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这么面带笑容地来找我,一定就没有什么好事!”

老布拉格有些面色不善地拾起陈慕武放到他办公桌上的一张纸条,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念了起来:“钇、锆、铌、钼、钌、铑……陈博士,你别开玩笑,你要这些东西的单质干什么?难不成你真的要从物理学上转行,在化学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了吗?我现在甚至都有些后悔,把你骗到戴维-法拉第实验室里来了!”

纸条上写得这几个元素的名称,被老布拉格念得磕磕绊绊。

这倒不是因为他被自己脑海中臆想出来的陈慕武要转行这个消息所震惊,而是他平时是真没有什么和这些不太常见的小众元素们接触的机会。

上学那会儿,大部分人背元素周期表,也就只会按老师的要求背上前二十位,从“氢氦锂铍硼”,背到“硫氯氩钾钙”。

学霸们可能还会往后再多背个十位或者二十位,可基本上也都只能背到“锌”,或者是“锆”。

毕竟除了专业相关人士以外,谁会想不开,背这些东西?

实在闲着没事干,想要给自己积攒一个吹逼的资本,那背元素周期表,也不如去多背几位圆周率。

前几天,奥本海默没跟着众人一起去利物浦,参加查德维克的婚礼,所以他也就没跟着众人回到剑桥,而是卡了个bug,一直都留在皇家研究所里。

陈慕武也是回到伦敦之后,才意识到了这件事。

这就有点尴尬了,他总不能直接对奥本海默说“你没什么事就回剑桥吧,我们下一个实验不带你做”吧!

不过目前看起来,奥本海默留在伦敦,还是有些作用。

陈慕武写那张纸条的时候,靠的就是奥本海默从笔记本里翻出来的一张元素周期表。

他当然也记不清那些元素的名称和符号,又何况是英文名字。

现在元素周期表的制式,和那些附在化学书最后的有很大不同。

比如说零族的稀有气体位于第一列而不是最后一列。

当然,他们现在的名字还叫惰性气体。

比如说第三主族的硼和铝下面不是镓、铟、铊,而是被钪、钇、镧系和锕这些第三副族鸠占鹊巢。

反倒是,镓、铟、铊这些原本属于主族的元素,也就误打误撞地成为了副族。

没错,这张元素周期表上面只有镧系而没有锕系,而92号的铀元素,就是整张表里的最后一位。

寻找比铀原子序数还大的超铀元素,一直是化学家们梦寐以求的事情。

而且这张元素周期表上有许多元素的符号,和陈慕武认知当中的也不太一样。

比方说氩的符号是A,而不是Ar。

这个事陈慕武倒是很清楚,好像是因为二战以后,随着美国的崛起,英语在全世界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在学术交流中也是如此,战败国德国的德语期刊的权威性一落千丈,英语成为为学术语言的主流。

为了防止氩的符号A和英语中的那个定冠词a混淆产生歧义,所以化学家们才聚到一起开了个会,把氩的符号从A改成了Ar。

也幸亏德国的学术地位一落千丈,否则如果元素周期表是德文一种版本,而英文一种版本的话,那么化学界非要乱了套不可。

就拿现在来说,德国人在1925年的元素周期表,摆在第一位开头的居然不是氢H,而是一种假想中的零号元素Nn。

零号元素的相对原子质量被设置成了1.0090,和氢的1.0078相差无几。

和氢不同的是,零号元素被认为原子核外没有电子,从而它的原子核里带的电量也应该是零。

在还没于真实世界里发现中子,德国人就已经预言到了中子的存在。

除此之外,在德国人的元素周期表里,氩的符号反而是Ar,不是A;碘的符号是J,不是I;还有氙的符号是X,不是Xe;

