了,卢瑟福动不动就拿经费说事儿哭穷。
卡文迪许实验室这么多年,经费都没涨,就不考虑一下子,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他觉得老师应该是误解了自己的意思,百万伏特的起电机目前来说是够用的,但陈慕武想要的,其实是一台更烧钱的回旋加速器。
“陈,你看我们先用这台加速器继续试试其他的金属怎么样,锂试过了,铍呢?硼呢?”
哦,原来不是老师误解了自己,是自己误解了老师。
卢瑟福的问题,是想说接下来用粒子加速器打算继续做哪些实验,不是问接下来要做一个什么样的新加速器。
“做,当然要做,只有都做一遍,才能验证质能方程的可靠嘛!只不过是把靶子从锂更换为其他的材料而已,没有什么太大的难度。”
“那就行,我就说嘛,先把眼前这台机器的潜力彻底开发,然后我们再去搞新的也不迟。
“接下来你就要多费心了,在实验室三年多,你也该成长为独挡一面的大人了。”
卢瑟福语重心长地说道。
看着老师这个语气还有这副表情,陈慕武总觉得他这像是在托孤一样。
此地又不是白帝城,他想不明白怎么看到了实验结果之后,卢瑟福突然就变成了这样。
没想到老师的话还没说完,他依旧在身边喋喋不休:“对了,陈,明年在意大利的那个会,你应该会参加的,对吧?”
“是的,老师。”
“那就好,记得在会议间隙多多宣传你的这台大机器,争取多卖出去几台,我们实验室也能靠着这个小赚一笔。”
“嗯,我一定……不过,老师,难道您不去参加会议吗?到时候我们一起宣传,以您的地位,讲出去的话才更有说服力。”
“你说对了,我不去参加那个会议。”
“难道说老师你也对意大利总理那个人和他的施政方式不满意吗?”
嗯,为什么说也?
卢瑟福摇了摇头:“不是那个原因,我这个人一向对政治不怎么感兴趣。今年过完圣诞节,我打算出趟远门,像你一样带着玛丽回家走一趟。”
“回家?哦!您是说您要回新西兰?”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陈慕武还有些疑惑不解,卢瑟福的家不就是在剑桥郡里吗?
可是再加上“出远门”和“像你一样”,他就大概明白老师的意思是什么,又为什么要说刚刚那么一大段话了。
在一定意义上也算是一种托孤,只是托的不是卢瑟福的孩子,而是他手下的这个实验室。
“对的,回新西兰。在我回国的那段时间里,我想让你负责管理卡文迪许实验室。”
“我?不不不,”陈慕武赶紧摇头拒绝,“我觉得我没有那个能力,不是还有查德威克先生呢吗?实验室里比我年纪大的教授有那么多,怎么排也轮不到我吧!”
“陈,真不容易,你身上还保留着我和你第一次见面时的那种谦虚。我又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大家研究,共同做的这个决定,而是早就觉得你适合做这份工作,别拒绝我了。”
人啊,就都不知道,自己不可以预料。
你说我一个……
如果早知道卢瑟福要回新西兰,一走最少半年的时间,陈慕武其实也想像奥本海默那样跟着自己的老师走一遭,而不是留在剑桥管理卡文迪许实验室。
他最想去的是半路上澳大利亚的阿德莱德,看看那边的矿业分布,尤其是铀矿的情况。
但现在卢瑟福早就定好了行程,他自己也确定要参加意大利的科莫会议,还要去罗马见教皇,这次就只能遗憾错过。
还是要按照原计划,等魏格纳给自己回信,并且来到剑桥之后,再和那位地质学家一起出游。
少小离家老大回,卢瑟福早就想回新西兰转一转,这次又刚好接受到了国内方面的邀请。
有关让谁暂时管理卡文迪许实验室,他和查德威克交换了意见,说想让陈慕武在自己的位置上坐半年,让校方能够看到他于此处展现出来的能力,说不定就能给陈慕武在剑桥大学找到一个教职。
虽然他的申请也好,他老师老汤姆孙的申请也好,屡屡被学校评议委员会给驳回,但是卢瑟福心里始终没忘记陈慕武毕业两三年,姓氏后面跟着的称谓还是博士这件事。
也就多亏了陈博士不慕名利一心学术,要换做是别人,估计早就被美国佬用钞票挖到大洋彼岸去了。
对于卢瑟福的决定,查德威克没有任何意见。
卢瑟福只是走了又不是死了,半年多的时间,没必要争抢什么。
再说陈博士人也挺不错的,只是他身边的奥本海默让人感到有些厌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