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慕武觉得埃伦费斯特劝自己和爱因斯坦见个面这件事,像极了自己的大哥陈慕侨。

他嘴上说着看不懂自己在《物理学年鉴》上发表了几篇论文,但是后续的话里还是体现出了,埃伦费斯特站在拉因斯坦那一方,也就是他不想承认陈慕武在量子力学中提出来的几个概念是正确的。

陈慕武没想到自己已经故意绕过了德国,来到荷兰,却在这里仍然能碰到爱因斯坦的说客。

陈慕武在心里想着,自己的学术威望什么时候才能达到爱因斯坦的高度,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有追随者自发地帮他吹捧。

不过见面是不可能见面的,陈慕武绝不相信在和爱因斯坦面谈之后,这个有些固执的中年人就会放弃自己一直坚持的成见,承认量子力学的正确性。

陈慕武只能借口,自己的日程安排很满,在莱顿本地都待不了几天,更抽不出时间来到德国去一趟,来推掉了埃伦费斯特的邀请。

他还说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会当面和爱因斯坦博士说清楚这些事情。

陈慕武同时觉得自己在荷兰逗留的时间千万不能太长,否则没准埃伦费斯特真会写信把爱因斯坦给喊到荷兰,那么到时候这一面,即使不想见也必须要见了。

在埃伦费斯特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醒来之后,陈慕武拒绝了主人带他游览莱顿的邀请。

他反客为主,希望能请埃伦费斯特带自己的大哥去参观莱顿大学,并和教授、老师还有同学都多见一见,聊一聊。

毕竟陈慕侨这次出国也是一个半官方的性质,参加他弟弟陈慕武的诺贝尔奖颁奖典礼这一方面,与此同时,他还申请到了南洋大学的经费,说是要到欧洲各国来考察教育。

此前,陈慕侨一路向西,已经分别考察过苏联、瑞典还有丹麦的几所大学。

现在让自己的大哥出马名正言顺,陈慕武也能顺便躲过埃伦费斯特的劝说。

离开埃伦费斯特的家后,陈慕武就带上奥本海默,直接就去了来一段大学的低温物理实验室。

还剩下一个人仍然留在了埃伦费斯特在家里,至于他在那里干什么,也不必多说。

莱顿大学低温物理实验室的现任主任,威廉·亨德里克·基瑟姆在门口迎接了陈慕武和奥本海默两个人。

他是卡末林·昂内斯的学生,在后者退休之后,接任了实验室主任一职。

“陈博士,祝贺您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也欢迎您到莱顿大学低温物理实验室访问。”

“多谢您,基瑟姆先生。”

站在基瑟姆身后欢迎的人群中,还有在一个多月之前,离开哥本哈根到了荷兰的仁科芳雄。

他现在已经进入到了这所低温物理实验室进行工作和学习。

仁科芳雄很高兴在莱顿大学再次见到陈慕武,认为这个中国人确实对自己没有藏私,而且他应该是真的认为低温物理学、认为超导效应是未来物理学的主流方向。

不然陈慕武也不会领到诺贝尔物理学奖之后,返程的第一站就来到了荷兰。

“陈慕武大人,我很高兴在荷兰再次见到您。首先祝贺您获得了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您这次真是为我们亚洲人争了光,证明了我亚洲人并不比欧洲美洲的白人差,同样也能在物理学上取得最顶尖的成绩。

“您在诺贝尔颁奖典礼上的那个演讲内容也很有意思,这个结论不亚于几百年之前哥白尼提出来的‘日心说’。如果一切都如您所说的话,那么可能我们要对宇宙有一个重新的认识了。”

陈慕武不想和他说些客气话,于是直接开门见山:“仁科先生,我很高兴看到你开始从事低温物理学的研究。

“方不方便向我透露一下,你最近都干了哪些工作?有关八十一号元素超导的研究,进行的如何了?”

听到这个问题,仁科芳雄有些尴尬:“这个……陈博士,我才来到莱顿大学一个多月,目前正在实验室观摩培训,还要进一步了解并掌握实验技巧,学习过实验室内操作规范之后,才能亲自做实验。”

“好吧,那我希望你继续努力,争取能够早日投入到实验研究工作当中。”

“是!我一定会再接再厉,争取能像陈博士您一样,为我们东亚人争光添彩!”

