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质子,也就是氢原子核去轰击氘原子核,这个想法完全是出于卢瑟福在得知陈慕武从液态氢中分离出氢的同位素这个消息之后的一厢情愿不切实际的想法。

先不说制备氘气的难易程度,反正自从陈慕武发现氘之后,英国空气公司就承接了用量不大的各个大学的氘气生产工作——虽然他们是和陈慕武采用同样的蒸馏法,纯度不高。

用氘当靶子纯纯费力不讨好,首先常温常压下,氘是气体,不好控制。

其次,氘原子核中有一个质子和一个中子,中子数占比百分之五十。

而氦原子核中有两个质子和两个中子,中子数占比仍然是百分之五十。

当然,氦也有和氘同样的毛病,那就是它也是气体。

但是来到锂原子这里,它有三个质子和四个中子,中子数占比已经超过了一半。

如果真的能用质子从原子核里把中子给轰击出来的话,那也应该选用这种轰击到中子的概率更高的原子来当靶子。

更何况陈慕武还知道,无论用质子轰击氘、氦还是锂原子核,是绝对不会把原子核里面的中子给打出来的。

但是用质子来轰击锂原子核,确实是一个可行的实验。

在摸着别人的石头过河这件事上,陈慕武最有发言权。

他这次要摸的不是别人,正是现在在旁边,协助他设计制造质子源的考克罗夫特。

原来的历史当中,考克罗夫特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研制成功粒子加速器之后,做的第一个实验,就是用被加速器加速过后的高能质子,去轰击用锂金属制成的靶子。

用锂金属做靶子的好处有两点:

第一是它是固体,虽然化学性质很活泼,但总比看不见摸不着的氢(氘)气和氦气要好控制得多。

第二,则是因为锂原子的原子序数小,半径也小,核内的核子数不多,也就是俗称的轻核。

这样一来,被加速过后的高能质子,就能很容易地进入到原子核的内部,和这个原子核发生核嬗变反应。

对于质子和锂原子核,这两者之间具体的核反应是,质子进入到锂核内部,把原子核的核电荷数从三变成四。

三个质子四个中子的锂-7,也跟着变成了四个质子四个中子的铍-8。

元素周期表上,铍的相对原子质量是9,这也就是说,地球上出现的大部分稳定的铍元素,都是以四个质子和五个中子的铍-9形态出现的。

对铍而言,铍-8只是一种不稳定的同位素,经由轰击产生以后,很快就会因为不稳定而分裂,均匀地分裂成为两个相同的氦原子核。

换言之,在靶子位置处的锂元素,经过高能质子的轰击以后,会发射出两个阿尔法粒子。

这个核反应,除了是第一次利用人工加速的粒子对原子核进行核嬗变之外,还能第一次从实验上证明爱因斯坦质能方程的正确性。

不论是反应前的质子和锂原子,还是反应后的两个阿尔法粒子的质量,测量这些粒子的质量,对现代科学水平发展而言完全没有问题,都是很容易就能在实验室中得到具体数值的。

只要做两个简单的加法计算,和一个同样简单的减法计算,就能很容易地得出,反应前和反应后的粒子质量和不一致,也就是产生了所谓的质量亏损。

按照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E=mc^2,很容易就能计算出,这一部分质量亏损,转化成的能量是多少。

而这一部分能量,当然不会凭空消失不见。

只要再去对刚刚那个核反应测量一下反应全程释放出来的结合能,并把实验数据和理论计算得出来的进行对比,就能知道爱因斯坦的理论是对是错了。

原来的历史进程中,爱因斯坦早在1905奇迹年的时候,就提出来了这个公式。

可直到二十七年后,才最终被考克罗夫特在他的粒子加速器中获得证实。

这期间的时间跨度,实在是太大了一些。

但这同时也能够说明,伟大而天才的爱因斯坦,他是多么地富有远见!