以及镧系中的71号元素,这是元素发现史上的一段公案。

1907年,法国化学家乔治·乌尔班发现了这个元素,他以自己工作单位所在地巴黎的旧称卢泰西亚Lutetia,为这个新元素命名为Lutetium,镥,符号Lu。

但是关于镥的发现问题,德国人却认为是由奥利地矿物学家卡尔·冯·韦尔斯巴赫在1907年首先发现。

韦尔斯巴赫把这个元素以仙后座Cassiopeia命名为Cassiopeium,镏,所以在德国的元素周期表上,71号的位置上,写的符号是Cp。

还有43号元素,这个被人们一直认为存在,但是怎么也找不到的未知元素。

1871年,门捷列夫就预言了四种未知元素的存在,分别是类铝、类硼、类硅和类锰。

几年之后,前三种元素就被科学家们发现,分别是31号镓、21号钪和32号锗。

可是43号元素类锰,一直到门捷列夫去世,也没能看见这种元素问世。

从此之后,矿物学家们和化学家们对寻找43号类锰元素的热情,一点儿也不比寻找大于92的超铀元素低。

先是1908年,日本人小川正孝说自己在矿物里发现了43号元素,并为之命名为Nipponium,词源正是日本的国名Nippon。

只是后来人们并不能重复小川正孝发现这个元素的实验,于是也就不认可他的这个结果。

十几年之后,德国人也宣称他们在对铌铁矿用X射线进行衍射,发现了43号元素,并用东普鲁士的马祖里地区Masuren,来将之命名为Masurium,鎷Ma。

可是德国人宣称对鎷的发现,也和十几年前的小川正孝完全相同。

除了他们自己之外,别人并不能用同样的实验得到同样的结果。

但德国人就是拒不承认实验失败,在元素周期表上,也一直用Ma表示着第43号元素。

相比之下,还是奥本海默给陈慕武的这张美版元素周期表更实诚一些,他们在锰的正下方,钼和钌之间,并没有标注着任何元素符号,而只是标注了一个问号“?”,代表该元素尚未发现。

陈慕武当然知道这个43号元素是什么,在他“发现”了氘之后,就想着在加速器建成之后,用氘来轰击钼进而“发现”这个新元素。

到时候,无论是小川正孝宣称的Nipponium,还是德国人宣称的鎷,就能不攻自破。

陈慕武甚至已经给这种43号元素取好了名字,他肯定不会再按历史上那样,用表示“人造”的希腊文Technetos,将其命名为Technetium,锝Tc了。

小川正孝给了他灵感,不如就以中华的中命名为Zhonium,汉字当然是钟,符号Zh。

等到将来,说不定还会有大把的新元素,以各种诸如Qinium(钅秦)Q,Hanium(钅又)Ha,Tangium鎕Tg,Songium(钅宋)So,Mingium(钅明)M之类的名字出现在元素周期表上,给全世界一点小小的五千年震撼。

朝代名用完了也没关系,还可以用地名嘛!

比如说Beijine(石北)Bj,北平卤素?

陈慕武越想越激动,现在的他斗志满满。

但是想要命明这些元素的前提,就是要先发现它们。

而要发现这些元素的前提,则是要先把加速器给搞出来。

可是在建造加速器之前,摆在陈慕武面前的,还有这个超导。

他这次可再也不想像之前造有机玻璃那样,一点一点地从原材料开始合成甲基丙烯酸甲酯了。

这些金属材料早就有了金属单质,直接找人购买就行。

而且他们那些一辈子就研究元素的化学家们,提炼出的单质纯度,一定会比他这个半吊子要高得多。

而买材料这些事情,仍然还是要交给老布拉格。

他在伦敦待了那么多年,一定知道哪所大学的哪个实验室里,有哪位教授能提炼这些技术材料。

陈慕武本来只想着手让老布拉格去找点纯度高的金属铌来,因为这是常温常压下,元素周期表上超导临界温度最高的单质。

可他又怕自己的这种行为太过明显,所以最后还是从奥本海默给他的这张元素周期表上,在41号元素的前后各选取了几个,把它们的名字一一抄到了纸条上。

然而,陈慕武才刚提起笔,就发现了一个新的问题。

怎么这表上41号元素的符号,并不是他记忆当中的Nb,而是Cb啊!