陈慕武有点失望,他还以为仁科芳雄已经开始接触到铊这个美妙而神奇的金属元素了。

没想到事实远不如他所想。

毗邻德国的荷兰,仍然是处于欧洲白人的势力范围之内。

仁科芳雄作为一个从远东来的黄种人,即使到了荷兰,仍然隐隐感觉,他被实验室里的欧米鬼畜在歧视着。

他才来到低温物理实验室一个多月的时间,又是作为被歧视的那一个,自然没有人会这么快就让仁科芳雄进行实验研究的。

现在的仁科芳雄如此大献殷勤,在和陈慕武打完招呼之后,他就越俎代庖,跳过了低温物理实验室的主任威廉·亨德里克·基瑟姆,自觉给陈慕武做起向导来。

仁科芳雄开始向他介绍实验室里的种种情况,自然也是有一些狐假虎威的小心思在里面。

现在和自己同为远东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陈慕武来到了莱顿大学,如果自己和他表现出很亲密无间的样子,那么这些白种人估计以后也要高看他自己一眼了吧?

所以仁科芳雄在陈慕武面前低眉顺眼,恭恭敬敬,把他身上的那种日本人的特性发挥的淋漓尽致。

在仁科芳雄的介绍之下,陈慕武跟着他走马观花地参观了一下这间低温物理实验室。

和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比起来,莱顿大学里的这一间小而精,他们只专注于低温物理这一专门的物理学分支,并且经过十几年的建设,已经在其中取得了不俗的成绩。

实验室门口又开始隐隐热闹了起来,主任基瑟姆陪着一个留着白色长胡子的秃顶老者出现在了那里。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莱顿大学低温物理实验室的开创者,超导效应的发现者,1913年诺贝尔奖物理学得主卡末林·昂内斯教授。

老头儿今年七十一岁,已经退休在家赋闲了一年多,他今天在得知陈慕武的到来之后,专程回到自己从前的工作单位,特意来和这位新晋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见个面。

两人见面之后照例又是一阵寒暄,昂内斯开头第一句话,仍然离不开祝贺陈慕武拿到了今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

光是一个祝贺他拿到诺贝尔奖,今天到现在为止陈慕武就已经听了三次。

他觉得自己离开荷兰到了法国,仍然要被许多人像这样祝贺一番。

最终回到英国之后,这种景象还要再重复一遍。

客气结束之后,昂内斯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当然离不开自己工作了几十年的老本行。

“陈博士,请问你真的认为,未来物理学的发展方向,是在超导研究上面吗?”

呃。

不光是昂内斯、基瑟姆还有仁科芳雄,整个低温物理实验室里的老师、学生还有工作人员,都很期待能听到陈慕武的回答是什么。

陈慕武没想到,仁科芳雄这个人还真是实诚,难道他把自己骗他的话,对整个实验室里的人都说了一遍么?

唉,说出去一个谎言,就要用十个谎言来圆。

好在陈慕武这次特意到莱顿大学来,就是为了在买器材的同时,继续蒙骗仁科芳雄而来。

所以他撒起谎来没什么心理负担,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对面的这个老头,在临死之前,还要被自己给骗了一次。

“昂内斯教授,我当然觉得对低温物理学和超导效应的研究,是未来物理学发展的一个重要方向。

“不然我这次也不会在领完诺贝尔奖之后,专程赶到莱顿大学这里来。

“不瞒您说,我这次来到您的低温物理实验室,参观考察是一方面,同时我也想从这里带走一些实验器材,以及从实验室附属的工厂里,采购一批液氮、液氢等低温**,带回英国去做实验研究。”

陈慕武这倒是说了句实话。

莱顿大学的这间低温物理实验室,可以算得上是产学研的典范。

在昂内斯于1904年建立现在这个超大型的低温物理实验室以前,在1894年,莱顿大学就已经建立起了一个大型液化气工厂。

当初他和英国的詹姆斯·杜瓦,也就是发明了暖水瓶的前身杜瓦瓶的那个,进行比赛,看谁能最先把仅存的两种未被液化过的气体氢气和氦气进行液化,结果杜瓦在1898年率先液化了氢气,而昂内斯则在1908年首次液化了世界上最后一种没被液化的氦气。

