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之前,陈慕武从没进过公安局和派出所。

穿越之后,他也没进过衙门和巡捕房。

到了英国,他更没被苏格兰场的警探们请喝过下午茶。

由此可见,陈慕武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五星好市民。

谁也没想过,他会把自己人生中第一次进局子的经历,奉献给了大波波。

波兰边境处的工作人员态度还算友善,只是把陈慕武和奥本海默关到了小黑屋里,并没有更进一步地像电视剧里对待犯罪嫌疑人那样,把他们按在桌子上,脸贴着桌面。

因为骄傲自大而捅了大篓子的奥本海默,想要向陈慕武解释自己那么做的动机,并对自己的莽撞行为而进行道歉。

但是他才刚一开口,对面抱着枪的波兰士兵,就大声嚷嚷着谁也听不懂的波兰话,制止了连第一个单词还没说完的奥本海默。

他这应该是怕陈慕武和奥本海默彼此之间进行串供,可以理解。

两个人只能在那间逼仄的小黑屋里,等候了漫长的一夜,直到波兰方面找到能听懂并能讲英语和德语的翻译到来。

指望民国和美国的驻波兰外交官来解救这两个人,恐怕不太可能。

且不说他们两个人当时在苏波边境,消息传到波兰首都华沙需要时间。

驻华沙的外交官们,在上班之后收到消息,再从首都赶到这个边境城市斯托尔布齐,也需要时间。

但问题的关键是,民国的北洋政府,到现在还没和波兰建立外交关系,华沙那边也不可能有民国驻波兰的公使馆。

作为一战的战胜国,美国虽然在波兰独立之后的第一时间就承认并设立使馆,但是使馆里的那帮官老爷们,才没有工夫去管一个美国公民在其他国家是死是活。

被下了禁言令的奥本海默在一边着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陈慕武却处变不惊。

他甚至还在这个房子里闭目养神小憩了一会儿,直到波兰方面终于找来了一位会讲德语的翻译。

《旧约·创世纪》里记载,上帝为了不让只说同一种语言的人类,建造成功一座直通天际的高塔,就给他们创造了不同的语言和文字。

之前在斯托尔布齐海关因为语言不通,大嚷大叫的两拨人差点擦枪走火。

而在翻译姗姗来到之后,陈慕武只花了三言两语,就把事情的真相给解释清楚。

不管他说他是中国人也好,说奥本海默是美国人也罢,不是俄国奸细,也不是德国间谍,这两种说法都没有取得什么效果。

但是当奥本海默再次补充说明陈慕武的各项头衔和身份,尤其是英国的那一系列协会的会员之后,翻译才逐渐意识到,事情似乎有些大条了。

在现在的波兰人眼中,西边的德国是一战的战败国,不可怕。

刚成立的苏联是苏波战争中割地赔款的手下败将,也不可怕。

不管是得罪德国人还是得罪苏联人都无所谓,但是英国和法国人,他们可得罪不起。

虽然此时的波兰国内刚刚发生了一场没流血的政变,之前一直藏在幕后的毕苏斯基现在仍藏在幕后,却已经彻底掌握了波兰的实权。

但是,波兰的立国根本,他们之所以能在一战后获得独立,还是靠着战争的胜利者,英国和法国,在战后巴黎和会上对战后秩序的重新分配。

为了削弱的德国的实力,同时抑制新兴的红色力量苏联,所以他们才提出来了在苏德之间强行让波兰复国这件事。

英国和法国一直都是波兰的保护国,二战欧洲战场的开辟,也是以德国闪击波兰,英、法紧随其后对德宣战为标志。

——虽然宣战是宣战了,但是却一直没有动手,只是让士兵们在法德边境上静坐了好几个月而已。

奥本海默口中说出来的陈慕武的那一系列头衔,让编辑陡然意识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

如果这个美国人说的都是真的的话,那么这些守在边境线上的海关工作人员和丘八们,可能得罪了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