他一开始还以为是印错了,所以又去仔细看了一下附在下面的小字,也就是这个元素的全名。

Columbium,直译过来,就是哥伦布元素。

而发现了新大陆的哥伦布,正是美国人的精神符号之一。

看来不是表上的印刷错误,可能是美国人真把41号元素叫Cb(钶)这个名字。

没办法,奥本海默提供的这张元素周期表,在最后一刻证明了它没能起到作用。

陈慕武只能亲自跑了一趟皇家研究所的图书室,在那里找到了铌的名称Niobium,同时也验证了他的猜想,这种元素在欧洲和美国确实有着不同的名字。

总算把几个元素的名称都抄在了那张纸条上,陈慕武拿着纸条再次找到了老布拉格,也就发生了刚刚老布拉格质问他的那一幕。

“布拉格爵士,我可不想研究什么化学。我只是想检验一下,这几种金属能不能在低温时产生超导效应,如果能的话,它们的超导临界温度又是多少?

“可是我在伦敦人生地不熟,自己是万万买不到如此种类繁多的金属样品的,思来想去,我只能把这件事托付给我在伦敦最尊敬、同时也是最信任的布拉格爵士您。

“我相信不管是在伦敦大学大学学院,还是在帝国理工,凭爵士您的声望,在那些学校里找到熟人帮忙解决这几种金属材料肯定不成问题。

“对您来说,这只是一件比眨眼还要轻松的小事而已。”

明知道陈慕武是在给自己戴高帽抬轿子,为的就是让自己帮他去跑腿。

可陈博士说的话确实让人很舒服,而且老布拉格相信,陈博士一定会实验成功的,那对提升戴维-法拉第实验室的声望,也会有很大的帮助。

实验室主任觉得自己没理由拒绝这个诚恳的年青人,那也就只能替他去帝国理工跑一趟了。

几天之后,老布拉格终于找齐了纸条上写的那几种金属材料,陈慕武也终于可以开始进行近期之内,他在皇家研究所里的最后一个实验了。

陈慕武利用那台从莱顿大学高价买回来的机器,把实验的环境温度设定到了三开尔文。

其实这台机器的制冷极限是一开尔文,甚至还能达到更低。

可陈慕武觉得这完全没有必要,因为即使找到那些其他元素的超导临界温度,对他来说也没什么用。

他只需要发现临界温度接近十开尔文的铌具有超导现象,便已经足够。

老布拉格费劲千辛万苦,找到的其他几种元素单质,只是陈慕武的障眼法。

他甚至还欲盖弥彰地从45号元素铑开始,然后是钌,然后是钼。

这三种材料,在三开尔文环境温度下始终存在着电阻,并没有体现出超导效应的存在。

陈慕武对此波澜不惊,而他手下的两个学生,在第三次实验仍以失败告终之后,表现出来的态度截然不同。

奥本海默基本上已经完全对实验丧失了兴趣,他更加认为超导只不过就是一种骗局而已。

为了骗那个日本人,陈老师连自己都搭了进去。

但是施汝为仍然是任劳任怨,虽然实验在不断失败,可他却能在这么多天的实验过程中,掌握了制冷机器的操作办法。

从蒸发液氢找氘开始,到刚刚结束的测量钼的超导效应,自始至终都是陈慕武在操作这个仪器。

奥本海默虽然也曾在仪器刚到戴维-法拉第实验室的时候,想要学习一下操作方法,只是枯燥无味的降温过程,让他很快放弃了这个念头。

施汝为对仪器使用的掌握正是时候,陈慕武这下能名正言顺地“偷懒”了。

“舜若兄,连着做了这么久的实验,我实在是太过乏累了,不然,接下来的41号元素铌,就请你来代劳,如何?”

每次功劳都划在自己身上的话也总不是个事,像铌的超导性这种无关痛痒的小发现,还是能让出去就让出去吧。

更何况,他让给的又不是外人。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