凭着昂内斯作为液氦的发现者的名望,莱顿大学的这间液化气工厂的销量和产量到很大程度上得到了提高。

再加上保温技术已经很成熟,现在这间工厂里,能向欧洲各大学各实验室供应百分之八十以上的诸如液氢、液氦、液氧等等低温液态气体。

有时候,如果不是大批量的需要这种低温气体,比起在自己的实验室里亲自动手降温液化来,向莱顿大学的液化气工厂直接购买,无疑方便的多。

陈慕武这次来莱顿大学的主要目的,就是想了认识一下低温物理实验室里面的实验器材,简单了解并学习一下实验操作流程,然后再考虑购买一些制冷设备,以及再买一批液氢和液氦。

但他现在只是有意向而已,并不可能当场掏钱购买。

因为卢瑟福并不知情,所以卡文迪许实验室里也腾不出专门的房间,让他当成专门的低温实验室,并安放这些器材。

陈慕武必须要回去和自己的老师商量一下,然后再通过写信或者拍电报的方式,向莱顿大学购买对应的仪器和材料。

他想买这些东西,研究超导是一方面。

但真实的目的,是混在液氮后面,不经意地提起来的液氢。

“好啊,既然陈博士你对低温物理学的前景如此看好,要不然我看就干脆也别回英国,直接留在我们荷兰的莱顿大学好了,”昂内斯笑着说道,“也不是我自吹自擂,要论现在全世界的低温物理实验室,莱顿大学的这一间一定是最好,就连大洋对岸那些有钱的美国大学里,他们都没有我们这么好的设备。”

得,又来了一个挖墙脚的。

但留在荷兰,是当然不可能留在荷兰的。

首先,陈慕武说超导才是未来主流,那根本就是骗仁科芳雄的。

其次,陈慕武不想再学一门荷兰语。

最后,虽然荷兰也管自己叫中立国,可作为德国的邻国,不管是丹麦还是荷兰,都在二战中被德国占领,成为了“曼施坦因计划”的受害者。

“昂内斯教授,谢谢您的邀请,莱顿大学的这间实验室,无论器材设备还是实验室管理,以及在其中工作的各位,都给我留下了一个很好的印象。可是卢瑟福爵士对我有恩情,我现在不可能在刚刚取得一些成绩之后,就弃他而去。

“不过,我想斗胆向您推荐一个人……”

听到陈慕武这么说,奥本海默不禁竖起了耳朵。

他那两个中国同学,因为学业的缘故,早在颁奖典礼结束之后,就跟着卡皮察原路返回了英国。

现在跟在陈慕武身边的学生,只有他自己一个。

陈老师突然要向昂内斯推荐一个人,除了自己之外,还能有谁?

想到这里,奥本海默又有些隐隐不安。

自己早就尽量改掉了莽撞的性格,而且最近一直小心谨慎,就是为了能留在陈慕武的身边,和他学习更多的知识。

按理说他自己应该是没得罪老师才对,为什么陈慕武要在这里把自己给推出去?

不过听到自己的老师接下来说的话,奥本海默又把一颗悬着的心放到了肚子里。

“……仁科先生,请到这里来。”

陈慕武装出一副十分热情的样子,我刚刚一直在向自己讲解这间实验室情况的仁科芳雄喊到了自己身边。

“昂内斯教授,这位仁科芳雄先生,在我的推荐下,前不久才离开了波尔教授的那个开在哥本哈根的理论物理研究所,来到莱顿大学来研究超导效应。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了汞元素和铅元素的超导临界温度,所以我很好奇夹在这两种元素之间的铊元素的临界温度到底如何。

“我在丹麦和仁科先生讲了这件事情,他在听完我说的话之后,就离开了那里来到莱顿,想要从事对铊元素的超导研究。

“任科先生和我一样都是从远东来的亚洲人,身上也有着勤劳坚毅的品格,我觉得您可以在实验室里给他一个机会,说不定会还您一个大惊喜的。”

奥本海默疑惑不解。

陈慕武不是说他不喜欢日本人吗?怎么现在又变得如此热情了起来。

仁科芳雄热泪盈眶。

这位陈慕武,他确实说到做到。

之前在哥本哈根对自己说,超导才是未来的主流,当时自己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认为他是一个不怀好意的支那人。

没想到他现在不但亲自来莱顿大学询问低温物理的相关事宜,并打算购买相应的仪器,而且还高风亮节地向实验室的负责人推荐了自己。

仁科芳雄觉得,那些《论语》、《孟子》等中国古书里讲到的仁人君子,也不过就像陈慕武这个样子吧?