这一次陈慕武虽然把实验验证的时间往前提早了五六年,可依然不会让爱因斯坦的伟大因此被削减一丝一毫。

这个实验好做,而且还能出成果,比老师卢瑟福那个不切实际的幻想要好太多了。

但他不能和考克罗夫特具体解释这背后的一系列弯弯绕绕,只好随便编了几句谎话,把他给糊弄过去。

氘气太贵而且还是气体啦,金属锂是固体方便做实验啦,等等。

说是谎话,可陈慕武也没有骗人,这些确实都是他改变实验思路的原因,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而已。

他勉励,或者说是和考克罗夫特共勉,我们早一天把质子源给制造出来,说不定就能早一天用质子从锂原子核中,把卢瑟福主任心心念念的那个电中性粒子给轰击出来。

只是或许因为太过激动,陈慕武忘了他刚刚已经过早地把用这个实验来验证质能方程这件事,给讲了出来。

这让考克罗夫特有些疑惑,把氘换成锂,其目的不还是要实现卢瑟福的构想,从原子核中轰击出电中性粒子吗?

这和质能方程又有什么关系?

等又过了几个月,实验最终完成之后,考克罗夫特终于意识到了,和爱因斯坦一样,陈博士这个人,也拥有着天才般的先见之明。

难道说他早就预料到了,这个核反应不会出现电中性粒子,只会发射两个阿尔法粒子么?

……

陈慕武在剑桥大学里心无旁骛地做实验,剑桥大学之外,或者说除了他的那间实验室之外,却都因为克劳瑟的一篇新闻报道而炸了锅。

在英国国内,首发的《曼彻斯特卫报》以及转载的《泰晤士报》和《每日邮报》,这篇新闻都出现在科学版面当中,很少有编辑会把他归类到时事一版。

这是因为英国的媒体同样是由政府所控制,政府部门不让过分宣传有关罢工的事情,想要对这件事情冷处理。

好在因为和剑桥大学还有卡文迪许实验室有关系,所以还可以放到科技版中出现。

但是英国以外的外国媒体,却不管那么多。

这种被驻伦敦记者,用跨国长途新闻电报发回国内的价值好几英镑的新闻,当然会出现在国外新闻的那一版啦!

英国最有名的学校是剑桥大学。

物理学界最有名的实验室是卡文迪许实验室。

世界知名的两个物理学家,其中之一的陈慕武,刚好是本次新闻的诱因。

卡文迪许实验室的主任,加上青年才俊陈慕武想要离开剑桥大学,没人会为这次分则两伤的不和平分手而感到惋惜,却都想从中分一杯羹。

一个是德艺双馨的老物理学家,一个是风头正盛的物理学新秀,两者得一便可安天……极大地提高本校的物理学水平。

于是除了已经提前派来说客冯·诺依曼的哥廷根大学,全欧美的大学也都纷纷闻风而动。

在大西洋对岸的美国,有好多不差钱的大学,早就盯上了陈慕武这块肥肉。

之前担任美国驻华公使的康奈尔大学前校长舒尔曼,在去年已经期满离任,他现在的身份是美国驻德国的大使,为《道威斯计划》的实施出了不少力。

虽然在中国获取欧洲的新闻比较困难,但舒尔曼在华任职期间,始终都在西人办的英文报纸上,关注着有关陈慕武的新闻。

当然诸如《字林西报》这些个国内的英文报纸,也乐于报道陈博士。

因为他算是中国和欧美之间的一种联系,同时还算是半个上海宁,很对租界里那些看得懂英文的中国上层知识分子和买办们的胃口。

从中国来到德国之后,舒尔曼才从使馆中收集的那些旧日报纸,和源源不断送来的新报纸当中,看到了各种有关陈慕武的详细消息。

他愈发觉得当初没能把陈慕武邀请到康奈尔大学去学习,是他在中国任职时做过的最失败的一件事情,比处理津浦铁路上的那次临城大劫案还要失败。

舒尔曼在心中又记恨起了那个把胸脯拍得啪啪响,打着包票说一定会把陈慕武送到康奈尔去的胡适。

大多数中国人身上体现出的像陈博士一样的那种谦卑,在他身上是一点儿都瞧不见,全都是爱说大话的臭毛病!