天快要亮的时候,这件事情经过层层上报,终于引起了波兰相关部门的重视。

然后就又有了陈慕武和奥本海默坐着汽车,从苏波边境到波兰首都华沙这件事。

华沙方面不但像那个德语翻译一样,知道陈慕武是一个英国来的大人物,他们也知道陈慕武的名字,以及他在科学上所取得的成就。

于是和陈慕武对接的外交部的工作人员,对他此行遇到的这件麻烦的无妄之灾连声道歉,还说愿意赔偿他的损失,以及被耽搁所造成的旅途延误的费用。

外交部门的人刚走,教育部门工作人员就又找上了门。

虽然从欧洲坐着火车东去鄚斯科,基本上都会途径华沙。

但是像他这样,大张旗鼓——虽然是被动的——地来到华沙的世界知名的大物理学家,除了早先的法籍波兰人居里夫人,就只剩陈慕武一个人了。

虽然华沙不在陈慕武的旅程计划之内,他来到此地更不是为了专程访问,但波兰教育部的人还是找上了陈慕武。

他们邀请他到首都的华沙大学和华沙理工大学去走一走转一转,如果能办个临时讲座,甚至留下来再讲几天学,那就再好不过了。

可惜现在谁也不知道陈慕武和居里夫人之间,还有一层额外的亲戚关系存在。

如果知道这一层关系,再认真打打感情牌,说不定还真有可能把陈慕武留在华沙几天……吗?

那是不可能的。

陈慕武和奥本海默虽然淹留在了波兰,但是他们之前应该乘坐的那列火车,上面还载有他们在鄚斯科火车站托运的很多行李。

如果路上没再出意外的话,这辆火车早就已经驶达了德国的首都柏林,他们那些行李应该也都被卸下车,放到行李房中,等待主人们拿着凭证提取出来。

虽然和随身携带的行李相比,那些行李中装的东西似乎不是那么重要,但是也都是各种贵重的物品,其中就包括奥本海默在上海花大价钱买的许多礼物。

就算陈慕武耳根子软,被说动了愿意留在华沙讲学,那奥本海默肯定也不会答应。

一直到从华沙火车站的站台登上新的火车,波兰方面负责陪同的人员还都在连声说着抱歉。

但比陈慕武还有奥本海默更早到达柏林的,不只有同车的旅客和他们的大多数行李,还有记者们从华沙火车站通过电报传回德国的消息。

《柏林日报》的晚间版小报,也把这当做了是一条新闻,粗略讲了讲陈慕武在波兰遭受的这些不公平待遇,顺便也提了提,陈慕武已经于今晚乘坐晚班火车离开华沙,预计会到明天早上到达柏林。

作为德国首都柏林及周边地区发行量最大的一张报纸,《柏林日报》的读者人数众多,受众身体也分布在各行各业。

在物理学界,也有认识它的忠实读者,偶尔还会把《柏林日报》当做自己发声的地方,通过和他熟知的记者,向外地传达自己针对某些事情的表态,和有关于自己的第一手资讯。

吃完晚饭的爱因斯坦,在刚刚送达的《柏林晚报》上读到了这么一条消息。

他并没有像大多数读者那样,对波兰的海关部门进行嘲笑,笑他们因为自己的愚昧无知,而扣下了一名国际上知名的大科学家。

有个前些年被禁止做公开演讲的年迈的美术生,甚至还产生了一个更激进的想法。

他由点及面,从波兰边境人员的办事态度上,推广出波兰整个国家都不行。

这种国家没必要出现在地图上,不如就并入德国,接受伟大的日耳曼民族的改造。

不知道为什么,德国人,或者说正统的日耳曼血统的德国人,对陈慕武的观感反而还不错。

可能是因为经常在《柏林日报》上看到爱因斯坦这位犹太裔物理学家发声对陈慕武进行点评和批判,秉持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所以他们才会对陈慕武一个亚洲人持这种暧昧的态度。

但似乎爱因斯坦夸奖陈慕武的那些话又被他们给无视了,大家只喜欢看爱因斯坦的气急败坏和无能狂怒。

可爱因斯坦却不一样,在他的心里,反而还稍微萌发出了一种,对波兰海关工作人员的感激。

要不是他们的工作失误,把陈慕武扣留在波兰,又把事情搞大登上了当地的报纸,自己怎么会在《柏林晚报》上看到这条新闻呢?