仁科芳雄现在更加相信,超导效应和低温物理确实大有前途。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像陈慕武说的那样继续努力,争取能够早日自己亲自动手操作进行实验,找到那个金属铊的超导效应临界温度来,不给他们东亚人丢人。

“陈博士,你的这个观点很新颖。我们确实没对铊这个元素进行过研究,倒是可以尝试一下。”

昂内斯当然愿意给陈慕武这个面子。

他现在虽然已经退休,不再是实验室的主任,但在自己的学生和徒子徒孙面前仍然有很大的威信。

昂内斯对着跟在自己身边的基瑟姆说道:“威廉,既然陈博士已经这么说了,那么请你一定要尊重他的意见,给这个同样来自东亚的年青人一个机会。”

“多谢昂内斯教授。”

激动的仁科芳雄比和他异口同声的陈慕武喊得更大声。

……

陈慕武和奥本海默就这样在低温物理实验室里盘桓了一天,一直等到天黑,才去参加莱顿大学特意为埃因托芬,以及临时到来的陈慕武举办的诺贝尔奖庆功宴。

在这场晚宴上,陈慕武又见到了老熟人,那个曾经质疑自己提出来的电子自旋违反相对论的洛伦兹。

洛伦兹和来到现场的昂内斯同龄,这个今年同样也七十一岁的老人家再次看见陈慕武,心里也是十分感慨,这个年轻人在物理学上攀升的速度实在是太快。

自己在去年的年末刚注意到他,也曾经给卡文迪许实验室的卢瑟福写信交流过几次,然后又专门给他寄去过一张索尔维会议的邀请函。

之后他继续高歌猛进,在微观物理学上取得了更多令人意想不到的成果和结论。

现在,洛伦兹对陈慕武的观感可以说是又爱又恨。

爱的是,陈慕武在那届所有人会议上提出来的电子自旋,确实解决了自己之前没能解释得了的反常塞曼效应。

而恨的原因则很复杂。

在第一开始,陈慕武发表了第一篇波动方程的论文之后,数学水平极佳的洛伦兹在阅读完论文,就发现了一个问题。

因为在这篇论文里,陈慕武并没有给出来波函数的具体解释。

所以洛伦兹就像当初薛定谔那样,把粒子认为是这个波的波包。

他在计算后得出,我包括随着时间发散,这和在实验当中观察到的电子的稳定性完全相违背。

洛伦兹刚想或是给陈慕武写信或是发表论文,提出他发现的这个问题,就又读到了陈慕武把概率波讲座内容整理完成之后发表的那篇论文。

洛伦兹和爱因斯坦一样,他同样是因果律的忠实信徒,并不相信电子出现的概率是随机的。

上了年纪的他甚至连相对论都不认同,即使爱因斯坦在狭义相对论的论文中处处都用到了,洛伦兹首先从数学上推导出公式,并以他名字命名的洛伦兹变换。

这就导致了洛伦兹现在和陈慕武握手打招呼时,带着一脸的苦笑。

“陈博士,时隔半年之后,我们又见面了。

“在这半年之中,你给物理学界带来了许多非常令人震撼的观点。

“这些观点当中有的我很赞同,但有的却一次又一次地挑战着我的底线。我现在再也不会相信,所谓的科学还能和客观事实相符合。

“我有时候都在想,为什么我还活着。我只遗憾自己没有在半年之前就死掉,至少那时候你提出来的物理概念都还是可爱的,帮忙解决了反常塞曼效应的难题,而且还没有提出来概率波这些令人讨厌的东西。”