好在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在报纸上看到了剑桥大学校监贝尔福不知道发什么癫,想要把陈慕武赶出学校去。

舒尔曼觉得康奈尔大学的机会,终于来了。

他立刻通过驻德大使馆的专用电报,给在他之后接任校长的利文斯顿·法兰德发报,让他无论用什么方式,必须尽快把聘书送到剑桥郡的陈慕武手里面。

钟意陈慕武的,远不止康奈尔一家。

哈佛大学的校长,雅培·洛厄尔,还有加州大学的校长,坎贝尔,这些和陈慕武多多少少打过交道的大学,也像康奈尔大学一样,准备在第一时间,给陈慕武送橄榄枝。

包括没和陈慕武直接交流过,只能算是神交已久的师兄,芝加哥大学的物理系教授康普顿,也跑去向系主任迈克尔孙建议,说要借此机会,把陈慕武给邀请到芝加哥大学来。

只有去剑桥请来陈慕武,才能让芝加哥大学物理系不惧其他大学物理水平的飞速崛起这个现实,仍然保持美国国内领头羊的地位。

康普顿的这番话多少有些妄自菲薄,乍一入耳,让迈克尔孙觉得有些不爽。

哦,有我这个美国第一位诺贝尔奖得主坐镇的芝加哥大学物理系,却不能维持稳固地位。

非要把那个中国第一位诺贝尔奖得主请到这里来,才能稳坐钓鱼台,是吧?

这是外来的和尚会念经,还是说,美国比不上欧洲也就算了,现在连中国都不如了吗?

必须想些办法,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

不过等平静下来之后,迈克尔孙也觉得康普顿的这番话,虽然姿态低了一些,但中心思想还是好的,陈博士确实和别人不一样。

他在剑桥短短几年的成果,随便拿出一件来,都够其他一个普通的物理学教授吃一辈子了。

自己年纪已经很大,再过两三年该考虑退休的事情,是时候给芝加哥大学的物理系主任找个接班人了。

他原本属意今天来找自己的这位康普顿教授,也曾经几次提到过这件事情。

康普顿明知请来陈慕武,可能会让自己失去系主任的职位,却还是执意相邀,这足够说明,他是真心为了芝加哥物理系的发展。

但迈克尔孙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这让才刚高兴起来的他,又瞬间失落了下去。

“阿瑟,我原则上同意把陈博士请到芝加哥来只是有另外一件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陈博士发现了黄帝星之后,美国国家科学院打算为他颁发沃森奖。

“把以一个曾经在中国工作过的天文学家命名的奖项,颁发给一位中国人,这应该很有意义才对。

“但陈博士在这个消息对外公布之后,很快就宣布拒绝领奖。他拒绝的原因不是对我们这些美国同行的抵触,而是用拒绝进入美国这一行为,来表达对他的同胞被限制进入美国这一限制移民的法案的不满。

“我之前也曾想过,如果有一天,国会的那帮老爷们,把这个不合理的法案给废止的话,陈博士可能就会来美国和我们大家见面了。

“可是就在陈博士发现新行星后不久,我们这位保守到有些过分的柯立芝总统,又签署了一个变本加厉的新移民法,旨在排除所有的亚洲移民,就连那些能在《华盛顿海军条约》中胜过法国和意大利的日本人也不例外。

“这下子,这帮政客们算是彻底断绝了陈博士来美国的希望了。”

迈克尔孙之所以把这件事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除了是芝加哥大学物理系教授,还是美国国家科学院的院长。

当时要为陈慕武颁发沃森奖的,也正是他本人。

迈克尔孙的一番话,让康普顿陷入沉思。

一心沉迷于学术当中的他,只想着邀请陈慕武来芝加哥,完全没想过背后还有这么多的弯弯绕。

半晌,康普顿才开口说道:“主任,那您说,我们和其他几所大学联合,向国会施压,请他们为了陈博士废除这项法令如何?

“只要能把陈博士请到美国来,哪怕把他平均分成三份,让他每年四个月在芝加哥,四个月在哈佛,四个月在加利福尼亚,都对提升我们的物理水平大有裨益。”

“阿瑟,你想得太天真了,这法案是柯立芝总统签署的,他肯定不会自己反对自己。”

“主任,或许我们可以寻求一些其他人的帮助。商务部长赫伯特·克拉克·胡佛,据说此人是现在政坛当中的一匹黑马,备受选民们的喜爱。

“而且他还有在中国工作过的经历,一定能懂得这些法案的不公平之处。

“据说柯立芝在本届任期结束之后,将不会再次竞选总统,胡佛可是继任总统位置的大热门。

“如果我们从这位商务部长下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动并请他出面向国会提议,废除对那些亚洲移民不平等的法案,这个办法可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