爱因斯坦知道陈慕武回国,因为他在几个月前,从《柏林日报》上看到陈慕武在列宁格勒的苏联科学院里作报告的这件事。

当时的爱因斯坦,没去想陈慕武的报告内容为什么要讲相对论,也没去想为什么他还会给报告取一个奇奇怪怪的名字,和风马牛不相及的另外一种事物联系到一起。

那时的他大脑中全是后悔,既然陈慕武去了列宁格勒,不管是直接到这个波罗的海沿岸的海港,还是先去首都鄚斯科然后再折返,总归要坐火车经过柏林。

如果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回事,而不是看了报纸才知道陈慕武曾经路过过柏林这个消息,爱因斯坦一定会在柏林的站台上把这个中国天才给拦下来,带到自己家里讨论几天问题,再把他给放走。

记得两个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在上一次。

爱因斯坦亲自在1925年的年初,去了英国的首都伦敦,到皇家学会领取了那个本不需要本人亲自到场的科普利奖章。

他如此大费周章,千里迢迢,为的就是能和陈慕武见上一面,当面驳斥他在量子物理方面提出来的一系列歪理邪说。

到现在,这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快两年,爱因斯坦的心境又发生了一些变化。

在量力力学上,虽然内心中还是对这种不可知论的不赞同,但在没能找到更好的反驳论据之前,他也就只能认同,陈慕武提出来的量子力学,是和现在的实验现象切合的最好的一种理论。

再加上今年,陈慕武又给爱因斯坦办了一件打脸的事,让他的一个对头希尔伯特吃了瘪,让他自己心甚慰之。

此时的爱因斯坦,对陈慕武的态度又恢复到了1923年年初,他们两个刚刚结识的那个时期。

这个小伙子是个经常能够灵光乍现的天才,是自己可以与之讨论物理学问题的对象。

爱因斯坦现在想和陈慕武讨论的问题,不再是有关量子力学的那些无意义的争论,而是基于他1923年结束东亚访问行程,从海上回国的时候,2月份从埃及苏伊士运河北端的塞得港,寄给德国柏林普朗克的一篇题为《Zur affinen Feldtheorie.(仿射场理论)》的论文,请这位主编大人代为发表在《物理学年鉴》上。

但是这篇论文引发的水花不算大,因为大家的目光都被之前一起上刊登的陈慕武的那篇有关伽马射线散射的论文给吸引了过去。

从1916年,也就是提出广义相对论之后的第二年,爱因斯坦就开始考虑应该如何如何把万有引力理论进行推广。

1923年的那篇论文,算是他对把引力场和电磁场统一到一起的第一次尝试,也是统一场论的开山之作。

爱丁顿和爱因斯坦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绝不止一个提出了广义相对论,另一个第一次用天文学观测“证实”了广义相对论这么简单。

这篇论文中利用到的仿射理论,也是爱丁顿率先在信中向爱因斯坦提出来的。

以至于爱因斯坦毫不吝惜自己的赞誉,逢人说项般地夸赞“爱丁顿比外尔更接近真理”。

外尔是希尔伯特的学生,也是一位德国的数学家,曾经对统一场这件事像爱因斯坦提出过自己的看法。

但是不出两年,爱因斯坦就察觉到了自己在1923年发表的那篇论文有问题。

但是他仍然没有放弃把引力场和电磁场统一到一起的这个想法,如果真的能找出来一个统一场的方程,那说不定他就要超越统一了电和磁的麦克斯韦,成为更加伟大的存在。

每个人都景仰前辈,但这不代表每个人都不愿意去超越前辈。

有关统一场理论,爱因斯坦最近又有了新的想法,他十分后悔,如果能在柏林拦截下去苏联的陈慕武,和他当面聊聊就好了。

不过,之前爱因斯坦有多后悔,现在看到了报纸上新闻的他就有多兴奋。

华沙到柏林的铁路线上火车行驶虽然很繁忙,但《柏林晚报》在华沙的记者,甚至还很贴心地在新闻稿中注上了陈慕武乘坐的火车从华沙站月台上出发的时间。

在看到这条新闻之前,爱因斯坦还以为,自己的这些新想法,只能通过写信的方式寄到英国,然后再话费一个星期甚至更久的时间等待陈慕武的回信。

但现在,他只需要查看一下列车时刻表,找到这辆火车到达柏林的时间,再加上半个小时,按照平均时长给德铁的延误做出预留,就能知道明天陈慕武何时下车,再从柏林站转车前往巴黎了。

接下来,爱因斯坦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前赶到柏林火车站的月台,在那里拦截住陈慕武,从而满足自己之前想要和他见面却没能实现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