不至于不至于,真不至于这样。

洛伦兹说出来的这些话,陈慕武真没法接。

他现在已经七十多岁,不像四十多岁的爱因斯坦正值壮年。

陈慕武不可能像和爱因斯坦打嘴仗那样,再继续刺激垂垂老矣的洛伦兹。

他生怕自己做出点什么出格的举动,让这位名满全球的大物理学家提前几年撒手人寰。

陈慕武心里同时也对洛伦兹有些埋怨。

孔夫子曾说,“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同样都是七十岁左右的老头,自己的师爷老汤姆孙每天不是打高尔夫就是看板球比赛,从来不在关心物理学又取得了哪些最新进展。

即使后来知道陈慕武说电子是一种波,老汤姆孙也只不过是笑笑而已。

反正在他的认知当中,自己发现的电子只能是一种粒子,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洛伦兹教授,您大可不必这样。我只是提出来了一种描述电子运动的假设而已。就像我在当初写矩阵力学时说的那样,我们现在还观测不到电子究竟是如何运动的,所以事实的真相可能也未必如此。”

陈慕武绞尽脑汁,努力搜刮着自己大脑里安慰人的话。

他要是早知道今晚的这场宴会上会出现这个情况,肯定就会连夜赶往法国,绝不在荷兰再多逗留一晚。

莱顿之行的所有事情就此全部结束,陈慕武原本打算第二天就离开荷兰去法国,在巴黎过完圣诞节之后,再回到剑桥大学过元旦。

可是他的大哥陈慕侨却又临时起意,非要去离莱顿十二公里的海牙拜访一位故人,正在国际常设法庭担任候补法官、修订国际法委员会委员的王宠惠。

陈慕武一边感叹自己大哥的人脉是真的广,一边只能答应,陪不懂外语的大哥先到海牙和这位法学专家见个面,然后再折返南下巴黎。

经过这么一折腾,四个人最终在十二月二十三号晚上,才到达了法国巴黎的火车站。

这次德布罗意没来接站,只派来了一个认识叶公超的司机,司机直接把四个人送到了德布罗意的家里。

现在,比陈慕武更紧张的要数陈慕侨。

他在心里悄悄抱怨,为什么自己弟弟非要找一个外国媳妇,明天就要和人家的娘家人见面了,他根本不知道法国这边什么礼节。

陈慕侨想着明天让叶公超带自己到中国人聚集的地方去搞点什么礼物,第一次见亲家,总不能空着手上门。

虽然接受过新文化的教育,但对男女婚姻大事的看法,陈慕侨遵循的依然是老传统。

他甚至想着,干脆在这次见面的时候,就和小弟的岳母把结婚的日子给定下来,毕竟年后自己就要回国,到了上海之后,和英国法国这边的通信联系不是那么方便。

陈慕武是不知道自己大哥心里想什么,如果知道的话一定会笑掉大牙,因为他大哥过于杞人忧天了。

即使已经认定了,自己这辈子就要选艾芙共度余生,陈慕武也没打算就这么早结婚。

一是因为艾芙还没从她那个塞维涅学院毕业,等她毕业拿到业士学位之后,陈慕武还打算把这个小姑娘忽悠到英国,让她到自己的身边再念个大学,顺便培养感情谈谈恋爱。

二是因为陈慕武绝不会在艾芙的大姐伊蕾娜·居里结婚之前,向居里夫人的二女儿艾芙求婚。

陈慕武的连襟让·弗雷德里克·约里奥-居里当初在和居里夫人的大女儿伊蕾娜结婚之后,就把自己的姓氏约里奥和伊蕾娜的姓氏居里结合到了一起,变成了约里奥-居里。

他这么做给出来的理由是,不能让居里这个在法国物理学史上十分伟大的姓氏没有后代。

弗雷德里克·约里奥-居里的这一改姓行为,在当年还被很多人瞧不起,认为他是想要凭借自己丈母娘居里夫人的名声,在法国物理学界获得立足之地。

陈慕武十分尊敬居里夫人不假,而且他在物理学上取得的成就已经足够高,即使现在就和艾芙结婚,也没人会认为他陈慕武是一个吃软饭的赘婿。

但陈慕武却也接受不了在结婚之后把自己的姓氏改成陈-居里这一复合姓,还是让他的连襟先改姓吧,等过个一两年之后,自己再高高兴兴地抱得美人归,让艾芙·居里变成自己的陈太太。

旅途劳顿的陈慕武,在德布罗意家里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踏实觉,等第二天睁开眼,思考再三之后,他决定先独自一人去巴黎镭学研究院,拜访一下自己未来的丈母娘。

比起前两天在莱顿见到的那个一言不合就想死的洛伦兹,陈慕武现在更害怕见到居里夫人本人。

两人上次见面,也是彼此之间第一次见面,还是在比利时的布鲁塞尔。

结果再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就要拐走她辛辛苦苦养大的小女儿。

种了二十年的白菜,突然要被一头猪给拱了去,即使这头猪学识渊博、英俊帅气又年少多金,但当妈妈的心里也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抵触的情绪。

德布罗意说自己也要一同前往,他摆明了就是想到那你去看自己好朋友的笑话,但最终还是被陈慕武给制止了。

再次见到自己未来的丈母娘,居里夫人仍然像上次在布鲁塞尔索尔维会议上那样的恬静优雅,可陈慕武却紧张不已。

虽然是一年当中最冷的冬天,可他的额头上却隐隐冒出了汗珠。

虽然有巴黎大学和法国政府的双重拨款,但这所实验室里的条件也很简陋,和剑桥大学的卡文迪许实验室不相上下。

关键是里面没有一丁点防范辐射的措施,长期暴露在这样的环境当中,对人的身体是一种很大的损害。

陈慕武觉得这次必须要提醒居里夫人,劝她在以后做实验的时候,必须要做好个人防护才行。

他想象当中的丈母娘见新女婿时候的刁难并没有发生,居里夫人也并没有折磨陈慕武,在聊了几句自己的小女儿之后,她又把话题转移到了学术当中来。

虽然居里夫人已经将近六十岁,但她对学术的热情仍未平息。

每天除了在巴黎大学里授课,就是回到镭学研究所中对放射性元素进行研究。

居里夫人对陈慕武取得的那些成就里,最感兴趣的不是什么光是粒子而电子却是波,也不是量子力学中那一系列或简单或复杂的数学运算,而是去年陈慕武从布莱克特拍摄的那么多张照片中,找到的核嬗变的证据。

谈论起学术上的话题之后,陈慕武便从紧张当中渐渐放松了起来。

圣诞节前夜,再加上有客人的拜访,居里夫人今天甚至提早结束了工作,带着陈慕武回到自己的家里。

此前在丹麦和瑞典十分热情大方的艾芙今天却一反常态,她偷偷朝陈慕武扮了个鬼脸,就害羞地躲进了自己的屋子里。

而居里夫人却是拉着自己未来的女婿,看起艾芙从小到大的各种照片来。

看着看着,身为女强人的居里夫人也不免有些难过,她的声音稍微有些哽咽,害怕从此会失去女儿的陪伴。

这搞得陈慕武十分不好意思,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那头十恶不赦的猪。

好在德布罗意又一次充当了救火英雄,他按照之前和陈慕武的约定,带着陈慕侨登门拜访,成功把压力转到了陈慕侨的那一边。

而陈慕武干脆借着给叶公超打下手的借口,直接钻进了厨房里。

“陈三叔,你和这位艾芙小姐,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你能不能别总三叔三叔的叫了,这辈分听着我别扭。”

自从见到陈慕侨之后,叶公超对他的称呼就改了口,不然管他大哥叫叔叔,而管他叫汉臣老兄,叶公超觉得自己早晚有一天要精神分裂。

只是这让陈慕武感觉不对劲,他俩年龄差不多,难道说今年过年,自己还要给这个便宜侄子掏压岁钱吗?

“结婚时间还早,倒是你,最新的那本《尼罗河上的惨案》写完了没有?”

“马上就写完!马上就写完!就差一个结尾了!您放心,您和我大叔离开法国之前,我一定把书稿交到您手上!”

提起书稿,叶公超顿时没了聊天的兴致。

他只是不断在暗里提醒自己,以后无论眼前这个陈三叔再邀请自己去哪里,做什么,都必须考虑再三之后,再给出答案。

……

1924年的圣诞节就这样过去了,又在巴黎逗留了两天,叶公超终于交出了自己的书稿,陈慕武也终于要启程返回英国。

他这一趟旅程,历时两三个月,基本绕遍了整个西北欧洲。

可是一想到又要坐船,陈慕武就又有些头痛。

但他的这个头痛很快就烟消云散,因为德布罗意在得知自己的好朋友突然多了害怕坐船的坏毛病之后,给出了一个属于贵族的解决办法。

当然,德布罗意即使再有钱,他也不可能替陈慕武在英吉利海峡上挖一条隧道或建一个桥。

他给出来的建议是,让陈慕武去凡尔赛那边的机场坐飞机,只需要三个多小时,就能直接从巴黎飞到伦敦。

听到德布罗意给出来的这个建议,陈慕武顿时觉得还是坐轮船香。

且不说在民航刚刚起步的年代,现在坐飞机的乘坐体验有多糟糕,陈慕武实在是不放心早期飞机的安全性能,不敢亲自去冒这个险。

他谢绝了德布罗意的好意,还是请他帮忙购买三张返回英国的船票。

艾芙、德布罗意和叶公超,一起到巴黎的车站送别。

第一个人泪眼朦胧,有点舍不得自己的意中人就此离去。

第二个人也表情很庄重,嘱咐陈慕武如果有机会的话,一定要多来巴黎找自己玩。

最后一个人面无表情,甚至心里有些窃喜。

火车拉响汽笛,车轮缓缓向前滚动。

在新年之前的十二月二十九号晚上,陈慕武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剑桥大学,回到了三一学院自己的房间里。

按照规定,他的大哥陈慕侨是不能住到学院当中来的。

所以在此之前,陈慕武先去找了很久都没见面的布朗太太,刚好她的二楼还有一间房屋是空着的。

凭借着陈慕武和布朗太太的交情,陈慕侨成功的住进了这里。

回到剑桥郡的第二天,陈慕武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到卢瑟福的家里,向自己的老师“负荆请罪”。

“你们瞧,最新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可算是回来了!”

几个月没听到大嗓门的呼喊,现在又见到了眼前这位新西兰壮汉,陈慕武顿觉倍感亲切。

“老师,实在对不起,在离开剑桥大学之前,我曾经答应您,要在圣诞节前赶回来,来您的家里一起共度节日。结果到最后还是晚了几天,希望您能原谅我。”

“陈,你的事情,卡皮察都已经和我说过了。

“没想到你平日里不声不响的,却把居里家的姑娘给骗到了手里。”

陈慕武听完就是一阵脸红,仁科芳雄在莱顿大学把自己卖了也就罢了,怎么回到剑桥之后,连浓眉大眼的卡皮察也都来背刺自己呀?

这下子在卢瑟福眼里,自己不就变成了有了老婆就忘了师傅的人了吗?

卢瑟福也发掘了自己爱徒的不好意思,于是赶快给他找了个台阶:“我在今年的索尔维会议结束的那天,就察觉出人家小姑娘对你有意思。

“当年我离开新西兰之前,就和你的师母说,等我在物理学上搞出一些名堂之后,就把她接到英国,和她结婚

“你现在在学术上已经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远比我当年要强的多。那还害羞什么?你现在也到了该和姑娘谈谈恋爱的年纪了。”

闲聊几句之后,陈慕武又和卢瑟福交代了,自己想在卡文迪许实验室里创办一个低温物理实验室。

被偏爱的有恃无恐,之前给实验室搞来了每年一万英镑的经费,现在又捧回了一个诺贝尔物理学奖回来,卢瑟福对陈慕武提出来的这个要求连想都没想,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然后他又告诉了陈慕武另外一件事情。

“陈,你的哥哥什么时候离开英国?”

“老师,估计要等到一月份结束,过完了中国传统新年,他才会启程回国。”

“是从伦敦出发吗?”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从伦敦出发。”

“那刚好,等过完新年之后,你也要和我去伦敦走一趟。

“皇家学会那边已经传来了消息,因为你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的缘故,他们打算把你吸纳为皇家学会的会士,顺便又因为你之前做的那个电子衍射实验,再把25年的休斯奖章颁发给你。我们要去伦敦参加这次新会员入会以及颁奖典礼。

“同样又是一个小道消息,25年的皇家学会科普利奖章得主也是你的一位老熟人。猜猜他是谁?”